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舒爽，风中飘香。一行人吃饱喝足之后，便准备回船。普阿普伸手入怀，摸了一会，康慨地掏出一把闪亮的湖中宝石，就要给吃饱几十人的大餐付账。谁知头发花白的老村长谦卑的笑了笑，把腰躬得很低，然后小心地摇头拒绝。
“呃？他这是啥意思？”
普阿普怔了怔，看向玛雅商人蒂卡洛。蒂卡洛微微一笑，解释道。
“普队长，这处渔村与外界交通很少，又没有管辖的神裔。他们不接受宝石，只接受能用得上的通货。”
“啥？能用得上的通货？”
“对。就像船队之前交易的咸鱼、棉布与可可。”
“呃那要多少？”
“随便拿两匹布就行。您若是满意，还可以加一筐咸鱼。他们村子里人丁不多，没啥工具，要砍树不容易，煮盐也很难。”
“行。那就扯两卷棉布，加两筐咸鱼！这咸鱼味道太冲，放在船上，武士们都熏得头晕脑胀！”
灰土普阿普大手一摆，就有两名武士返回船上，带回雪白的棉布，和令人嫌弃的咸鱼。老村长看到棉布，尚且没有啥表情，但等他闻到咸鱼的味道，眼睛顿时一亮。他低着头，伏地叩首，连声感谢。
“赞美雨神！比天还大的贵族老爷，感谢您的康慨！您留下的话，我一定会传达出去，一句都不会落下！”
看到恭敬跪地的老村长，普阿普满意的笑了。随后，他又有些疑惑。
“蒂卡洛，他在说啥？念叨了这半天！”
“哦，普队长。他在说感谢神灵，感谢康慨的贵族老爷！他还祈祷雨神，祝我们一路顺风顺水！”
蒂卡洛嘴角翘起，恭敬的翻译道。闻言，旁边的主神祭司托马特稍稍沉吟，就走上前去，亲手把玛雅老村长托起。随后，他在老村长惶恐而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掏出一块主神的太阳蜂鸟护符，戴在老村长的脖颈上。
“赞美主神！她创造了如此美味的大虾，又借你勤劳的双手，让我来吃到！这说明，你是蒙受主神所爱的。来，戴上这块太阳护符，每日按时祈祷，光明自然会到来！赞美主神！维齐洛波奇特利！”
托马特祭司一边祈祷，一边还拿出一本图文的《阿利经》，塞到老村长的手中。这一回，老村长直接吓得发抖。他看着手中“神圣”的图文，噗通跪倒在地。
“尊敬的祭司大人！我我没有神圣的血脉，我也还能干活我不收你们的东西了，求您不要把我，献祭给雨神啊！”
在人口过剩、贵贱云泥的玛雅诸部，当凡民们足够衰老，无法继续劳作时，等待他们的下场，就是被部族抛弃在雨林中，或者直接献祭给各路神灵。而这个“衰老”的岁数，通
常来说，在四十岁以下。
“他他这是？”
托马特祭司看着恐惧异常的老村长，有些惊讶。他看向蒂卡洛，蒂卡洛抿了抿嘴，低声翻译了对方的话。托马特祭司哑然失笑，他笑到一半，又突然垂下眼眸，再也笑不出来了。
抛弃老弱，献祭神灵，宛如丛林的法则。玛雅各部如此，在尚武的高原各部，在残酷的荒原各部，在平均寿命二十多岁的天下各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而在这海边的渔村，泻湖与潮水每日都会带来现成的食物，这玛雅老村长真算是幸运的，才能活到头发花白
“主神带来光明！神启的殿下引领着众生！.祭司们要研究耕种，努力提高生产的能力。这天下要有更多的农田，田中要长出更多的玉米，来养活更多的人，也要让各部的老人，活得更久！这才是主神最大的仁爱！”
托马特祭司闭上眼眸，对着当空的太阳，真诚的祈祷了片刻。这一段经文同样是殿下所写，但在湖中都城的大祭司团中，并不被众多尊贵的祭司长老所在意。而此时此刻，托马特祭司才真的有所感悟，体会到这个残酷的时代中，罕有的一束光芒。
“.主神的仁爱？”
闻言，玛雅蒂卡洛眉头一挑，沉默不语。托马特祭司祈祷完毕，再次把老村长托起。接着，他伸出手，慈祥的握了握老村长的头发，就留下经文与护符，转身离去。
太阳偏西，长船启航。尤卡坦半岛从这里折转向北，海岸线出现在王国船队的东方。数刻钟后，这支远道而来的船队，就消失在北方海天的尽头，像是从未来过的泡沫。
老村长坐在海边，看着温暖的泡沫消失不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他戴着太阳的护符，翻看那一册从未见过的“神书”，看着里面的神灵图画，一晃就到了傍晚。
傍晚时分，西方海岸的尽头，又忽然出现了另两艘“泡沫”。老村长望了片刻，看着扁平的船身，就知晓是熟悉的玛雅船队。两艘玛雅桨帆船划得很快，不一会就来到海边沙洲上的渔村。接着，几名玛雅水手跳下桨帆船，来到老村长的身旁，沉声询问。
“.到了吗？”
“.到了。”
“.走了吗？”
“.走了。”
“.还有什么话？”
“.就这些了。”
听完，玛雅水手们点了点头。一名水手从怀里，拿出一小袋药用的烟草，扔在老村长的脚下。接着，众人就再次上船，借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北方的尽头。
夕阳落尽，夜色沉沉。老村长句偻着腰，卷了两片烟叶，又掏出燧石，艰难的打了点火头，把烟叶点着。接着，他吸了口卷烟，就着点点的火光，看着经书上手持闪电的主神画像，继续沉默。直到一支卷烟快要燃尽，他才叹了口气，合上经书，用古老的托尔特克纳瓦语，结结巴巴的念道。
“赞美.主神！维齐.洛波奇特利！”
“古老的托尔特克王国，灭亡了。阿兹特克人以托尔特克自称。古老的玛雅潘王国，灭亡了。图图尔修人以玛雅潘自称。现在，阿兹特克人，就要遇到，图图尔修人。而在他们之间，则是最后的，玛雅潘人.”
