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章 公元1489年的秋天，围城大局，女王
的信
“巴萨山城外的围城大营，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轻烟缭绕，托马斯宗教大法官面容冷硬，沉肃如比利牛斯的山峦。
闻言，费尔南多国王眉头微扬，神情微动。这一刻，他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思绪，如烟雾般不停变幻。但最终，当烟雾面对山峦，千百种巧变尽数收拢，只凝成两句低沉的回应，像是冰冷醒目的落雪。
“尊敬的黑衣修士，上主庇佑！在您到来之前，围城大营的士气，只能坚持半个多月。而现在.”
费尔南多国王顿了顿，眼神淡漠，没有感情的回答道。
“只要裁判所的‘拯救’审判能够继续，我就有把握让围城的大营，再坚守一个月！”
“一个月”
托马斯宗教大法官稍稍沉吟，又再次问道。
“那么，费尔南多，摩尔人的巴萨山城，究竟还能再坚守多久？”
“.”
听到这个问题，费尔南多国王抿了抿嘴。他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
“巴萨山城是座坚固险要的山城，运来的数十门臼炮，很难轰击到城头。城中储存有足足一年的粮食，而我们已经围了半年.如果城中守军士气稳固，他们还能再撑六个月。”
“当然，城中摩尔守军的士气，也十分低落。他们没有任何援军，不可能坚持到最后，最多也就.也就能再守三四个月吧！格兰纳达的哈布国王，和我们有过协议，不会来救援山城。而另一位阿扎尔国王，则在南方海岸，躲避阿拉贡海军的封锁，与南方大陆的摩尔人王国联系，请求援军。他的手头上，也挤不出来多少军队了.”
“在瘟疫爆发前，巴萨山城的摩尔领主哈桑，已经有了些动摇。他曾经派出使者，试探着问过投降的条件，只是并没有什么诚意。巴萨山城，是不可能还让他来掌握的。而大营的瘟疫爆发后，他也没有再派出使者.”
“嗯费尔南多，和异教徒定下的承诺，并不在上主的保护之内。只要为了圣战的大局有益，上主会宽恕你的！”
听到这，托马斯宗教大法官神情平静，做出宽恕的承诺。随后，他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围城方坚持一个月守城方坚持三四个月.费尔南多的心思.”
沉思半晌后，托马斯宗教大法官才看向费尔南多国王，沉声问道。
“费尔南多，上主赐予我们坚定的决心，我们一定要拿下巴萨山城！摩尔人的腹地已经荒芜，无法征集到粮草。六万圣战军分散南下，所有的补给，都要从北方的王国送来。而为了供应大军补给，伊莎贝拉已经带着卡斯蒂利亚宫廷，赶到西北三百里的哈恩，在那里亲自督促，为前线保障粮草！.”
“巴萨城下，有三万人的围城大营，需要一万五千头骡子来供应物资！王国
的财政已经枯竭了。为了维持这样庞大的战争消耗，伊莎贝拉已经以她自己的皇家领地为抵押，向罗马教会和威尼斯共和国借贷她甚至把自己头上的皇冠，身上的珠宝，手中的权杖，都抵押给了巴塞罗那和瓦伦西亚的商人.”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圣战！为了你，能攻陷眼前的巴萨城！费尔南多，你绝不可以有任何撤退的念头，伱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说到这里，托马斯大法官严厉的话语中，第一次传达出强烈的情绪。他紧紧注视着费尔南多的眼睛。而这位阿拉贡的国王微微偏头，避开那严厉的目光，表情也流露出几许不自然。
可怕的新瘟疫在大营中爆发，军队的士气降到谷底，各国的圣战骑士要么已经撤离，要么正在闹着撤离。面对依然坚固的巴萨山城，费尔南多国王的心中，确实已经有了撤退的念头。他向来都是一个谨慎又理智的人，会充分的计算好一切，谋定而后动。
对于这场突然爆发的可怕瘟疫，费尔南多国王理智的判断出，围城胜利的希望正在变得渺茫。而要最大程度的保存圣战军和自己，最好的选择，还是安定军心之后，分批有序撤退。
毕竟，瘟疫一旦大规模的传开，要摧毁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情。而在可怕的传染病面前，即便他是尊贵的国王，也和普通的军士一样，一样会染病而死！
看出费尔南多国王的迟疑，托马斯大法官伸手入怀，拿出一份卷好的书信，递了过去。
“费尔南多，这是伊莎贝拉给你的信。你看一下吧！”
费尔南多国王沉默的接过信件，双手展开。很快，女王那遒劲有力的字迹，虔诚无畏的话语，就落入他的眼中，带着坚定的力量。
“费尔南多，我的丈夫！既然上帝许诺你，带领你的军队，让圣战推进到了这么远，你为什么，还要对上帝的庇佑感到绝望呢！”
“你要知道！上主庇佑我们，摩尔人从来没有这么弱过，基督徒也从未如此强大！迄今为止，这场漫长的战役中，你的声望从未丧失，你从未有过一次失败！而你以后，都无法像在现在这样，在如此有利的情况下行动！.”
