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们愕然望去,只见一柄玄钢长枪犹自高速震颤着,发出清脆的嗡鸣,继而整面承重墙沿着枪刃刺入的裂口蛛网般爆裂开来!
瓦莱妮丝脚下的露台随之轰然倒塌,这位双指次席祭司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就被埋进了废墟里。
刺目的阳光从破碎的大门外照了进来,落在众人身上却没有半点暖意,数百名披坚执锐的骑士宛如一片冰冷的汪洋,裹挟着令人战栗的杀意涌了进来,教堂护卫们只坚持了两个呼吸,便选择丢下武器放弃抵抗。
“殿下,这群人怎么办?”艾格基斯冷冷注视着被骑士们捆缚起来一个个丢到墙角的教堂人员道。
路西亚双手交叠将长剑拄在地上,手指摩挲着剑柄,沉吟片刻道:“既然是没有实证的事情,确实不好直接把人都杀了——”
“先杀一半吧,剩下的押入市政厅监狱,等我查出那个叛徒的身份,再送他们一块上路。”
第193章 私生子
下城区,瓦哈尼特商会。
作为王都大大小小数千家商会中极为不起眼的一员,没有任何人会将这家以亚坛地区农产品贸易作为主要业务的商会与远在万里之外的法姆.亚兹拉联系起来。
然而它存在的历史已经超过二十五年,甚至早在巨人战争爆发之前,罗德尔刚刚建成之际,凯罗尼萨就早早买下了这块地皮,并在随后十余年间将这里经营成了自己在黄金王都的前哨站。
类似的情形在这些年来数不胜数,凯罗尼萨以及他所属的势力集团早已将自己的触角延伸至大陆各处,西起利耶尼亚,东至盖利德,南及啜泣半岛凡肉眼所及之地,无处不是他们早已埋下的暗桩。
而这,也是他们始终图谋与路西亚和两位古龙祭司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最大的底气所在。
在他们眼中,自古兰桑克斯大祭司陨落、野兽大祭司古兰格出走之后,兰斯、弗尔乃至路西亚都不过是一群根基不稳的后起之秀,纵使空有一身武力,在他们这群传承千年之久,掌握着禁忌之战后古龙王朝大半残存底蕴的元老勋贵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
此刻,商会地下三层一间装饰华贵的密室之中,凯罗尼萨正端坐于书桌后面,静静聆听着另一位年轻龙族的汇报。
“第二双指教堂已经被路西亚的亲卫查封,现在正由古龙神殿负责清点整理教堂内的情报和资源,逐批送回神殿,另外.”
这位与凯罗尼萨面容颇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停顿了一下,脸色有些阴郁道:“和我们事先推测的不一样,路西亚好像根本没有和贝塔对峙的意思,而是直接下令随机处决了一半教堂人员,据前沿人员的回报,处决过程就是在教堂内部进行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街道。”
凯罗尼萨怔然片刻,有些失神道:“我原以为他不敢对双指教堂动武,充其量是等贝塔回来后通过艾普西隆要求对方给个说法,但现在看来不只他的疯狂程度让人心悸,黄金王室对他异乎寻常的支持也同样超出我们的预料啊。”
“是的,”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从当年杜奥里斯一案已经可见端倪,及至近两年来,他在王都肆意扩张势力,永恒女王却根本不做干预,甚至好像乐见其成。可惜这次我们的暗子没能随他一起行动,也无从判断他的亲卫队开出黄金圣殿之前发生过什么。”
书桌对面,凯罗尼萨沉默半晌,才道:“其他方面呢?”
“他已经派人调用王都之内的传送门赶往风暴之眼,想必是通知兰斯祭司那边清查当下不在天空城的长老以上龙族名单——但他们肯定也清楚这毫无意义,如今在外面的有四位元老和超过二十位长老,除非我们在黄金王朝境内被路西亚抓到实证,否则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贝塔那边今日之内就会赶回王都,我已经安排好人找时间与他们联络,提前准备好撤离路径,接下来无论贝塔这次能不能压倒路西亚,我们只要趁祂吸引住路西亚的注意力之际抽身回国即可。”
“不错,”凯罗尼萨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做事总是这么让我放心,艾兰。”
年轻人以手抚胸深施一礼,道:“能为您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凯罗尼萨大人。”
凯罗尼萨抬起头仔细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对方挺拔傲岸的身姿、凌然锋利的气势都与年轻时的自己如出一辙,唯独眉宇之间多了几分不属于龙族的柔和,显露出些许令人不喜的孱弱——那也是他身上唯一血统不纯的证明。
“这里不是法姆.亚兹拉,没有外人时,就喊我父亲吧,艾兰。”他轻声道。
艾兰的肩膀微不可察地轻颤一下,他将头更深地低了下去,声音略微发涩道:“是,父亲.”
