“咚——”
在接触到土墙的一瞬间,阿里克斯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仿佛是迎头撞在一座大山之上,沛然巨力从身下传来。
眼前一花的功夫,他就看到了铅云密布的天空和城堡上方挂着的黑红旗帜。
紧接着便是祖宗传下来的城堡,依次是第二层的墙体,土丘以及越来越清晰地——一名黑衣士兵的脸!
或许是因为速度太快,不管是阿里克斯还是那名战修士都根本来不及躲闪。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张又丑又脏的脸不断靠近。
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中,两人的脑袋撞在了一起。
好在两人都戴了头盔,没有撞得脑浆迸裂,只是脸贴脸了而已。
在古怪的“啵”声后,他们一起仰头,脑袋向后甩去。
阿里克斯更是整个人近乎倒飞地落在了地上。
落地的眩晕后,阿里克斯扶着脑袋,颤颤巍巍地站起,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重影。
他感觉到嘴巴里有个异物,吐出一看,却是半截发黄的牙齿,还好没受太重的伤。
……不对啊,他的牙齿都是龋齿啊,怎么会有一颗完好无损的牙齿?
“呕——”
抬起脑袋,阿里克斯清楚地看见对面那名黑衣士兵吐出一枚被虫子蛀过的牙齿。
两人同时脸色大变,疯狂地擦着嘴巴。
“你这个贱民!”恼羞成怒阿里克斯抽出了骑士剑,高举过头顶,摆出了一个屋顶势,就朝着名为勒菲的战修士猛地劈砍下去。
勒菲抽出了腰间的武装剑,用锄式上推外卷,格挡住了阿里克斯的劈砍,还趁机跳到了一边。
提着剑,阿里克斯愣愣地看着他:“你,你有三段呼吸法?”
“谁没有呢?区区三段呼吸法,不会有人练不出来吧?”勒菲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朝身后大喊,“有个骑士进来了,来俩长枪手!”
“不讲武德!”深陷敌营的阿里克斯见他摇人,急得跨步上前又是一记重劈。
勒菲身穿皮甲,比阿里克斯灵活得多,侧身轻易地躲开了他的长剑,并反向刺击,在他的盔甲上留下一道半寸深的划痕。
“龟壳真厚!”勒菲蹲下躲过一记横扫,怒声骂道。
整齐的脚步声从两侧响起,七八个长枪手排着两列纵队,整齐地朝着阿里克斯冲过来。
阿里克斯的脑门冒出了汗珠,步战还用长剑打长枪,人家还有呼吸法,哪怕他是方旗骑士都只能逃跑啊。
他顾不得和这人纠缠,转身就朝着石墙冲过去。
“还想跑?”见阿里克斯想跑,勒菲恶狠狠地追了上去。
此时的阿里克斯踢翻了两个圣铳手,扒住了墙头,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跑了,还好军团文书贝纳尔多当机立断,扑过去捡起地上的圣铳,对着近在咫尺的阿里克斯就是一铳。
鲜血爆炸般从大腿甲的小洞中喷出。
钻心般的痛感传来,原本都要翻过墙的阿里克斯大叫一声,直接翻倒落地。
他捂着大腿上的伤口,痛得满地直打滚。
“这距离都能打歪,贝纳尔多,你真得练练射击了。”勒菲嘟嘟囔囔地,上前一脚踢飞了阿里克斯手中的长剑。
“我一个文书,练什么射击啊?”望着那张在宴席上出现过的脸,贝纳尔多轻叹一声,转过身,叫勤务兵把这倒霉骑士押走。
与此同时,在付出了七八个撞墙无果的同伴后,剩余的骑士们才反应过来。
这哪儿是土墙啊,这分明就是石墙!
阿里克斯果真是短毛?果真是叛徒?
“发射!”不知哪个师队长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骑士不约而同地伏下身躯,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
铅子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们就仿佛被庄头催债的农夫,惶惶不可终日。
这发射的口令简直就是恶魔之声,不管他们在什么位置,都会被打中,仿佛铅子会拐弯一般。
在几次进攻未果后,他们的心气终于散了。
“我看到阿里克斯和一个短毛亲嘴了,他就是叛徒!”
“阿里克斯是叛徒,大家快退吔!”
“快撤退,快撤退啊!”
在有了合理的理由后,骑士们故意大声地呼喊着,让尽量多的人一起逃跑,方便他们分摊罪责。
如潮水般到来的他们,如同潮水般退去,仅在堡垒前的战场上留下了一片狼藉。
断刃插在地面,鸢形盾只剩半截。
受伤的战马在痛苦地嘶鸣,倒地的骑兵在绝望中挣扎。
乌鸦们迫不及待地落下,上蹿下跳得在晕倒的重伤员身上啄食。
“他们撤退了!”洛朗激动地朝二层的朱尔丹喊道,“我们打赢了。”
朱尔丹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这哪儿叫打赢了,不过是餐前的小点心罢了。
“清理战场,修补防御。”朱尔丹冷静地下达了命令,“这仗才刚刚开始呢。”
第332章 蒙克鲁斯之战(三)
在骑士们败北后,他们夜间又尝试着来突袭了两次,但都被警戒的战修士发现和击退了。
尽管是白天,可天空仍旧是阴恻恻的白色,风吹到脸上都带着几分潮气。
系着油腻的围裙,德克拉马站在堡垒的第三层,于大锅面前搅着勺子。
浑浊油腻齁咸的肉汤,却是所有人补充油盐的必需品。
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德克拉马将一碗肉汤,递给了满头大汗的工兵。
“德克拉马老叔。”一个带着狼皮帽,穿着粗布夹克的青年朝着德克拉马打了声招呼,“我替我帕帕来顶班的。”
把手中的大勺递给另一个庄头,德克拉马用围裙擦了擦手,上下打量这个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的面孔:“你是哪家的?”
