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终点。”霍恩握着缰绳的手有些僵硬,“是我听哈尔金说的,贞德堡附近唯一值得在秋末来的地方。”
将脸颊边垂下的头发拢到耳后,让娜重新把耳朵贴在霍恩的胸口,她能听到清晰而混乱的心跳声。
轰隆隆地,就像是有两个心脏在同时跳动,就像他当初抱着她说“我相信你”一样。
霍恩穿着农夫般的粗布衣裳,让娜则仿佛刚从晚宴上逃出的贵族。
简直像是骑士小说中,和贵族家小姐私奔的农夫。
让娜的脸庞又一次微微发热起来。
霍恩沉默地催动马匹又一次加速,好像黑夜在背后追着他。
在苍黑色的松林和榉树的缝隙中,战马将幽深的雾气被卷得向两旁散落。
粘着青苔的树木飞速向他们靠近,又在眼前变得模糊,而马蹄下的光斑则越来越浓烈。
“到了。”
阳光重新回到了让娜的世界,她眯起了眼睛,可当她看到眼前的一切时,双眼不由得睁大。
世界则几乎于这个时刻完全安静下来。
夕阳的红光摇动满山的枫叶,清新而冷冽的香浪随着风儿飘来,整座山都在随着傍晚摇摆。
数以亿万计的枫叶齐刷刷地响动,被印着紫红晚霞的碧色河水环抱,满山的红色荡漾燃烧。
在树枝和枫叶的下面,青绿色的草地嘈杂地涂画着,看不清红枫与绿草的边界,它们模糊在一起。
侧坐在马背上,抱着霍恩的腰,让娜的姿势正是最佳的观赏位,她呆呆地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风掀起了她的裙摆,红叶转着圈地从她的脚踝划过。
她抬起头才发现,道路两侧的黑绿色的松树榉树,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簌簌的红枫树。
半黄半红的枫叶如黄金雨般落下,迎着风落入霍恩和让娜的衣领。
勒停了这匹调皮的大马,从马背翻身而下,霍恩将马系在路旁的树上。
他托着让娜的腰,想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可让娜却自己跳下了马,她自顾自向着红枫做成的山走过去,踩在被枫叶铺就的草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枫叶的海洋缓缓摇动,仿佛在与让娜打招呼。
“哥,你说的那个小天国里,有这样的景色吗?”
“有啊,但一般来说,你很难一个人观赏,只会看到网红和大爷大娘在厚实的枫叶上以稀奇古怪的姿势走来走去。”
“那你想念那里吗?”
“我挺讨厌那里的。”霍恩停顿了长达五秒,“但当我离开了,我又觉得想念。”
“那你喜欢这里吗?喜欢贞德,贞德堡吗?”
假装没有听到,霍恩只是抬头看着枫叶上的夕阳,它正在不知不觉地藏到山后。
夕阳沉落在山头,半山的红光渐渐敛去,三分之一的天空被星光覆盖。
站在让娜的身边,霍恩没有继续看着漫山红叶,而是扭过头,看着让娜的侧脸。
她的脸沉没在霞光中,被光芒涂成黑色的剪影,长长的睫毛在抖动,脸上看不出悲喜。
当夕阳彻底隐没,让娜的脸庞同样陷入黑暗。
莫名的窒息感占据了霍恩的心神。
“哥,我们该走了。”
…………
从森林回来的路上,让娜像是睡着了一般,一言不发。
她把脑袋埋在霍恩的怀里,身体随着马匹而起伏。
当他们回到营地时,这才重新醒来,而天空早已被群星覆盖。
“冕下,您总算回来了。”牵过霍恩手中缰绳,茜茜见到霍恩,连忙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被土匪抓走了呢。”
“哈哈,迟到了,不好意思。”霍恩笑着挠着脑袋下马。
一旁的阿尔芒挤过来:“冕下,之前的账本我们找到了一些端倪……”
“这个等会再说。”霍恩打断了阿尔芒的话,向着迎来的马德兰走去。
“这段时间,就靠你了。”霍恩握着马德兰的手说道,“今天晚上,你和布尔维尔夫一起去公爵那里,把一切都商定好,记住,公爵不可依靠,只可利用,明白了吗?”
“明白。”马德兰重重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坚持到您来接我们的。”
“营地里的人都知道我去哪儿了吗?”
“都知道您去圣座城了,就是他们有些害怕,怕您去圣座城后就忘了他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霍恩感叹道。
扭过头,霍恩望着在场的二十八人,其中有柯塞、格兰普文、杰什卡、茜茜、勒内、杜瓦隆、阿尔芒……
跟随霍恩最久,最忠心的那批老人都来了。
“都准备好了吗?”
