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突然在南方的山谷后响起,惊起一片飞鸟。浣熊晃着长尾,抱着玉米,落荒而逃。猯猪则聚在一起,躲在玉米田中。它们警惕的眯起小眼,望着不远处,行人践踏出的土路。不一会,大群可怕的两足野兽,就出现在它们的眼中。
“哈!咕噜咕噜!”
猯猪挺着獠牙,低声咆哮,向靠近的两足野兽示威。靠近的两足野兽却越来越多,口中还发出可怕的尖利嚎叫。
“咕噜咕!”
“呜呜,掌控风暴的雨神啊!请您落下雷霆,击杀残暴的北方蛮子,救救您虔诚的子民吧!~呃!嗬嗬”
闪亮的铜矛迅疾刺出,吓了路边的猯猪一跳。它们知晓这种两足野兽獠牙的恐怖,能轻易杀死大量的同类。聚集的十几头猯猪转身就逃,只留下一群哭嚎的米斯特克部落民,还有一具缓缓倒地的头人尸体。
“噗嗤!”
红发的犬裔猎手茶波瞪着眼,从头人的脖颈处,拔出锋利的铜矛。然后,他又把染血的矛尖,在头人的头发上擦了擦,避开对方的衣服。随后,他盯了会头人身上,染血的粗布棉袍,稍稍有些可惜。
“这种结实的布袍,在荒原上,可是稀罕物。哪怕染了血,洗一洗,也还能穿”
红发猎手茶波想了片刻,看了会押送的俘虏们。他随手一指,就选了一个浑身赤裸,身形佝偻的部落民。
“你,把他的衣服脱了,穿在身上,带着。”
“啊?啥?衣服?带?”
听到蛮子武士的话,部落民迪迪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听不懂北方的纳瓦语,只能勉强听懂几个通用的词汇,那就是“衣服
”,和“带”。
“你!”
猎手茶波挥动长矛,瞪了一眼。这些南方部族的话,他也听不大懂。他干脆自己动手,把头人的长袍剥了,然后扔给部落民迪迪,又做了个穿的动作。
“啊,这!这是贵人的衣服,我,我,是低贱的蚁民,怎么能穿?.”
迪迪看懂了蛮子武士的动作,神情却越发惶恐。在米斯特克语中,他的名字“didi”,就是地上的蚂蚁。而在米斯特克人的部落中,他也是最为卑微的底层部落民,甚至没有自己的衣服。
“你!穿,带着!我的。不穿,就死!”
猎手茶波面露不耐,再次竖起锋利的铜矛,指向部落民迪迪。蚁民迪迪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立刻把头人的长袍披在身上,上面还带着贵人的血。接着,他弯下佝偻的腰,把头人身后沉重的背篓,也背在自己的身上。
周围的部落民一片侧目,他们看向凶悍的红发蛮子,面露深深的畏惧。接着,他们看向穿着头人衣服的迪迪时,则一脸愤怒与仇恨。
蚁民迪迪背着竹篓,再次打了个哆嗦。猎手茶波却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他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奔逃出十几步后,又再次聚集的猯猪,左手已经摸向了背后的大弓。
“这是南方的臭猪。和荒原上的一样,没法吃。”
另一名红发猎手米奎摇了摇头,按住了茶波的手。要问他怎么知道,那当然是尝过一次。那经历,实在是令人不堪回首。
“果树茶波,这次劫掠,缴获的粮食足够了,不需要浪费宝贵的箭矢!”
米奎轻声对茶波说话,眼睛却看着迪迪背着的竹篓。
“南方的臭猪?呸!”
闻言,猎手茶波皱起了眉头,嫌恶的“呸”了口唾沫。在食物紧缺的荒原,每一次被迫吃臭猪肉,都是一种令人呕吐的折磨。那种味道,就像在吃沼泽地里,烂了好多年的泥巴。
而说来有趣,茶波名字的来源,是一种果树,tzapoyo,而米奎的名字,则来自另一种树,Mesquite,牧豆。两人都是以树为名,实际上,也出自同一个荒原部落,现在则在同一个旗队。
“南方的玉米,好!南方的臭猪,不好!南方的部落,富庶,人多,不能打,极好,是大地母神的好!.呃,对了,还要赞美主神!”
猎手茶波伸出粗糙发红的大手,握住脖颈的太阳护符,和猎手米奎一起,真心的祈祷了两句。周围的一百多犬裔战士,也纷纷低头,赞美着神性的天地,歌颂着至高的主神。
“赞美主神,维齐洛波奇特利!祂至高至大,比大地母神还大!嗷呜!.”
