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兹特克的永生者 第58节

  阿维特这才长舒一口气。他微微靠在墙上,感到手足发软。过了一阵后,他才坦然的回答。

  “祭司是王室统治联盟的工具,用创造的神灵和仪式,维系墨西加人心的纽带!他们必须服从于至高的国王,以神的名义,为王室效劳!”

  长者不可置否。他平静的再次发问。

  “我的孩子,告诉我,国王是什么?”

  “国王是国家的王者,至高无上的唯一。所有的祭司、贵族和武士都必须效忠于他。而他会带领墨西加的武士,去征服塔拉斯科人、特拉斯卡拉人、萨波特克人、米斯特克人、奥托米人、瓦斯特克人、托托纳克人直到已知的天下!”

  既然展露了真正的面目,阿维特便不再掩饰。他的目光中是炽烈燃烧的渴望,话语里是吞并天下的雄心!

  长者依然无动于衷。他静静的等待阿维特情绪平复,才再次发问。

  “我的孩子,告诉我,联盟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这一次,阿维特思索良久,才严肃的回答。

  “联盟的未来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从西边的大湖到东边的大湖,从北边的白灾到南边的雨林,统治所有已知的土地。国王拥有至高的权威!祭司在国王的指令下,维系着国度的人心。小贵族们交出截留的赋税,大贵族们交出私蓄的武士,城邦的城主由国王一言而决!”

  听着阿维特的描述,长者沉默良久。他没有做任何评价,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最后,他只是缓缓的说道。

  “我的孩子,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记住你许下的目标。未来你会遇到很多选择。在做选择的时候,你要记住,在一个国家中,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牺牲的。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牺牲多少,为了什么。只要价值足够,你我亦可牺牲。”

  听完长者的话,阿维特陷入了沉思。长者默默的看了他一会,随即转身离去,留下最后一句话。

  “这是守护神维齐洛波奇特利的祈祷室。即位之前,你的长兄阿萨亚卡特尔曾在这里斋戒七日,思考自我与神灵。”

  “我的孩子,你也一样。七日后,便是你的即位典礼。”

  长者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石门之后。石门“空隆.”一声再次关闭。石室中再次陷入彻底的黑暗。

  阿维特依然坚定,他盘腿靠墙,心中释然,慢慢陷入沉静的呼吸。在漫长的入静之前,唯有一份担心:修洛特现在,又如何呢?

  此时此刻,在并不遥远的地下深处,在同样的漆黑与冰冷中,修洛特靠着墙壁,呆呆出神。他怀疑自己拿错了剧本,这种展开,和预想的完全不同啊?他已经充分的展现了一个伟大发明家的潜质,结果就这样被投入了地底的黑牢。

  修洛特嗅了嗅,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动物腥味。他

  疑惑的摸索着,结果触手处一片冰凉。他心中刚刚一惊,一种冰冷的滑腻就顺着手臂蜿蜒而上,最后停留在他温暖的胸口。一个尖尖的尾巴戳了戳他的下巴,随后打了个旋儿,绕在少年的脖子上,就像在胸口和脖颈处带上了一个大大的“?”号。

  少年顿时僵立,刹那间冷汗直冒,一动不敢动。他已经能判断出来,这是一只不大的小蛇。但没有光,他判断不出蛇有没有毒。很快,小蛇安静的睡着在少年舒适的胸口,留下一个无法睡着的少年。

  时光就这样漫长的流逝,似乎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少年斜靠着墙,终于精疲力尽,也歪着头昏昏睡着。他的口水就顺着嘴角留下,沿着蛇身,打湿了胸口。在梦中,是丰盛的晚宴。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蛇身的扭动戳醒。他下意识的睁开惺忪的睡眼,借着些微的烛光,低头看到一条翠绿色的小蛇。小蛇在自己胸口处摆出笔直的“!”号,随即快速的扭动,被不知名的草药气息驱赶,钻到了少年的身后。

  修洛特顺着草药的气息抬起头,隐约看到一个白发的老人,似乎带着些微的笑意。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看,便只有长者挺拔屹立的身影,和冷漠无情的目光。他再仔细嗅嗅,在封闭的空间中,除了混合的草药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老人味。

