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艘长船在海边停靠，在这处僻远的小城外，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很快，就有十几艘独木舟，在王国武士的戒备下，试探着靠近。等到了近处，听着船上玛雅人的呼喊，蒂卡洛脸上露出了笑容。
“尊敬的奇瓦科船长，划船的是沿岸的玛雅村民。他们想向船上，兜售些本地的土产。”
“啥，土产？”
“对！大多是些水果、果干、蔬菜和鱼虾，有时候还有贝壳、鱼干、朱砂、以及不知名的好看石头。”
奇瓦科微微皱眉，看着小船上一脸淳朴、满眼期待的村民们，又看了看旁边笑容温和的玛雅商人蒂卡洛，怀疑的问道。
“他们为啥会主动靠近，向我们兜售？”
“因为啊，我们的船队，一看就很富裕。而他们被每年的贡赋逼着，必须要努力挣些财货。”
蒂卡洛摸了摸神性的光头，感慨开口。
“奇队长，北方的玛雅各部，人口极为饱和。土地都属于神灵庇佑的神裔、贵族与祭司，各处村庄都要缴纳极为高昂的贡赋。乡民们土地有限，一向有重商的传统。而对于这些沿海的村民来说，很多人没有土地，只是为贵族们耕种，换取些糊口的食物度日。所以，向外邦的船队，兜售些本地卖不出价的土产，或许是他们维持生计的唯一办法。”
看到奇瓦科的眼神依然怀疑，蒂卡洛笑了笑，伸手一指那些乡民的脖颈。
“您看，他们脖子上，戴的护符，上面刻画着什么？”
“嗯？”
奇瓦科眯起眼睛，远远看了一会，脸上浮现惊讶。他伸手抓来山鸟，又让对方仔细看了一会。
“队长，他们脖子上的护符，画了一个奇怪的女人！那个女人，脖子上套着一段很长的绳圈，双眼闭得很紧，露出的上身黑乎乎的.”
山鸟挠了挠头，眼皮跳动，感觉非常不吉利。
“真是诡异的很！好像画了个吊死的女人一样！”
“不错！这正是吊死的女神，自杀女神依西塔布（Ixtab）！她脖颈套着绳索，正是被自己吊死的。她身上黑乎乎的，则是象征着腐烂的尸体。这位女神，是少数属于平民的神灵之一，也给了乡民们一条直入神界的坦途。”
玛雅商人蒂卡洛幽幽开口，讲述着真实的残酷。
“在玛雅各部，死后去往美好神界的方法，只有少数几种。其中，与墨西加各部相同，战死的武士，生育而死的妇女，献祭的祭品，都可以直入神界.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排在首位、更为简单、并且被神裔们鼓励的方法。这种方法啊，常常被生计艰难、年老困苦的平民们所用！”
“啥？你你是说？”
“不错，就是自杀啊！”
蒂卡洛淡淡一笑，肯定颔首。
“这些平民，信仰着自杀女神依西塔布，也戴着女神的护符。当他们年纪过了三十，渐渐无力劳作，生计更为困苦就会在某一天吉日，选好一颗神圣的木棉树。然后，他们会去向自杀女神的祭司，借来神性的绳索，把绳索在树上系好.从此自我了断，去往神国！”
“不过有时候，吉日里去往神国的老人太多，他们就得许多人共用一根绳索。前面的人刚刚吊死，后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抱下来，换自己上去。若是运气不好，没有死透，还得求人帮助自己，再吊死一次.”
