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登:灾厄之环 第105节

  分殿主教为此专门向库尔罗斯氏族表达了救治同袍的谢意,同时委婉表示火焰圣堂近期一直忙于北境贵族与萨米尔人之间战争调停的事宜,又考虑到冈提亚伤势过重,希望能让他继续在库尔罗斯村休养一段时日。

  有当年和圣堂次席大主教希仑签订的盟约在前,冈提亚的表现又足够让人放心,库尔罗夫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因此这些天冈提亚就一直在村里养伤,留守的村民们也渐渐习惯于与这位人类修士朝夕相处的日子,除了医师维希定期前来帮他查看伤势以外,主要的照料工作还是落到了小屋的主人库菈菈姐妹身上。

  “喂,玩火的,开饭了——”

  库菈莉丝在门口喊了一嗓子,随后便轻车熟路地推开自家大门走了进去。

  “炭烤蘑菇片、盐煎肉配上罗亚果酱”小姑娘掀起篮子上盖着的厚布,一边往外拿着食物一边抽动着小鼻子啧啧道,“你运气真不错,还有维希婆婆刚酿好的果酒,不过她嘱咐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天最多喝一杯,不许多喝!”

  角落里的木板床上,胸口仍然挂着数层绷带的修士冈提亚坐起身来,嗅着食物的香气嘀咕道:“多好的小姑娘,就可惜长了张嘴.”

  “你,说,什,么?”

  “没没没,”冈提亚被对方敏锐的听力吓了一跳,连忙岔开话题道,“我是说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你姐姐来送饭了,去维希女士的医馆帮忙的时候也没看到她。”

  “姐姐最近一直忙着准备伤号服和绷带呢,哪有空干送饭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哎,你干嘛!”

  库菈莉丝说着一巴掌拍掉了冈提亚伸向饼干铁盒的手,“这是卡利斯特哥哥送给姐姐和我的饼干,可没你的份儿!”

  “哦。”

  “你还不知道吧,这可是我们村的骑士从兰尼亚城那边缴获来的,就从你们那叫希希什么莉的伯爵手里硬生生抢过来的,她一点儿都不敢还手!”

  “哦。”

  “我早就说了,别看你块头挺大,救治伤员勉强算是有两把刷子,真正上阵杀敌也就只能给卡利斯特哥哥他们提个鞋牵个马,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在村里住段时间,平日里记得多学多练,少跟外面那些人类贵族一样净知道耍嘴皮子撒谎吹牛!”

  “哦”

  不知为何,当库菈莉丝提到“撒谎”这个词时,冈提亚的心忽然抽了抽,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嘁,什么态度!”库菈莉丝撇了撇嘴,“不过看你至少没有顶嘴的份上,赏你一块饼干尝尝吧!”

  说着她将铁盒捧起来抵到胸口用力掰开,挑了一块最小的放到冈提亚的碗边上,认真吩咐道:“吃完记得自己去后院打水把碗洗干净。今天没什么重伤员,下午就别去医馆帮忙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养伤才是正事,维希婆婆明天早上来帮你换药。”

  冈提亚捏起那块小得仿佛营养不良的饼干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笑得眯起了眼睛,拉长声音道:“好,谨遵库菈莉丝大人教诲——”

  “哼,走了。”

  望着小姑娘挎着空篮子轻快如风的背影,化名冈提亚,真实身份为前火焰监视者、当今火焰圣堂一号通缉犯的亚当默然许久,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

  “是时候离开了啊”

第288章 孤狼

  傍晚,雪原上刮起了北境司空见惯的冰风暴,到了午夜时分,大风卷着铺天盖地的雪花与冰凌从街巷之间咆哮而过,即使是少数辗转反侧的人们,入耳的也只有风雪的怒吼与门窗的哀嚎。

  村口的小屋中,亚当睁开双眼,隐隐有一缕火光从他的瞳底一闪而逝。

  他坐起身来,双手伸向肩后抓住绷带的活结,将这些泛着淡淡药香的白布一圈圈解了下来,露出宽阔的胸膛和肌肤表面狰狞如蜈蚣的疤痕。

  任谁看了这样一具躯体,恐怕都要感叹他能活下来简直堪称奇迹。

  刀剑、神术以及破甲龙矢制造的伤势几乎摧毁了亚当的肉体,两个月的昏迷与一个月的疗养才堪堪让这具濒临破碎的躯壳重新黏合起来,如果不是那本禁忌祷告书中记载的秘术极大增强了火焰疗愈,也许终其一生他都只能沦为瘫痪在床的废人。