  长者静静的打量着少年,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但应该也不会太久,毕竟水腹蛇的嗅觉极为敏锐。是的,那是一条绿色的小水腹蛇,白色的“棉花嘴”,三角形的头部,刀形的瞳孔和尖牙。

  修洛特仔细回想着蛇的样貌,背后渗出一身冷汗。水腹蛇的毒性极强,一旦咬人,就会在十几分钟内发作。伤口处发黑流血,逐渐往里蔓延,一旦内脏出血,在没有血清的情况下,就谁也救不回来了。

  当然,他并不清楚,水腹蛇的进攻性其实极低。只要他不威胁或者伤害到小青蛇,小青蛇也不会使用极其宝贵的毒液来攻击他。和大多数蛇一样,它的食谱是青蛙,蜥蜴,鸟类,或者小型的浅水鱼。

  长者看着修洛特。这孩子心境平和,也并不冒失,看来和水腹蛇相处的还不错。他用沉重的目光注视着少年,一言不发。

  修洛特想了想,低头认真的行礼。他并不把长者当做神灵,只是单纯的崇敬对方。崇敬那建立阿兹特克帝国,塑造墨西加人的伟大功业。

  “尊敬的长者,墨西加人的总建筑师,阿卡马皮奇特利的子孙修洛特向您致意!”

  算起来,他是第一代特诺奇蒂特兰先君阿卡马皮奇特利的五世孙,阿维特是阿卡马皮奇特利的四世孙,而长者是阿卡马皮奇特利的孙子,那他也应该是长者的曾孙?

  长者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彻骨的冷漠和森寒的杀机。他的目

  光刺入少年的眼中,不容置疑的威势便扑面而来,带来迫近死亡的强烈危险感。少年下意识的靠后一步。他颤抖的靠着墙,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避开长者的眼睛。

  “孩子,你杀了蒂索克,你的国王。你认罪吗?”

  修洛特想了想,干脆的摇了摇头,虽然他还在哆嗦。

  “我没有罪!蒂索克数次想要杀我,我杀他,首先便是为了自保。而对联盟而言,蒂索克不是一个合格的国王,阿维特更加合适。”

  “孩子,你杀了国王,你的罪行无法饶恕。”

  长者的话语冰冷如雪,坚硬如铁。

  “那便拿我的命来抵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的父祖和阿维特都无关。”

  修洛特的双腿依然发软。但这一次,他终于倔强的抬起头,坚定的目视着长者,鼓起武士的勇气,尽量减少哆嗦。

  长者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问道。

  “孩子,你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神灵吗?”

  修洛特愣了一下,他想到了献祭的仪式,又打了个哆嗦,坚定的摇了摇头。

  长者沉思片刻,又换了一句话。

  “孩子,你愿意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墨西加人的事业吗?”

  这一次,修洛特毫不犹豫的点头。墨西加人的事业,现在已经是他自己、家庭、家族,乃至族群的事业。

  长者看着修洛特坚定的神态、认真的表情、点头的动作。他停顿片刻,收回凛然的杀意,这才再次问道。

  “孩子,告诉我,祭司是什么?”

  “祭司是为了崇敬神灵,主持祭祀仪式,抚慰信徒心灵的人。无论他们相不相信神灵,他们都为相信神灵的人服务,引导信徒的人心。而在我们的联盟,他们是用共同的文化和信仰,联系各个城邦的纽带。”

  修洛特思索片刻,便根据自己的理解,坦率的回复。

  长者思索着少年的回答。他感到了许久未有的新奇,于是严肃无情的问道。

  “孩子,你相信神灵的存在吗?”

  修洛特摇了摇头。他张口欲言,但想起自身的经历,话语随即改变。

  “也许有吧。但祂们与人间无关。我们以神的名义,治理国家。而国家的兴衰,也只在人间事。”

  长者细细的打量了少年片刻。他同样不做评论,只是继续考验。

  “孩子,告诉我,国王是什么?”