“嘶！”
听到这，老民兵奇瓦科倒吸几口冷气。他再次转头，看向那些平民脖颈上的自杀女神护符，眼中渐渐流露出不忍。
“这！.这些平民，难道就没有想过，反抗加在身上的贡赋吗？”
“哈哈！尊崇的神裔统治着一切土地，他们可是流淌着诸神的血脉，有着神灵的面孔！这些顺从的平民，遵守着传统的秩序，世代位于低层。千百多年来，一直如此！他们早就习惯，把自己当成春生秋死的蝴蝶，而神裔与贵族们，才是经年累月的木棉。蝴蝶只会围绕着木棉，连死都要死在树上，又哪里可能反抗？”
蒂卡洛笑着摇头。实际上，在离开玛雅各部，去往墨西哥高原之前，他也曾经以为，这种神裔尊崇、凡民低贱、上下稳固的统治，是众神的旨意，更是世间的天理。
“更何况，面对各支贵族的直接管理，面对强悍的家族武士，这些平民们，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哎！”
老民兵奇瓦科沉默许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眸，转过身，轻轻摆了摆手，给蒂卡洛留了一句嘱托。
“蒂卡洛，那就换些吧！这些乡民的土产，船队.也算是需要，可以多给一点财货。”
“听您的，队长！”
蒂卡洛恭敬的低下头来，嘴角再次翘起。接着，他就有条不紊，用着本地的玛雅语，和乡民们交易起来。
日色渐暮，天地昏沉，然后渐渐夜深。托马特祭司派回了使者，说是受到对方神裔的盛情接待，要在宫殿中过夜，讲述主神的教义。
七艘长船在海边停泊，乡民们来了又离去，离去又归来，甚至带回来更多的小船。奇瓦科展目眺望，心绪复杂难言。远处的城中，是欢畅盛宴、歌舞不息的神裔贵族，近处的船边，则是艰难生存、向往自杀的贫苦乡民。而这，就是低地玛雅的社会，延续千百年未变。
直到第二日上午，在锦蛇神裔的远送中，托马特祭司满意返回，王国船队才再次启航。新的旅途再次开始，下一个目标，是近三百里外的盐村，归属于卡努尔守护氏族。
第653章 第二次王国探索，玛雅统治的艺术，
一切尽在掌握！
从漫长的西部海岸出发，向内陆前行两三百里，穿过低地玛雅的丛林，便来到一片人烟阜盛的农田与村庄。而在数十座玛雅村庄众星捧月的中心，在乌斯马尔与玛雅潘之间，便是希乌家族的都城，马尼城。
金色的阳光，从天空落下，照射在这座古老的宗教中心。天蛇神与羽蛇神的金字塔神庙，就在正中心处，一同流光溢彩、闪耀金光。而在三十米高的金字塔下，是一处开阔的市集广场。繁盛的广场东侧，是其他神灵的庙宇。开阔的广场南侧，有一处半露天的人祭球场，只是还没到节庆比赛的时候。而庄严的广场西侧，则是一个四方形的两层宫殿，正是城邦中最重要的所在，希乌美德宫。
此时此刻，一个鹰眼狭长、头发花白的羽冠首领，正站在宫殿的二层，傲然环顾着他的领国。东侧的神庙区中，有着许多古老的旧神庙宇，甚至传承自千年前的玛雅黄金时代。而面前的广场上，则有着繁忙而兴盛的集市。城邦的神裔与贵族们，都在这里闲逛休憩，共享神烟的美妙。
“天蛇神节日快要到了，贵族们都在购买货物。得从各地村庄，再征集一批玉米面粉，做成小饼，在节庆时发放给城民”
希乌族长休潘注视着繁盛的广场，静静思索不语。他时常这样环顾城邦，注视着市集里的细节，思考着家族的统治。
一月是羽蛇神的节庆，四月是天蛇神的节庆。一年两次的节庆日上，希乌家族都会给首都的城民，一视同仁，发放小饼。而这两个月，也正是春荒艰难的时节，最能体现出救济的价值。
“每年发放两批食物，虽然会有所耗费，但却能收获都城的人心，传扬家族的美德。四十八年前，图图尔修人愿意誓死追随家族，反叛玛雅潘的统治，靠的就是家族年复一年的施恩，与代代相传的美名！”
休潘族长眯着眼睛，回忆着久远的过往。是的，过去四十八年了，他清楚的记得这个数字，因为他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
四十八年前，祖父修阿淑潘悍然起兵，突袭攻陷了玛雅潘，屠灭了残暴的可可姆王室。家族两百多年的隐忍，终于一朝功成！祖父返回马尼后，志得意满，便给刚出生的自己取名为休潘。这里的潘，就是玛雅潘，是玛雅人的准则与模范，也是希乌家族占领的王都！
而在二十年后，他也效仿祖父的做法，给自己的长子，取名为休图尔。这里的图尔，则是象征经过二十年的清理与同化，希乌氏族已经完全掌握了富庶的王畿地区，统治着整个繁荣的图图尔修！
神烟袅袅燃起，休潘族长思绪飘远。直到一个神灵面孔、魁梧强壮的青年，大步走入宫殿，向年老的族长躬
身行礼。
“天蛇神庇佑！父亲，您把我从卡努尔氏族对抗的前线，急急喊回都城.”