“我的丈夫，鼓起你的勇气，继续围城，直到攻克你的目标！我会确保你后勤的供应！而如果有必要，我也会亲自赶来！请记住，上主正注视着我们！”
看到女王的信件，费尔南多国王心中震动，良久无言。他胸中有复杂的情绪涌动，脸上也罕见地浮现出愧疚。以圣女贞德为榜样的妻子，总会常常表现的，比男人还要有男人气概！而在坚定的妻子面前，他反而有些女性的迟疑与畏缩了。
“尊敬的黑衣修士这封信.伊莎贝拉她.”
“在伊莎贝拉写这封信的时候，她只知道后勤的山路被洪水冲毁，大营的补给有些不足，而军士们士气低落。她还不知道，大营中出现了这么严重的瘟疫”
托马斯宗教大法官目光如鹰，敏锐地看出了费尔南多国王的未尽之意。他稍稍沉吟，这才缓缓开口。
“上主见证！既然大营的瘟疫这么严重，圣战军的士气如此低落我会立刻给伊莎贝拉写信，派出信使！”
然后，在费尔南多国王期待的目光中，托马斯宗教大法官垂下眼眸，说出了一句震人心弦的决断。
“我会告诉伊莎贝拉，是时候.请她亲自过来了！”
注：本章出现的信件，是巴萨围城期间，伊莎贝拉女王给费尔南多国王的原话。参考自《IsabellaofCastile》一书，作者是19世纪的美国作家OliverOtisHoward。
第753章 公元1489年的秋天，费尔南多的计策
“什么？让伊莎贝拉过来？来到爆发瘟疫的围城大营？！”
山风吹开烟雾，带来清晨的寒凉。费尔南多国王神色一变，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他目光一厉，紧紧盯着托马斯宗教大法官，盯着那张苍老而干枯的脸。对方却只是平静的点点头，坦然回应道。
“费尔南多，眼下的情形，要想激励围城大营中的圣战军，尤其是主力的卡斯蒂利亚军队，只能靠虔诚的伊莎贝拉！而伊莎贝拉只要得知营中的现状，以她刚强的性格，也一定会主动前来的！”
“更何况，我来到营中之后，和随军的神父们也交流过。除了闹着撤离的各国圣战军外，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各个领主，也有了撤退的意向.这些情况，你作为圣战军的主帅，不可能不知道！”
说到这，托马斯宗教大法官眼神锐利，看向费尔南多国王，沉声问道。
“如果伊莎贝拉不来，你能镇住各个卡斯蒂利亚王国，领兵的实权大贵族们吗？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恩里克？因凡塔多公爵伊尼戈？贝哈尔公爵阿尔瓦罗？阿尔布克尔克公爵贝尔特兰？阿尔瓦公爵法斯里克？.还有地位最高，影响力最大的梅锡纳塞利公爵路易斯！”
听到这一连串的大贵族名字，费尔南多国王脸色阴沉，抿嘴不言。
这一连串的公爵，封地遍布卡斯蒂利亚王国的西部、中部和北部，实际上是王室集权的最大阻力！而为首的梅锡纳塞利公爵路易斯·德·拉·塞尔扎，更是源自于两百多年前，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十世的长子费尔南多·德·拉·塞尔扎。嗯，很巧，正是和费尔南多国王同名。
路易斯公爵在和葡萄牙人、以及摩尔人的战争中，多次立下赫赫功劳，在军队中的话语权很大。面对瘟疫的威胁，一向勇敢的公爵，表现得忧心忡忡，恐怕也有了撤退的念头。而能镇住他的，只有虔诚无畏、令人尊崇的伊莎贝拉女王！
“费尔南多，如果各位公爵提出撤兵的提议，你要如何安抚住他们呢？或者，你原本便准备。借着众人提议的机会，就势撤军？然后把撤退的责任，推到领头提议的公爵身上？”
托马斯宗教大法官平静的说着。费尔南多国王闭上了眼睛，无声的捏紧拳头。好一会后，他才睁开眼，看向托马斯大法官。
“尊敬的黑衣修士，你说的不错！只有伊莎贝拉前来，才能振奋军心，让圣战军坚持下去。现在，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有压上所有的筹码，围下眼前的山城！”