看着祈祷呼喊的蛮族武士,上千被俘的青壮部落民低着头,神情低落,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被俘的这些天里,他们也曾向信仰的雨神祈祷。只是雨神的庇佑,像是逝去的暴雨,迟迟未至。而他们日复一日,被红发蛮子们押着,离开富庶的谷地南方,去往未知的蛮族之地。
高耸的云中神庙出现在天际,越来越近,而高耸的神石城,就在西边不远。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开扎维之地,从此彻底失去雨神的庇佑想到这,一些部落民低下头,无声而压抑地低泣了起来。
蚁民迪迪没有哭。他只是眨着眼睛,看着对日高呼的蛮族武士。他听着对方的话语,努力记住一个重复的关键词,“喂起萝卜奇特哩!”
短暂的祈祷很快结束,而归途就在眼前。犬裔武士们兴高采烈,呼喊着北地的方言,押送着数以十倍的米斯特克俘虏。俘虏们的右手,都被坚固的剑麻绳索,齐齐拴住在一起,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金属或者石片。而押送的犬裔武士全副武装,提着铜矛与铜斧,背后还背着大弓。
米斯特克的俘虏们只能低着头,背着装满粮食与财物的竹篓,拖曳着,走向命途叵测的西北。阿兹特克联盟人祭的传闻,在他们的心头回荡,让北上的道路,显得格外迟疑而艰难。
只是雨神的拯救,从未降临。而雨神的武士,蜷缩在坚固的神石城中,看着墨西加人大肆劫掠,不敢有丝毫的袭扰。又或许,他们早就避开雨神的注目,在暗中,达成了背弃神灵的协议。
第577章 哭泣的北上之路
夏日炎炎,秋风吹起,这是死亡与丰收的节点,像是山间渐黄的枯草。一队队犬裔战士,押送着成百上千的米斯特克青壮,带着劫掠的财物,踏上了北去的归途。
同样的场景,还出现在特瓦坎谷地的北方,那是被墨西加人所征服的地盘。一切部族的抵抗,都化作死亡与灰烬。
而在更南方的谷地,大队的犬裔战士身披皮甲、手持铜兵,戴着骨质的饰品,奔行巡曳不定。如狼的嚎叫声在山峦与谷地间回荡,伴随着不时爆发的厮杀声,片刻激烈的呼喊后,就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每当这个时候,忙碌挖坑的米斯特克俘虏们,总会稍稍停顿,面露难以抑制的恐惧。然后,神石城降兵们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的挥下,督促着俘虏们继续。在每一处谷地部落毁灭的地方,都有一处血色弥散的土坑。在土坑中,尊崇的云中祭司、高贵的神城武士、还有卑微的村落民兵,全都躯体交叠,逐渐被泥土埋葬。而掩埋了尸骨之后,青壮的男女俘虏就会被挑选出来,背负上劫掠的部落粮食与财物,踏上北去的长路。
至于剩下的老弱与孩童,墨西加武士们并不在意,也不做多余的杀戮。丛林的美洲虎,从不会花费无谓的精力,去捕捉带不走的食物。更何况,仁慈的殿下向来不喜屠戮,麾下的武士们自然会有所收敛。
成群的青壮俘虏如涓涓溪流,又像是顺从的鹿群,从谷地的各处汇聚,直到北方的花丛寨。随后,鹿群便聚集成数以万计的洪流,踏入荒凉的特拉斯卡拉之地,去往更为遥远的北方。
“北方,是什么呢?听高高在上的头人老爷讲,那也是北方蛮子的地盘,到处是白皮的蛇人,和绿皮的美洲虎人一样,挖心献祭,极为残暴。对了,还有红发吃人的狼人!”
部落民迪迪低着头,小心的瞄了犬裔猎手们一眼。随后,他看向高原的北方,那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像是蚁巢下深邃的黑渊。
“头人老爷常说,北方是特拉斯卡拉之地,武士们穿着白色的战衣,自称云中大蛇的后裔。而西北方,则是什么阿兹特克之地,武士们穿着墨绿色的战衣,以凶猛的美洲虎自居。只有南方,才是古老的雨神之地!武士们穿着蓝色的战衣,是雨神的后裔,从云中的神树上孕育而来,而不是什么鸟兽的后代”
想到这,迪迪困惑的摇了摇头。作为底层的部落民,他分不清那么许多,也不懂什么神性与鸟兽。在部落里,他从来都是听头人老爷的话,整日弓腰低头,在田间辛苦忙碌,也从来不会去瞎想。
只是现在,他被红发蛮子抓走,走了许久的路。这一路上,许多宛如神灵的贵人与祭司,就如村里的火鸡一般,被蛮子们杀死在他的眼前,
又被他亲手掩埋。而现在,他的身上,正穿着头人老爷的衣服,甚至还沾着血
“不对,部落里的祭司,也会挖心献祭。那不是一样,和蛮子们一样残暴吗?”