茜茜点点头:“行李都打包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事不宜迟。”霍恩抬头看看月色,“咱们现在就走吧。”
望着这处从无到有焕然一新的营地,霍恩颇有些感慨,不过他马上又皱起了眉。
他在营门的边上,看到了仍旧一袭黑裙的让娜。
“让娜,你还不换衣服吗?你喜欢这裙子不能一直穿啊,晚上行船很冷的。”
“圣孙冕下。”让娜站在营地边,身上还沾着泥土,像是一朵刚刚破土而出的洋甘菊,“您先走吧,我有事。”
霍恩立刻就懵了:“有事,有什么事?这快出发的时间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等不到以后了,我不想去池沼镇。”
“为什么?等咱们到池沼镇,就不管嘉莉他们了,直接结婚,你知道……”
“圣孙冕下,您别再骗我了。”让娜笑得像是在哭,“您是圣孙,我的哥哥,他叫霍恩,他已经被巴奈特杀死了。
您是个好人,您总是顾忌我的感受,尽力地扮演着他,害怕我伤心。
可我总得明白,我的哥哥,他已经死了,我终究不是您真正的妹妹,不是您所爱的人,对吗?”
“我可以是啊。”霍恩急促地说道,“咱们可以去池沼镇,咱们的孩子将会继承一个伟大的帝国。”
“您是圣孙,您的任务就是创造一个小天国,您看得很远,太远太远……”让娜望着霍恩月光下的脸,可霍恩却看不清她的。
“而我,而我们,我们只是小民,我们一无所有,我们的眼界太狭窄,看不到未来,只看得到现在。
您口中明日的小天国固然好,可是要是他们都走不到明天,那有什么用呢?
我一直跟着您走,做着您要求的事情,可我好像一直都没有用,我的闪电打不破盔甲,我的力气不如嘉莉,我的见识不如茜茜,我的智谋不如您。
至于您所说的闪电熔炼,其实您也并不需要我,我想与闪电相关的塑能向巫师在黑蛇湾有许多,以您的地位和关系,找他们帮忙不会难的。
留在这,那些信民知道我是您的妹妹,是圣女,他们知道您没有放弃他们,就不会犹疑和顾虑。
用我的方式去抵抗教会的军队,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至于您说的订婚,我知道那是善意的谎言,因为,因为……”
沉默了好一会儿,让娜才缓缓开口道:
“冕下,您看,您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还是不愿喊我一声妹妹,不是吗?”
第155章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4k5二合一】
“你是说,敕令连已经攻破了三座堡垒,怎么会这么快?”
霍恩来不及整理原先有关让娜的纷乱思绪,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我怎么知道?”前来接头的黑衣女巫摊了摊手,“只能是敕令连太强了。”
霍恩连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居然会这么快吗?
按照常理,哪怕是最外围的三座堡垒,每座攻个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都是有可能的啊。
几十个超凡骑士把守的城堡,就能抵挡上万普通人或上千超凡骑士才对啊。
以目前这個速度,最多三四天,他们都要杀到贞德堡来了,这怎么可能呢?
深吸了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回去,霍恩对黑衣女巫说:“我明白了。”
“你们是运气好,要是再晚上四五天,估计就走不了了。”黑衣女巫随口感叹一句,便去河边等船了。
霍恩则端坐在椴树下,望着蜿蜒的河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快与慢,霍恩都得走了。
霍恩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自己何必这么在意呢?
“冕下,您现在有时间吗?”阿尔芒从一边凑了过来,他犹豫着说道,“我有件事想跟您报告,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霍恩搓了搓脸颊,沉住气缓声道:“你说。”
“我们发现,1425年的十二条异常账单中,有四条能完美地匹配蓝血孤儿。”
阿尔芒声音不大,可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您看,皮货产出地就是蓝血孤儿出生地,年份就是年龄,入库时间就是……”
“贞德堡有人在操纵和贩卖蓝血葡萄酒?”霍恩仿佛被重锤猛击,一时间意识都有些不清醒,“那些错账是在洗钱?”
蓝血孤儿院确实靠近贞德堡,而贞德堡旁边,还真就是个运河!
最主要的是,这个钱洗到谁手里去了呢?
那能到这个层面的……不不不,不一定就是达内,说不定是本地教会呢?
但本地教会的布尔维尔夫分明就是达内的狗啊?
这边阿尔芒还在叙说着:
“然后经过我们的核对,发现这四笔交易的收入,刚好在期货中亏损掉了。
可我们发现,与他们期货对冲的,是同一家商会,叫做鲁格商会。
尽管我们没查到鲁格商会的具体情况,但我们查到了鲁格商会其中一个控股人叫G先生。”
说到这,阿尔芒忽然抽开了话题:“冕下,您还记得那个锁匠小偷叫海茉汀的吗?”
“记得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和波讷德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在边上,她告诉我,她可能知道G先生是谁。”
“她怎么知道的?”
“她尝试逃离贞德堡,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在借暴乱掩护偷东西的时候,亲眼看到从院子里逃走的卡斯蒂,被几个强盗杀死,而他们喊卡斯蒂就是G先生。”
此时,一旁的杜瓦隆则探出脑袋,邀功般地说道:“冕下,当时我笑卡斯蒂的讣告,就是因为他的中间名是[G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