凯罗尼萨向后倚靠在椅背上,仰头注视着天花板,似是感伤地悠悠一叹,道:“遥想当年,我就是在罗德尔遇到了你母亲,尽管我知道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人类,却还是深深迷上了她。”
他苍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眸中掠过一抹伤感,“不得不说,她陪伴在我身侧那二十年,是我近千年岁月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你也知道,我曾尝试过不知多少方法为她续命,可人类的寿命终究过于短暂,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也无力挽回。”
“我知道的,父亲,”艾兰俯首道,“能够侍奉在您身边是母亲最大的荣幸,相信她归树之后,也会为今生的经历感到自豪。”
“不,应该自豪的是我,”凯罗尼萨温和一笑道,“虽然我最终失去了她,但她送给了我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你,一个虽然血统不够精纯,却比我那些嫡子更加优秀的儿子。”
听着艾兰略显急促的呼吸,凯罗尼萨笑着起身,轻轻扶起他俯下的身躯,搂住他的肩膀道:“继续为我献上你的忠诚与力量吧,孩子,你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功绩,在合适的时候,我会赐予你应得的一切。”
“力量、权力、地位、财富,甚至一个能够在世人面前,坦然立于我身侧的名分,相信我,我和你一样做梦都在期盼着那一天的来临。”
艾兰按捺不住激动沸腾的心绪,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宣誓道:“放心吧,父亲,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很好,”凯罗尼萨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然而就在艾兰即将出门时,凯罗尼萨又将他叫住,似是不经意问道:“对了,那个被我重伤的骑士,身份已经查明了么?”
“他叫克里斯托福,是路西亚麾下的古龙骑士统领,也是兰斯祭司和奥陶琵斯首席的亲传弟子,”艾兰连忙答道,“正因如此,他才对我们古龙一族的神力气息极为敏感,否则昨日绝不可能发现父亲,更没有机会从您手下幸存。”
“他的情况怎么样?”
“短期内醒不过来,即使侥幸苏醒,这辈子多半也是废人一个了。”
“通知瓦雷利亚殿的内线,找机会把他做掉吧,”凯罗尼萨皱眉沉声道,“他既然是兰斯的弟子,以后很可能被送回天空城,虽然交手时我有意遮蔽了面容,但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在身边留下任何隐患。”
“是,父亲。”
第194章 余孽
罗德尔郊外,一支气宇轩昂的车队缓缓驶向西城正门,队列上方飘扬着上百面白色绸缎为底、纹以金色法环图纹的教堂旗帜,护卫骑士人人皆佩金甲白马,连同山妖牵引的马车外壳也遍布大量的黄金饰物。
时值傍晚,暮光恰好从车队背后倾泻而来,整支队伍顿时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金辉中。
所有在这个时段通行的商队及私人马车都在三天前接到了罗德尔市政厅的通知,要求他们于今日下午至凌晨移步其他城门入城,故而偌大一片平原上此刻只余下这一支队伍。
如此礼节,只有王都在迎接身份极其崇高的贵客时才会出现,上一次类似的情景还是在三年前卡利亚三位半神初次造访王都之际。
然而奇怪的是,千步之外的城门方向却未见到任何迎宾队列,罗德尔高耸威严的城墙在西门脚下投下大片漆黑的暗影,春末略有几分萧瑟的晚风中,唯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在御道之畔守候。
双指神使——艾普西隆。
很快车队就抵达了西门,护卫骑士们纷纷在双指神使面前下马跪倒行礼,随行的双指神官也无不躬身致意,唯有队列正中一辆体积惊人的庞大马车继续向前,径直驶到艾普西隆身侧方才悠悠止步。
“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艾普西隆。”车厢内传来漫不经心的话语声,“进城之后,我就没时间见你了。”
艾普西隆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连车窗都不肯降下的傲慢,只是淡然自若地开口道:“我是来劝你停手的,贝塔。”
“我听到了你的劝告——回去吧。”贝塔的语调没有任何波澜道。
说罢祂便下令车队继续前进,前方拉车的十二名金甲山妖发出沉重的呼气声,一人高的车轮碾起地上的浮尘,刚要转动起来,骤然间一片耀金色的神力波动从艾普西隆身上激荡开来!