蚁民迪迪胡思乱想着,甚至竟敢质疑起头人的话。莫名的,他心里突然好像多了些什么,却又想不明白。不过,后面的路还长,也许是超过他想象的长,总会给他明白的机会。
“呜,呜呜.雨神啊!那是,那是.呜呜!”
迪迪正在低头走路,俘虏队伍中的哭泣声,就骤然变大,连犬裔武士们挥舞击打的矛杆,都无法止住。
“啊!”
畏惧恐惧的叫声,在整支队伍中回荡。许多年长的俘虏跪倒在地,向着前方,绝望的垂首哭泣。而迪迪被他们一带,也跪倒在地,呆呆的看向前方。
不远处的前方,就是神圣的云中神庙,传说中雨神与神仆们居住的地方。可是此刻,在云中神庙前的石像旁,正垒砌着一处高高的京观。
数以千计的头颅堆在一起,已经在炎热的夏日下腐烂。但最高处,大片的头颅上,依然带着神圣鲜艳的羽冠,代表着雨神祭司们,那尊崇不朽的身份!
这一瞬间,迪迪的大脑中一片空白。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某种超出死亡,直达内心深处的恐惧,是神灵死去的恐惧。卑微的蚁民伏在地上,颤抖着,无法相信,无法自已,只是哭着呢喃。
“啊!云中神庙的祭司老爷们,比天还大的老爷们,都.都死了?啊!怎么会这样!啊!”
“呸!哭成这个样子,连死都不怕了。真是奇怪的南方部落!”
猎手茶波狠狠咬牙,垂下手中的长矛,使劲“呸”了一口,离开了嚎哭的人群。此刻,这些俘虏们仿佛被迷惑了灵魂,如同行走的尸体,不停的绝望哭泣,疯狂哀嚎。连眼前死亡的威胁,都无法让他们停止。这一刻,这样的米斯特克人,让资深的荒原猎手,都感到一丝深深的不安。
“放心吧!他们就是哭一会,等哭够了,嚎够了,没力气了,就会再次上路了。这些南方部落,就是把神灵呀,看得比自己的命还大!”
猎手米奎看了一会,无谓的摇了摇头。不过,他的手中,同样握紧了长矛,保持着猎手的警惕。
“嘿!这哭的,真是晦气。”
猎手茶波撇了撇嘴。他歪着脑袋,打量了会对他来说,不怎么吓人的京观,又看了看远处的神庙,还有在神庙外驻守的黑狼卫队。
“咦?米奎,你说强大的黑狼大酋长,在这个什么云里的神庙中吗?”
“啊,不会吧?强大的黑狼大酋长,应该正带着大军,在山谷的更南方劫掠。听说大酋长手下,又多了好几千降兵,一路攻无不克,大火都烧到了山脉的那头!”
“嘿,几千南方部落的降兵,能顶什么用。也就是攻城
的时候,驱赶着往寨子上冲。真要野外阵战,两千军团精锐,就能把他们冲垮!”
猎手茶波昂着头,对米斯特克降兵的战斗力,有些不屑。随后,他又看了眼山中的神庙,想象了下里面的财物,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米奎,要是黑狼大酋长不在,那神庙门口,为啥会有大酋长的卫队?这南方部落的神庙,可都富庶的很。我们要是能进去,随便摸上两把.”
“啥?!茶波,你可不能乱干啊!大酋长治军,那可是真得狠.你要是不想活了,可不要带上我!”
闻言,猎手米奎吓了一跳。他赶紧捂住茶波的嘴,把对方拉出几步。俘虏们的哭声依然不绝,掩盖了后面所有的对话。
猎手米奎拉着茶波,小声嘀咕了几句,又指了指迪迪背着的粮食竹篓。茶波怔了怔,压低声音,连忙问了些什么。米奎肯定的点了点头,两人便一齐眉开眼笑,喜笑颜开。
“好,真好,大地母神的好!米奎,我的好兄弟,等回到部落的旗队,我们就把那些东西卖了,让旗队都过一个肥年!”
“嘘!小声点!大酋长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真要被随军的战争祭司们查到,他也不会手软!”