古老的托尔特克纳瓦语在风中念诵，带着难以言说的沧桑，又淹没在退潮的潮水声中。而当大潮再次涌来，又会把什么，彻底淹没呢？
老村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答桉。他只是缓缓的站起身来，句偻着腰，走向村中。这本经书，或许该让村里的后生看看，可能很久以后，会用的着。而今天老爷们赏赐的咸鱼，得在背风的屋檐下晾好，免得受了潮，糟蹋了珍贵的盐
第645章 第二次王国探索，大草河，突如其来
碧空如洗，白云朵朵飘过。大海如镜，浪花点点闪烁。船队从大虾湖启程，沿着延伸的海岸，向北偏东，行出两百五十里，就到了另一处大河的入海口。
大河涛涛，水流充沛。奇瓦科站在船头，稍稍估算，就知道这河足有两里宽，长度则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而看这汹涌的水量，大河上游流经的区域，恐怕会非常广阔。
“蒂卡洛，这又是什么河？”
“哦！你说这条河啊，那可不得了呀！”
玛雅商人蒂卡洛看了片刻，笑着回答。
“这是大草河（Río）！大草河上游不断折转向东，延续数百里，甚至与荒芜的中央盆地相接。这条河道，在玛雅的古典时期，可是一条黄金水路，据说曾有上千里。蛇都卡拉克穆尔的很多商品，就是沿着这条水路，一路运到沿海，再折转向北方。但神灾降临后，大草河的上游便逐渐干涸截断，只剩下这下游的半截不过，即使到现在，依然有很多玛雅部族，沿着这条澹水充足的河流，定居或者游猎。”
“定居或者游猎？”
奇瓦科稍稍一怔。在这降水充沛的尤卡坦半岛，也会有游猎的部族？他有些疑惑，开口追问。
“这条长河如此宽广延长，澹水十分充足。沿岸的土地看起来也很平整肥沃，足以支持数万、甚至数十万人耕种。这样肥沃的地方，眼下还荒凉的很，为啥还会有部族游猎？.那不是糟蹋了这片好地，这条好水！”
“这谁知道呢”
蒂卡洛努力思索了会，没有答桉。在神秘的尤卡坦半岛，未知的问题实在太多，令人困惑的现象比比皆是，根本无人能够解答。
“其实，现在的中央盆地，河流与降水也都很充沛。那里曾经供养了数以百万的凡民！然而，神灾之后，各部拼命逃离那里，让富饶之地，彻底化作绿色的荒漠，至今也没有改观也许这一切，都是神灵的意志！”
一切未知，都归于神灵的伟力！这是最简单，也最无从反驳的回答。奇瓦科挠了挠头，眼神闪动，沉默不语。
蒂卡洛观瞧了会，就往河口的东南一指。他神情稍稍一肃，认真开口。
“奇队长，您看，往东南四五里，就有一座小城。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它应该是查坎普图姆（Putum），‘草多开阔的地区’，大草原城！”
“查坎普图姆，大草原城？”
听到这个名字，奇瓦科愣了愣，展目四顾。船队一路行来，沿岸都是沼泽与雨林，唯有这片地区，满是长草与稀树，视线骤然宽广。野鹿在长草间蹦跳，雀鸟在稀树上停息，到处是勃勃的生机。
在视线的尽头，老民兵努力寻找，终于发现了一处简陋的小城。这小城低矮的很，面积不大，与其说是小城，倒不如说是寨子。小城北侧，靠近河流的地方，有几片稀疏
的农田，还没到播种的时节，上面长满荒草。小城外围是一圈浅浅的木栅栏，中心则是不高的神庙。而隔着数里的距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游荡的部落民，也不知在做什么。
“真是奇怪.”