青年的姿态虽然恭敬，话语中却隐约有几许不满。
“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天蛇神庇佑！休图尔，你坐下。不要急。”
休潘族长转过身来，按了按手掌。随后，他注视着听命坐下，却依然如美洲虎一般，气势凌人的长子，微微垂目。长子英勇善战，智慧也同样不俗。而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于偏好武士，性格急躁而好斗。
“我的儿子，我喊你过来，是为了一件紧迫的要务。你在西方前线，应该已经听闻，有一支来自西方高原的宝石船队，正在财富之神的指引下，一路沿着海岸，向东航行.”
“嗯？纳瓦人的宝石船队？我确实有所耳闻。可是.”
休图尔稍一回想，就重重点了下头。随后，他有些困惑的看向年老的父亲。
“父亲，这支宝石船队，只是沿着海岸航行，又上不了陆地。他们到不了我们氏族的领地，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休图尔，他们上不了岸，我们却可以过去，在海边遇到他们。”
休潘族长淡淡开口，目光望向北方。从这里行出两百七十里，就是尤卡坦半岛的北方海岸。而沿海的尾羽氏族、鹿虫氏族，都是希乌家族的附庸。
“嗯？您是想让我去往北方，截住这支装满财富的船队？”
休图尔稍稍一想，眼中就浮现出勃勃的战意。他立刻站起身来，伸出手来，做了一个献祭的手势。
“好！我这就带一千武士，去往岸边伏击！等船队靠岸补给，就发动突袭，把他们全部献祭给神，再把所有的宝石都带回来！”
“.”
休潘族长沉默无语。他看了会战意昂扬的长子，暗暗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不！我的儿子。天蛇神见证！我不是要让伱去攻击船队，抢回宝石。我是让你去遇到他们，和他们交易！”
“嗯？交易宝石？”
“你坐下，不要急。”
休潘族长沉着脸，不怒自威。休图尔无奈的再次坐好，倾听着父亲的吩咐。
“休图尔，你要记住。我们城邦玛雅人的神裔，与尚武的高原部族不同，是靠着神性与头脑，来统治武士与城民，治理领地与城邦！你现在要专注的，不是在战场上厮杀，而是要增强自身的神性，不断拉拢盟友和支持者！”
“呃？专注于增强神性，拉拢盟友和支持者？”
“对！”
休潘族长重重点头，给长子仔细解释。
“这支宝石船队的消息，已经在半岛各部传播开来。低地各部都想要从他们手中，获得一份宝石！你把整座船队抢了，得来那么多宝石，城邦的宝石便会折价，一时根本无法消耗，实际好处不大。”
“更关键的是，若是抢了船队，家族不仅会和遥远的高原部
落交恶，还会绝了他人的念想，犯了各部的众怒！各部的目光，都会放在我们的身上，让我们成为众多投矛瞄准的目标记住，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做这样收益很小，而后果难测的蠢事！”
听到父亲的分析，休图尔怔了一会，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原来如此！所以，您让我去交易，只是想拿到最多的一份宝石，而把剩下的留给其他各部？”
“不错。大致是这个思路。”
休潘族长点了点头，看着强壮如武士的长子，嘴角带着喜爱的笑容。长子其实聪明非常，只是性格过于冲动，强壮的身体本能，时常会先于大脑的思考。