“.是,伱说的对。不过啊,主神的战争祭司们,一般也会放手,不会认真追查。我们一斧一矛,凭本事抢到的,凭什么要交给军团?.哎!还是黑狼大酋长好,大地母神的好,比主神的祭司都要好!”
猎手茶波面带喜色,兴奋的嚷嚷了一会,甚至说了些犯禁的话。接着,他挠了挠头,还是有些奇怪。
“这么多大酋长的卫队,这么多精锐的武士.这什么云中神庙里,究竟有什么?”
“管他呢!也许是什么重要的祭品吧,大酋长们最看重这个。”
猎手米奎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蚁民迪迪的背后。直到迪迪哭完了,神不守舍的站起身来,那沉重的竹篓依然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倾倒。
“嗯,这个俘虏,不错!”
茶波与米奎互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两声凄厉的狼嚎,就从他们的口中响起,摄人心魄,也传入哭泣的俘虏耳中。
“嗷呜,嗷呜!雨神,死了!主神,至高!走,火鸡们,继续向北,走!”
在犬裔武士们的喝令下,上千米斯特克的俘虏们,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麻木的走向北方。这一刻,他们的眼中,满是死寂,再也没有了雨神的希望。而死亡的大地浓墨重彩,用神灵死去的尸骨,孕育着新的信仰,新的生机。
第578章 云中神庙,荒原的谈判
“哈哈!雨神死了,主神至高!尊敬的维可(viko)长老,您以神圣的‘云’为名,是神石城的首席祭司,位于所有的长老之上。现在,以虔诚著称的您,看到眼前这一幕,感想如何啊?”
神圣的云中神庙在山间高耸。安迪维一身主神的祭袍,站在大殿的窗前。他微微偏头,看向身旁,一身黑袍的低调老人。他的脸上满是得意,又带着莫名的快意,用流利的纳瓦语朗声说道。
“我尊敬的首席,所有的米斯特克俘虏,在北上之前,都要被带到云中神庙这里,看一看去往神国的雨神祭司,也看一看被献祭的酋长贵种!他们会好好的看一看,宛如神灵的贵人们,是如何卑微的死去,又是如何像水果般腐烂!而他们心中的信仰,也会如随着死去的贵人,在神圣的神庙前死亡!”
“哈哈,这就是我,主神祭司安迪维,向墨西加统帅提出的建议。英明而勇猛的黑狼将军,也赞赏的采纳了!”
听到这,首席祭司维可眼神微闪。他的心中,燃烧着沸腾的怒火,只欲把眼前的叛徒烧成灰烬。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只有平和而淡然的笑容。
“安迪维,你果然是云中神庙里,最为聪慧的祭司长老!”
首席维可不动声色,笑着说了一句。他观察了会嚎叫如狼、凶悍狂野的蛮子武士,瞳孔稍稍收缩。随后,他又看了眼哀嚎绝望、哭泣呼喊的米斯特克部落民,只是微微垂了垂眼眸。
好一会后,首席维可看了眼旁边的墨西加武士,又看了看另一侧的红发蛮子,友善的笑了笑。接着,他刻意用米斯特克祭司的神言,用雨神使者的温和语调,亲切开口。
“安迪维,你是虎爪王的子孙,流有神圣的血脉。你虽然被墨西加人胁迫,杀了祭司长老伊塔,被逼着给对方效力,也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但是,我知道,伱做这一切,都是被迫的。我来到这里,清晰的看到,神圣的云中神庙,没有遭受大的毁坏.”
“嗯?!”
闻言,安迪维有些惊讶。他看向身旁的首席,语气变化。
“尊敬的首席祭司,您是说?.”
“安迪,这是你杰出的贡献!是你怀着对雨神的虔诚之心,委身在残暴的墨西加人手下,保全了雨中之民的圣地!.雨神见证!你有着这样一份功劳,足以抵消迷途的过错,甚至还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神石城的长老们,都会原谅于你,赞赏你对部族的贡献。而你荣耀的父祖、妻女和家族,知晓你的所为,都会欣慰而哭泣!”
“呃?.我,我,保全了云中神庙,立下了大功?”
听到这,安迪维神情一滞,瞳孔也有些发散。这是他从未想到的道路,一时都有些发懵。他顺着首席维可温和
的话语,想到了神石城中的亲人们,想到之前位于人上,受人尊崇的神裔生活。年轻祭司的眼神,渐渐柔和了几分。他低下头,用米斯特克人的方言,喃喃问道。
“这,我我做了那么多难道我,还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