离得最近的金甲山妖们发出一片闷哼,纷纷跪倒在地,周围刚刚翻身上马的神官与骑士们也如滚地葫芦般跌倒下来,骇然望向蓦然发怒的神使,一时尽皆噤若寒蝉。
突然,另一股强悍澎湃的神力从贝塔的御驾之内冲天而起,两股性质、强度都极其近似的神力气息在空气中相互冲击侵蚀,却都奈何不了彼此,一时泾渭分明地对立着,形成两圈水火不容的力场。
“你是要在这里向我发起挑战么,艾普西隆?”贝塔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分怒意,“路西亚已经成为世上第一个屠杀双指教堂的亵渎者,你也要追随他的脚步,成为双指中第一个悖逆者么?”
“拎清自己的身份,贝塔,”艾普西隆声音冰冷道,“你只是神使,不是神祇!”
说话时祂有意将神力的范围进一步扩张,在外围形成一层断绝声音的屏障,随后才勉力压制怒意道:“你我都清楚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位能瞬间杀死两名古龙骑士、重伤那位名叫克里斯托福的骑士统领的强大古龙就是从你的教堂里走出去的,你敢说你对此毫不知情?”
“你也说了那是一位极其强大的古龙,”贝塔冷笑道,“古龙一族的化形之术从来变幻莫测,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有兴趣来我的教堂,说不定是想离开天空城皈依到黄金树脚下呢?”
“好——”艾普西隆深吸一口气,“这件事稍后再谈,再往前追溯,你手下那个蠢货次席祭司怎么冒犯两位神人也暂且不提,我无意越权干涉你对待菈妮殿下的态度,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插手路西亚桑克斯殿下和菈妮殿下的感情私事!”
自三年前降临在王都以来,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温文尔雅的艾普西隆还是第一次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祂上前一步抵近贝塔的马车,声音低沉道:“卡利亚与天空城的友谊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那时众神之战尚未爆发,黄金王朝更是连影子都没有!你多年来久居卡利亚,难道不清楚满月王室和穆格拉姆首席对路西亚殿下的态度?难道不明白两位殿下彼此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感情?”
“那是错误的感情,根本就不该存在!”贝塔陡然震开车窗,声色俱厉道。
“从九年前菈妮被无上意志册封为神人时起,她就一直行走在一条不容于黄金的歧途之上,倘若我像你面对路西亚一样对她不管不问放任自流,才是背弃我的使命、辜负无上意志的信任!”
“这些年我费尽心思想要将她引回正道,为此不惜在世人眼中背负狂悖跋扈的骂名,三年前送她来到罗德尔,我本想她能在永恒女王的言传身教之下逐步醒悟,但她竟然跟路西亚搞在了一起——”
祂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了一股彻骨入髓的恨意与怨毒,咬牙切齿道:“那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这三年来他在黄金王朝插手内政、恣意扩张、横行霸道,更可恶的是,他甚至比菈妮都更不尊重黄金律法,乃至于对我、对无上意志都毫无敬畏之心!践踏双指教堂,屠杀半数神官,自禁忌之战以后,世间何时出现过这样的狂妄之徒?”
“注意你的言辞!”艾普西隆一时也勃然大怒,“路西亚桑克斯同样是无上意志册封的神人,你如此出言侮辱,就不怕无上意志降罪么?”
“降罪?呵呵呵.”
贝塔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夸张到了极点的冷笑,“艾普西隆,我简直看不出你是假装傻还是真愚钝了——他为什么能得到无上意志的册封,就算我不说,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什么三大王朝之间的平衡、当世最高的半神血统、对古龙王朝数千年功业的尊重都不过是些拿来堵住世人之口的名目罢了,如果不是我们至今无法判断普拉顿桑克斯的状态,也无从确定赫拉瑞斯的下落,那小子在踏足王都的那一刻就该被当场诛杀!”
“毕竟他身体里流淌着星月时代最强大的两个叛逆之血,比起那些被永世镇压在地底的可怜蝼蚁,他才是那场世人口中的‘禁忌之战’中残存至今的最大余孽啊!”