  “国王是国家的掌权者。他们掌控着国家的财富和人力,并用这些财富和人力去完成对国家有意义的事情,来发展国家的力量,维系国家的稳定。比如开拓田地、修建水渠、统一诸部、建立制度。在我们的联盟,国王需要带领墨西加人前进,去战胜未来的艰险与挑战。”

  修洛特思考着未来,语气中带着期盼与沉重。

  长者再次垂目。他沉吟许久,才继续发问。

  “孩子,告诉我,联盟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这一次,修洛

  特想了很久,从石器时代的文明初兴,到铁器时代的漫长发展,到风帆时代的无限开拓,再到蒸汽与电力时代的重塑一切。

  最后,他微微摇头,那些超出这个时代经济基础和技术限制的未来,现在毫无意义。

  “联盟的未来是一个统一而强大的国家。我们要消灭西边的塔拉斯科人和东边的特拉斯卡拉人。我们要建立权力集中的中枢,收回各城邦的权力。建立自上而下的统治体系,也提供自下而上的晋升通道。

  联盟要广泛的使用金属农具和工具,修建漫长的水渠,开发商业和矿业,增加粮食和其他财富产量,培养拥有土地的低级武士阶级。维持王室、祭司、大贵族、小贵族、武士和平民的力量平衡,保持国家的稳定。

  而更重要的是,我们要统一联盟的文字,用书籍的形势,扩散祭司手中掌握的神话历史、天文地理、草药医学、祭祀仪式、思想观念。更重要的是,建立统治国家的根本,即完善的文法制度,和明确规定权责的法典!”

  这一次,长者沉思了很久,很久。他再次细细打量着少年,然后平静的问道。

  “孩子,你拥有宿慧。有人说,你是我长兄蒙特苏马一世的转世,要在未来统治国家。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

  修洛特刚从畅想和展望中回过神来,听到这一句平淡的问话,却感到寒意从脚底升到头顶。过了好一阵,他才艰难的回答。

  “我不是蒙特苏马一世的转世,但我渴望治理这个国家。因为只有我,能实现别人无法完成的梦想。”

  长者第一次微微点头。他又回到上一个话题,话语中带上些温和。

  “我的孩子,你说要用文字编一部法典,法典中是国家通行的道理。那么,法典的内容是什么?”

  听到这里,修洛特努力回想,他先尝试回忆这个时代天朝的大明律,只想起笞、杖、徒、流、死,五大正刑。他再次回忆更早的内容,大宋刑法,不杀士大夫?好像不对。刘邦约法三章?感觉太短。

  他换了个思路,想起西方的罗马法典,十二铜表法,似乎比较贴近,万民法,区分公民和非公民,查士丁尼法典?具体是什么呢。

  后悔着当初没有好好学习,修洛特艰难的整理着碎片的知识,根据自己的理解慢慢讲述。

  “法典应该严格规定各个阶层的权力与义务,规定财产的分配和继承。国王拥有至高的权力,限制祭司和贵族的权力,但保证公民的私有财产。我们需要有用于墨西加人的公民法,用于其他诸部的万民法,还有平衡不同宗教的宗教法。国家事务的维系基于遵从法律的社会契约.”

  长者微微皱起眉,很快又面无表情。他耐心的把修洛特所有的回忆听完,随即沉默不语。

  修洛特看着长者,长者却看着对面

  的石墙。在微弱的烛光下,那里刻绘着羽蛇神的巨型蛇躯,蛇躯上有着三色的长羽,蛇躯下是匍匐的人群。

  两人看了许久,长者才缓缓开口。

  “我的孩子,这里是旧神羽蛇神的蛇屋,考验祭司的定力、心境、智慧还有神佑。祭司们会在这里静修七日,与蛇相伴,在生死间追寻神的启示。”

  “给他一管药剂,一只蜡烛。”长者对身后的武士长吩咐。武士长便从怀中的陶罐中,取出一管淡黄色的药剂,放在修洛特脚下。他又点燃一只修长的鱼油蜡烛,插在墙上。

  “我的孩子,给你蜡烛,好好看一看壁画。给你药剂,关键时刻你会用到。”