“赞美上主！费尔南多，你终于下定了决心！《以弗所书》上写道，‘神能照着运行在我们心里的大力，充充足足地成就一切，超过我们所求所想的。’.这便是全然投入，信神得成！”
托马斯宗教大法官满意的笑了笑，讲了段
经文。随后，他神情严肃，沉声说道。
“卡斯蒂利亚王国的两万多人，伊莎贝拉能够安抚住军心。而各国的数千圣战军，要撤离的，就让他们撤离好了！巴萨山城，我们不可能强攻，兵力哪怕少一些，也不影响”
“天主的围城方，要想办法坚持的更久。而摩尔人的守城方，则要让他们难以坚持下去！费尔南多，你有没有什么主意，来进一步打击摩尔人？.”
“嗯，打击摩尔人”
费尔南多国王沉思许久，眼神中闪过一抹狠色。随后，他压低声音，轻声说道。
“尊敬的黑衣修士，我想到了一些历史的旧事，只是并不太符合上主的仁慈.”
闻言，托马斯宗教大法官点了点头，承诺道。
“面对异教徒，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都能被上主原谅。主将除去你们一切的罪恶！”
“嗯我需要一个染上瘟疫的死士，能够以使者的名义，进入巴萨城中，和摩尔人的贵族们谈判！他最好能呆在城里，尽量多接触些摩尔人，接触到水源，甚至死在那儿.”
“好主意”
听到这样狠辣的计策，托马斯宗教大法官面不改色。他沉吟了会，肯定回应。
“上主庇佑！随军的神父，有两个接触过病人，已经发了红疹.我会从中选出一个，作为入城谈判的死士.”
“主神见证！如果有两个，以正副使者的名义，会更稳妥些。”
“好，那就让两个神父都去我相信，他们会为了上主，而奉献自己的！”
“对了，这两个使者入城前，我还会放回几个摩尔人的贵族俘虏，让他们先接触染上.确保万无一失。上主庇佑！”
“赞美上主！仁慈的上主注目着我们，用祂应许的赐福，成就圣战军的胜利！”
议定妥当，费尔南多国王与托马斯大法官对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们站在轻烟与山风中，一同低头祈祷了会，看烟雾在风中散尽，才各自离开。
当天晚上，几名信使就一人三马，奔向西北的哈恩大营。而两日后，圣战军就表示诚意，先放了一批摩尔贵族的俘虏回城。接着，费尔南多国王又派出了使者入城，与城中的摩尔领主和贵族们，商讨起退兵与投降的谈判。
数日过去，双方的谈判没有任何进展，费尔南多国王的使者，却在城中病倒，被守军送了回来。当燃烧尸体的黑烟，再次在围城大营中升起，相似的烟雾，也开始在山城中出现。围城双方的士气，几乎是同时低落下去。
黑灰的烟柱在天空中变幻，如同死神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这片天空下的所有人。祂不看贵贱，不看信仰，选中了，就把灵魂带走！
天色昏沉，晚霞暗红。就在这种冰冷与惶恐的氛围下，一辆华丽庄严、绘着王室图案的大篷车，在上千骑兵的簇拥下，出现在了北方天际的尽头。很快，金色华丽的大篷车，就抵达了围城大营。
在数万圣战军不可置信的注目下，一位神情坚毅、眉眼凌厉的女王，穿着卡斯蒂利亚的王服，提着鎏金的王杖，大步从大篷车上走下。陪同她的，还有一位慈眉善目，头戴金冠的红衣主教。
注：本章中出现的公爵，都是卡斯蒂利亚王国这个时期的大贵族。而这些爵位，也是西班牙最古老的公爵爵位。
第754章 公元1489年的秋天，巴萨之降，日落
西方（为盟主陳醉加更）
巴萨山城外，欢声雷动！随着伊莎贝拉女王的出现，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沮丧困顿的数万圣战军，从上到下，都骤然振奋了起来！
“赞美上主！赞美虔诚无畏的女王！”