第195章 夜幕
贝塔充斥着狞笑的声音回荡在神力屏障内,祂将嘲讽的目光投向窗外,却发现刚才还怒火中烧的艾普西隆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浑身散发着一缕缕平和的光辉。
和后世那些濒临死亡、神力涣散的双指们不同,黄金时代的双指神使们虽然没有五官与四肢,却能凭借细致入微的神力控制精确传达出自己的思想、神态与情绪。
此刻贝塔与艾普西隆相隔不过咫尺,祂更是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解读出深层次的意味——艾普西隆身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祂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其中间杂着几分祂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的怜悯。
怜悯一股茫然与愤怒交织的情绪涌上贝塔心头,祂为什么要怜悯自己,又凭什么怜悯自己?
“怎么,因为你侍奉的是路西亚,所以容不得我戳破无上意志与他之间的秘密?”贝塔冷笑着试探道,“禁忌之战的‘禁忌’只是对凡人的约束,在你我这样的存在之间,还有必要如此惺惺作态么?”
艾普西隆凝视着贝塔,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道:“是我高估你了.贝塔。”
祂转身望向罗德尔方向,在王都中央、黄金圣殿正中心的位置上,那株直径超过一公里的黄金巨树拔地而起直入苍穹,最高的枝叶已经深深没入云端,凭肉眼根本难以分辨它的尽头。
“相较立足大地的凡人而言,我们双指就好比站在那棵黄金树的树梢,只需稍稍抬头,便可仰望到无上意志的恩典——然而越是仰望,我便越发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在祂面前,我们这些‘神使’就像是黄金树脚下的野草,甚或更微不足道的尘埃,之所以会降临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祂需要我们在神人尚且稚弱之时,适当地向他们展现一缕神恩罢了。”
祂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贝塔,声音疑惑道:“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觉得自己领悟了无上意志的意图?又是谁给你的自信,竟敢将自己摆在与祂并立的位置上,以‘我们’的口吻妄议一位神人的合理性?”
“禁忌之战时你我尚未诞生,其中真正深层次的隐秘早已被众神埋葬在了历史深处,我们根本无从知晓。但我至少知道一点,普拉顿桑克斯与赫拉瑞斯是这片土地上最早的王者与神明,连无上意志都不曾否定半分他们的功绩——就凭你,也配称他们为叛逆?”
“艾普西隆,你——”
贝塔自觉受到了侮辱,急于想要反驳,艾普西隆却对他的愤怒完全不加理会,只是自顾自地低语道:“我原以为你是在西陆受到了外神的未知侵蚀,所以才时时处处表现出迥异于其他双指的特性,可现在看来.”
“你好像根本就是我们中的残次品啊。”
“你说什么?!”
贝塔身上爆发出一股强横无匹的神力,瞬间将二者平分秋色的精神领域冲破开来,化作一股炽烈的光焰冲天而起,连同祂乘坐的御驾也顷刻间爆裂开来。
一直被隔绝在屏障之外的神官与骑士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顿时吓得匍匐在地,连最受贝塔信赖的首席祭司兰尼斯也在恐慌中浑身战栗不休,宛如一条扭曲的蛆虫。
另一边,艾普西隆却丝毫没有和贝塔对抗的意思,而是飘然飞退至数十步外,遥遥注视着那驾碎为齑粉的马车,语调平静道:“我确实已经放弃劝说你了,贝塔。”
“接下来,是我身为侍奉路西亚桑克斯殿下的双指神使,对你做出的正式通知。”
“第二双指教堂已经被殿下派兵查封,入城以后,请你前往阿尔法大人的第一教堂暂驻,在期限到来之前,如果你和你的部下以任何形式出现在殿下面前,请恕我无法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期限?”贝塔怒极反笑,“什么期限?”
“圣裁的期限——三日之后,我将与你一道前往石舞台,接受无上意志的圣裁。”
贝塔一时怔在原地。
“因果对错今日无需再做辩驳,你我究竟谁更接近神意,就交由无上意志亲自裁决吧,”艾普西隆轻舒一口气道,“请牢记我先前的忠告,不要在圣裁之前枉自丢了性命,毕竟路西亚殿下不是菈妮殿下,杀一个你并不困难。”
话音落下,艾普西隆周身浮现出一道道金色华光,继而整个身躯都融入光晕之中,消散于无形。
贝塔呆滞地凝视着祂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回过神来,唤来了跪伏在最近位置的首席祭司兰尼斯。
“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兰尼斯努力做出镇定姿态,然而大腿内侧不自觉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