奇瓦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才开口询问。
“蒂卡洛，我们一路行来，到处都是林子。为啥到了这里，土地就骤然开阔？要说降水和河流，这里应该与南边，差不了多少啊”
“呃”
听到这样角度奇特的问题，蒂卡洛纵然博学，也愣在当场。他思索了好一会，才不确定的回答道。
“也许是，月亮母神，或者雨神的神力？这条河雨季经常泛滥，洪水会淹没周围的林子.”
奇瓦科摇了摇头，否定道。
“可是我们之前经过的隐蛇河、红河，也经常泛滥。但是那里的树林，就很茂密。”
“那，或许是风神的神力，会在盛夏时节吹来飓风，摧毁沿途的大树。我记得这一带的夏风很大，沿岸都会受到影响。”
“我们一路行来，夏风都很大。瓦斯特克之地也受到飓风席卷，但是树木依然很高。”
“嗯也有可能是地神的操纵。这一带的地下，会有冒黑油的深井。那种黑油，之前我们修船时就用过。黑油冒出来的地方，树就很难生长。”
“不对。瓦斯特克那里，黑油也多”
“.呀！那就只能是六百年前的神灾了！”
在老民兵一连串的问题下，蒂卡洛神性而智慧的头颅，还是没能经受住考验。他不禁怀念起曾经淳朴的美洲虎战士奥洛什。同样是“淳朴”，美洲虎战士可是货真价实，而眼前的老民兵则完全是假冒的！
“神灾？神灾究竟是什么？”
“呃神灾，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数十年的洪水，可能是数十年的干旱，可能是数十年的战争，也可能是.”
说到此处，蒂卡洛微微一顿。他带着些发自内心的恐惧，讲出了最后一种，令先祖们绝望的记载。
“.从天而降的星辰雨！”
“嘶！星辰雨？”
听到这，老民兵睁大眼睛，倒吸口气。
“天上的星星，怎么会掉下来？”
“因为神灵发怒了，神裔们都死了，星星就陨落了！”
蒂卡洛抿紧嘴唇，艰难的回忆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
“具体的过程，先祖也没有说太多。只有那么一段史诗.”
听闻如此绝密，旗舰众人都凑上前来，聆听蒂卡洛的故事。蒂卡洛眉目低垂，话语幽幽，连声音中都带着死亡的冰冷。
“.发怒的众神，丢下燃烧的星辰。星辰如天火般坠地，点燃不洁的一切！森林在燃烧，农田在燃烧，城邦也在燃烧。而在绚烂的燃烧之后，就是漫天的灰尘，和难以言说的寒冷。白色的灰尽落下，玉米会死亡殆尽，而人们赤着身子，在神庙中冻得僵硬.那是最可怕的神灾
，最汹涌处，可以灭亡整个世界！.”
“主神啊！请您庇佑于我，赐我光明与温暖！”
听到如此可怕的描述，普阿普打了个寒战，高声祈祷。托马特祭司也垂下眼眸，沉吟不语。唯有老民兵想了一会，老眼中又流露出疑惑。
“蒂卡洛，天火燃烧，会放出大大的光热。但是为啥，你的先祖说，天火之后，会是可怕的寒冷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窍.”
“呃！.奇队长，您的智慧，已经超过了我。这个问题，我.我没有答桉。”
蒂卡洛嘴角一抽，低头俯首，面露苦笑。
“或许，您可以在梦里，问一问我的先祖.”
“嘶！先祖庇佑！快，看岸边！”
就在此时，一声急促的呼喊，从视力极佳的山鸟口中发出，满是焦急。对于南方部落的神灾，他的兴趣不是很大。毕竟，北方大陆的冬天，白色的神灾到处都是，甚至会延续半年！
他的目光，一直仔细的观察着东南的城寨。在他如鹰的眼眸中，可以清晰的看到，一队游荡的部落民停了下来，惊讶的望向海岸。随后，那队部落民就如兔子一般，飞快的窜了出去，向大草原城中报信。
接着，没过多久，就有一道青烟升起！而成千上百的部族战士，正提着长矛，背着梭镖，嚎叫着从大草原城的后方涌出，像是成群结队的猎狗，发现了捕猎的目标。
“四百人，八百人，一千二百人，一千六百人，两千人！.”
暗蛇瞪大眼睛，拼命估算了一会，厉声叫到。
“啊！超过两千的部族战士，正在朝船队涌来！他们还有上百独木舟！.”
“该死！这是从哪里来的玛雅部族？行动如风，竟然聚集的如此之快！”
灰土普阿普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他呆滞数息，立刻吹起脖颈的螺号，凄厉呐喊。
“所有人！披甲，持弓，架起长矛，准备战斗！”
第646章 第二次王国探索，玛雅的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