这是上百位卡斯蒂利亚领主们的赞美。他们姿态恭敬，脸上是诚挚的笑容，却是在费尔南多国王面前，从未有过的真诚。
“女王来了！女王竟然来了！为了女王，我们也要把圣战进行下去！”
这是数千名卡斯蒂利亚骑士们的欢呼。他们的目光中，满是尊崇。他们向女王低头行礼，浑身的颓废都一扫而空，重新鼓起战斗的勇气。
“啊！神圣的女王！她是圣母玛利亚，在人间的化身！赞美圣母！”
最响亮的欢呼，则来自于营地的数万军士。他们虔诚的祈祷着，发自内心的崇敬着，仿佛真的把眼前的女王，当成了圣母的化身。
看到这万众欢迎的一幕，迎接队伍最前方的费尔南多国王，深深的呼了口气，心中是无法抑制的艳羡。他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像伊莎贝拉女王一样，得到臣民们如此的崇敬。因为，这不仅仅是威望与能力的问题，更是女王才有的独特优势！
后世的人们，描述起这个中世纪的时代，总会谈起骑士的风尚与女性的崇拜。然而，骑士们所尊崇的女性，其实与普通的平民女人无关。他们崇拜的对象，是地位尊崇的女性封君或主母，是拥有美德的尊贵女性。实际上，这是圣母崇拜的一种延伸，是信仰赋予的光辉。而被崇敬的对象，也需要尽可能的，贴近天主教要求的美德。
“天真、纯洁、神圣、虔诚、勇敢、无畏.”
费尔南多国王抿着嘴，默默在心中数着，附加在妻子身上的美德光环。天真与纯洁是女性独有，而神圣与虔诚是教会与诚信者的认可，勇敢与无畏则是面临危险时的选择很遗憾，这六项美德，他一项都没有。勉强能装作有的，就是虔诚与勇敢。
“勤政、周全、多智、长远、谨慎、灵活.”
费尔南多国王数着自己的特点，脸上露出苦笑。在天主教的传统认知中，很难说，这些究竟是优点还是缺点，但肯定不是美德。因此，哪怕他身为阿拉贡的国王，也很难把宗教道德的威望，叠加在自己的身上。
也正是这样的原因，在双王之中，伊莎贝拉女王的地位，要稳稳高过费尔南多国王一筹。这不仅仅是由于卡斯蒂利亚的军队更为强大，更重要的，费尔南多国王缺少宗教的道德威望，无法真正让骑士与封臣们效忠心服！
在这个中世纪传统依然牢固的时代，在传统的卡斯蒂利亚王国，费尔南多国王能够获得胜利，荣耀却一定归于女王！
在
红衣主教门多萨的陪同下，伊莎贝拉女王脚步沉稳，大步走来。她举起手中的权杖，向欢呼的骑士与军士们致意，然后又赢得了更大的欢呼。她就这样在连绵的欢呼声中，来到费尔南多国王的面前，用简洁又坚定的话语，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费尔南多！上主呼唤我，我来了！你们欢迎我，我到了！”
伊莎贝拉女王如此说道。她看向托马斯大法官，低头行礼，对方也恭敬还礼。
“上主许诺了！我们要拿下这座山城！”
说到这，伊莎贝拉女王抬起头来，看向数里外的巴萨山城。十字军的欢呼声，已经惊动了守城的摩尔人。此刻，山城的城墙上、尖塔上、屋顶上，都投来一双双注目的眼睛，忧虑而不安。
随着女王的到来，围城军队的士气高涨，一种莫名的沮丧，便突然在山城中弥漫了起来。战争双方的士气总是此消彼长，理性思考的力量，反而会在关键的时刻，让位给虚无缥缈的精神，让人心动摇。
“我到了这里，就不会走，无论发生什么！我们要继续围着这里，直到摩尔人派出使者，宣布投降！”
伊莎贝拉女王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女王的大篷车后，带来了大半个卡斯蒂利亚宫廷。这种坚定的表现，果决的行动，让所有想要退兵的卡斯蒂利亚大贵族，都无从开口。他们无法绕开女王撤退，否则就会彻底丢掉所有的名誉。而在此时的基督世界，丢失名誉的后果，是灾难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