“还是要多磨练啊！不能让他一直呆在军中，没有个神裔的样子。”
休潘族长想了数息，就再次沉声开口。
“休图尔，你带八百名精锐的玛雅武士，再带上家族的贵重货品，尽快去北方沿海，尾羽氏族的尾村，等待东来的宝石船队。那里是转过海角后，数百里内第一个补给的港口，宝石船队一定会在那里停靠。”
“接着，第一件事，你要尽量换回最大的一份宝石，带回都城，宣称财富之神的庇佑！若是货品不够的话，可以向附庸的尾羽氏族征调，我会给他们补偿。你也可以适当对那支船队施加压力，但不要过度。而即使得到的宝石不多，也不要翻脸，尽量与纳瓦人结个善缘！因为，宝石并不重要，而西方的纳瓦部落，可能很强大。”
“啊？父亲，宝石并不重要？”
休图尔挠了挠头，疑惑的看向父亲。
“强大的纳瓦部落？您知道这支船队来自哪里？”
“嗯，这支船队，应该来自西方高原的阿兹特克联盟。他们是很强大的势力，不过离我们有三千多里，影响不到这里的局势。可以适当交好听我说！宝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增强你的神性！”
休潘族长顿了顿，幽幽开口，讲述着统治的艺术。
“神性要在人心中立足，就要举行盛大的仪式，被众人所见证！你不需要真的获得很多宝石，你只需要通过各种宣传，让众人相信，你是被财富之神庇佑的，获得了很多宝石.”
“同样的，第二件事。这次北上，你还要在沿海的‘妖魔之尾’处，举行一次庄严的献祭！那里是众神灭世又创世的圣所，同样可以增强你的神性。仪式之后，你就在‘妖魔之尾’呆上一晚。第二天，你要宣称自己做了个神圣的梦就说天蛇神的尾巴，从地底爬出，钻入了你的怀里，和你融为一体.”
“啊这？在妖魔之尾呆上一晚，编一个神圣的梦？”
听到父亲的这波操作，休图尔目瞪口呆，震惊无言。他想了想，又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问题。
“父亲，妖魔之尾的地下，究竟有着什么？”
“妖魔之尾的地下，有着众神灭世的
神器。众神就是在那里，灭绝了混沌之前的纪元，第一次创造世界！至于神器具体是什么，蛇都的先祖没有记载，大概众神也没有说清楚别岔开话题！”
休潘族长眉头一挑，休图尔立刻低眉顺目，闭嘴倾听。
“至于第三件事，你要会见沿海附庸的尾羽氏族与鹿虫氏族的首领们。你要代表希乌家族，对他们表示支持，表达亲善。等做完这些后，你再安排人手，宣扬出去，说你与众位首领交谈甚欢，甚至约为婚姻亲戚”
“什么？婚姻亲戚？”
“对！先把消息放出去，让各部都知晓。然后，我就会安排人，去向两位氏族酋长的女儿提亲，让你多娶两个神裔妻子，也拉拢两个外部的盟友。”
休潘族长笑着点头，慈眉善目，已经料定了一切。
“做完这三件事，你再带着宝石返回都城，在四月盛大的天蛇神节庆日上，主持祭典，做另外两件事！.一件是以财富之神的名义，把绝大部分宝石，都散发给都城祭典上的贵族。另一件则是以天蛇神的名义，给都城的城民，散发节庆日惯例的小饼。”
“呃？以神灵的名义，散发宝石给贵族，散发小饼给城民？父亲，往常不都是您来主持节庆祭典”
“以后都交给你来做！今年是你主持的第一年，所以散发的小饼要加倍。我也会安排人手，在现场跪地行礼，歌颂你的神性与爱民！你看到之后，要亲手把对方托起来，大声告诉城民，这不是你的恩典，是天蛇主神借你的手，赐予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