  “从明天开始,我会过来问你文字。你有七天的时间好好思考。七天后,我会再问你一次法典。”

  “记住,你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看着你礼物的份上,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长者便毫不停顿的转身而去,并没有解释药剂的作用。

  如果修洛特把药剂喂给水腹蛇,那蛇便死去。如果他不小心被蛇咬到,那药剂抹在伤口上,便可以暂时保命。如果他蠢到直接喝下药剂,那便再无需考虑,究竟应该选择谁。

  命运,在于凡人的选择。

  修洛特目送着长者离去。他一下失去浑身的力气,倒在铺有稻草的地面上,没有管身旁微光的药剂,只是躺着看向屋顶。

  在微弱的烛光下,那里有人身的羽蛇神。祂面带微笑,白皮肤,大胡子,站在蛇船之上,驶向东方的大湖。在他背后,是哭泣绝望的人群,和更加高大的战神。

  “真是奇怪的壁画。”修洛特一声叹息,“真是奇怪的命运。”

  嗅到可怕的草药味离去,小青蛇不知道从哪里又钻了出来。它盘坐在少年胸腹上,盘成一个“:”号。然后摇头晃脑,对着屋顶的大蛇“嘶嘶”轻鸣,仿佛在宣告着什么,要把羽蛇神赶出自己的地盘。

  “真是奇怪的小蛇。”少年最后想到,然后沉沉的,陷入未知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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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七日,说文解字

  时光总是在和人捉迷藏,它如风一般穿行于白昼,又如花一般绽放在夜深。寻寻觅觅中,便眨眼流逝。

  接下来的七天时快时慢。

  每当修洛特一个人独处,就是漫长而难熬的夜晚。他在昏暗的烛光下,反复思索着蛇屋中的壁画。四壁都是羽蛇神的记述,有人身也有蛇身。祂游走在村庄与城镇间,受到凡人的顶礼膜拜。

  而在屋顶上,是羽蛇神被原初太阳特兹卡特利波卡构陷,自我驱逐的告别。只是神话中原初太阳的位置,被新描绘的守护神所取代。同样不远的上方,阿维特所在的守护神祈祷室,也曾是原初太阳的祈祷室。守护神的变化一目了然。

  想到宫殿长廊的壁画,想到祖父传来的口信,修洛特理解了长者的未尽之意。他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思索,究竟该如何制定法典?

  这时候,小青蛇会湿漉漉的从地下水道中爬出来,然后在稻草上扭干身体。接着它自在的游走在少年身上,寻找一块舒服的睡觉位置。通常是温暖的胸口,有时是光滑的脊背,偶尔会缠在结实的手臂或者大腿上,这要看它的心情。

  少年的本心是平和而善良的,如同月亮落入第四宫,便任由小青蛇胡乱窜动。他只是拒绝了小青蛇带回来的礼物:一条美丽的墨西哥蝴蝶鱼,咬死的,没有毒。

  每当长者到来,就意味着白天的开始,随行的卫队长也会留下一根新的蜡烛。小青蛇会提前躲开,去往地下水道中捕食。修洛特便拿着象形和汉字的木板,向着长者逐字的解释。这里面的原则,便是六书中的象形、指事、会意和形声。

  “独体为文,合体为字。”最前面的文字都是象形的独体字,用来表征这世间的万物,通常可以被肉眼所观察。这些文字其实应该单称为“文”。甲骨文和墨西加的图形文便是处于这个阶段。

  举例来说,便是“山石田土,花鸟鱼虫,日月火川,人目手足”如此等等。这些在墨西加人原始的图形文中,都已经有了相应的指代,简化为更为简洁的象形独体字并无太多障碍。

  长者对于象形独体字的理解很快,这些概念早就根深蒂固于他的脑海中,现在只是转化的更为简洁。

  当然,有些文字的理解会因为文化而差异。比如“夫”的象形是插着簪子的成年男子,而在墨西加人的理解中,便是插着羽毛的成年战士。而“女”的象形是曲腿跪着的女子,代表着女子的从属地位。这在女性普遍拥有继承权,甚至担任部落头领的墨西加文化中,便舍去了从属,转化为居家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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