“德克拉马老叔,我是霍赫特家的皮特啊。”那小年轻拽下脑袋上的皮帽,拘谨地朝德克拉马行礼。
德克拉马瞥了他一眼:“老皮特没来吗?”
“帕帕今早在门口摔了一跤,让我来顶替来的。”
和旁边几个庄头确认过了,德克拉马才点点头认可了这位小年轻:“好,你顶替可以,但工钱只有一半。”
“为什么?”皮特大惊。
德克拉马伸手在他脑门就是一下:“你帕帕是老庄头了,怎么管人管东西都懂,你还要我教你,新老爷给你的工钱,我收你一半学费,你有意见?”
摸着脑门上的红肿,皮特自认倒霉:“没意见。”
“别觉得亏了,我收伱钱,是真教你。”德克拉马傲然挺胸,“怎么和老爷打交道是大学问,你受用无穷,我告诉你。”
小皮特像是有些不服气地撇嘴低头。
“告诉你别不服气。”德克拉马用油腻腻的手,提着小皮特的耳朵,让他抬起脑袋,“知道怎么和老爷说话吗?”
“不,不知道。”
德克拉马伸出两根手指:“记住两個词语,自由平等,多说就行了,就像之前的老爷喜欢虔诚的信徒,你就多说弥赛路亚。”
“明白,明白。”皮特连连点头,“那这自由平等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你还不懂?”德克拉马压低了嗓门,“平等就是大小老爷平等地高贵,自由就是老爷们可以自由地使唤咱们。”
皮特满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了解,了解。”
德克拉马满意地直起身,看到一个脖子上退役老兵走来,马上换上讨好的笑容:“老爷,来,给您的肉。”
给老兵打了一碗肉,看到后面跟上了一位本地乡民,德克拉马脸上一黑:“滚!这是你能吃的吗?”
德克拉马说是来慰问,可煮出来的一大锅肉汤,向来都是退役老兵给您肉,普通工兵给你汤,本地乡民给我滚。
真是想不到啊,德克拉马握着大勺开始走神,五天的时间,还真让他们把堡垒给造出来了。
昨天那一仗,居然把骑士老爷给打倒了,他拨乱反正的告示都写好了,又不得不连夜烧掉。
刚刚他去送饭的时候,居然看到了蒙克鲁斯家的老爷,他被打断了腿,窝囊地被锁链系住脖子,关在了城堡的旧地牢里。
这件事传播得并不慢,他早上来送饭的时候,就有几个库什裔骑士的仆从来询问情况。
这是否意味着库什裔骑士会倒向救世军这边呢?
难不成这伙农民叛军还真能赢?那我会不会能当老爷呢?
德克拉马的心脏都剧烈跳动起来。
“来一碗肉汤。”
德克拉马抬起头,见到眼前是个工兵。
他立刻从桀骜不驯的怒容中更换回虚伪的职业假笑,舀起了一碗汤:“来,老哥,你的……”
“呜呜呜——”浑厚的号角声让整个三层堡垒都震动起来。
德克拉马递汤的手停在了原位,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这不是才清晨吗?昨晚才夜袭的,骑士老爷能起这么一大早攻城?
最近是怎么了,先是主教倒了,农民当贵族了,礼崩乐坏了啊!
心中怀着世风日下的谩骂,德克拉马脚下的功夫却不停。
他将大勺塞给了皮特,匆忙留下一句“你来打。”便迈开步子,朝着堡垒外头狂奔而去。
至于几个庄头,在反应过来后,同样跟着德克拉马朝外面跑去。
只有皮特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庄头们却都明白,这是骑士老爷都攻城了!
还待在堡垒里,保不准都会把自己给误伤。
就算没误伤,要是他们破了城,看到自己和这群叛逆在一起,那不完蛋了。
战修士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在砂浆墙之前来回奔跑,一杆杆圣铳再次从射击孔探出。
人头流水般流动,到处都是金属摩擦和碰撞的声音,虽然战事还没开始,德克拉马就已经能闻到腥臭的血液味了。
推开拦路的工兵和乡民,避开跑步前进的战修士,德克拉马喘着粗气,逆着人流朝下方跑去。
沿着土丘的边缘,他一溜烟地窜到了第一层。
经过这一段跑步,德克拉马腋下和胸口湿了一大片,他边跑边眺望,见东南方的烟尘还未靠近,这才放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