  好在,这种程度的身体,已经足够支撑新一轮的逃亡了。

  萨米尔人正在与涅伦家族和希莉亚家族交战,火焰圣堂和北境镇守府虽然截至目前都未曾下场参与,但谁都能看明白两族本就无比脆弱的关系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

  正是在这样微妙而紧张的局势下,亚当才敢在库尔罗斯停留这么久——村民们暂时没有条件对他的身份进行足够详实的查证,即使查了出来,也不大可能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跑去火焰圣堂出卖自己。

  但这场短暂的休憩只能到此为止了,既然自己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自保的程度,那么每在这里多待一天,就会给这里的人们多带来一分不必要的风险。

  一旦自己的行踪暴露到了火焰圣堂或者葛兰.希莉亚那个疯女人眼中,以库尔罗斯在萨米尔十六氏族中位居末流的实力,转瞬便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有米兰氏族的惨烈遭遇在前,他决不允许自己的恩人遭受同样悲惨的结局。

  亚当翻身下床,从床底拖出一口擦得干干净净的陈旧皮箱,翻开箱盖,里面是一件叠整齐的雪狼皮大氅,细密的针脚缝好了每一处破损的位置,就连胸口处被刀剑割断的固定皮带都换上了新的。

  毫无疑问,这是那个名叫库菈菈的女孩做的,只有她会在善良之外如此细心。

  取出大氅,箱底还放着一把泛着冷芒的短刀。

  医师维希说那天从他身体里清理出的箭簇足足有一打,能洞穿他的火焰庇佑射进肉体的只有远东列岛的破甲龙矢,单枚的售价就在一百卢恩以上,眼下还是有价无市。

  萨米尔人崇尚英雄,亚当能在这样的伤势下活下来,放眼整座北境的火焰修士也是无可争议的佼佼者,因此他们干脆将那十二枚箭簇熔炼之后打造成了匕首,作为礼物一并送了过来。

  亚当披上大氅,将逃亡时也一直带在身上的监视者徽章放入贴着胸口的口袋,又把短刀插进腰带上的刀鞘,将被褥收拾整齐,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三个月的小屋。

  破旧的家具擦得一尘不染,橱柜上的餐具反射着锃亮的光芒,桌面上还摆着一瓶时常更换的插花——那是冰原上随处可见的火焰花,也只有这样坚韧而美丽的花朵,才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嫣然盛放。

  “再见,不.最好永远不要再见了。”他轻声道。

  风声仍然在屋外呼啸,亚当不再犹豫,迅速推门步入风雪之中。

  距离村子三里外有一座低矮的山岗,他要先折回那里取出埋藏多时的巨人祷告书,再以最快速度远离库尔罗斯。

  无声奔跑中,亚当感知着自己的身体状态,虽然与巅峰时期不可同日而语,但全力爆发下至少可以调动往日六成的力量。

  和那些安居后方日渐堕落的火焰修士不同,他是看守巨人墓地与火焰大锅的监视者,是与无数巨人余孽生死搏杀锤炼而出的坚韧刀锋,更是最强监视者亚冈提的弟弟。

  亚当有足够的自信,只要突破兰尼亚城一线的混乱战场,他就能抵达洛德要塞,沿着那些只有最资深的习武修士才能攀行的悬崖绝壁一路南下,再穿过亚坛遁入利耶尼亚。

  那时,哪怕火焰圣堂还想追在后面死缠烂打,到了卡利亚人的地盘也只能有心无力。

  他如同一道奔行的幻影驰上山岗,按照记忆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步骤找到那棵用作标记的枯树,翻开树下的石块,再扒开厚达数十公分的泥土。

  很快,他的指尖触及到了祷告书表面熟悉的环形金属纹刻,它代表着火焰大锅,也象征着恶神之眼与祂焚毁一切的恐怖威能。

  亚当飞快地刨开所有浮土,将巨人祷告书从坑底取出,用衣袖擦干净后收入怀中,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之时,风雪中忽然传来一声并不遥远的惨叫。

  他霍然回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深夜中的库尔罗斯只能模糊看到几分静谧的轮廓,耳畔回响着风雪的怒号,仿佛那一声呼喊只是恍惚即逝的幻觉。

  “啊!!!”

  又一声凄厉之极的喊叫传来,惊醒了众多村人,许许多多的房屋亮起了灯光。

  下一瞬,一栋屋子蓦地爆燃起来,照彻了成百上千道涌入村庄的黑影!

  他们骑着毛色黢黑的高头大马,身披黑沉沉的精铁重甲,头戴雕刻成狼形的厚重钢盔,手中挥舞泛着血光的锯齿大剑,如同一股平地刮起的黑风,掠至少数几名反应过来的萨米尔卫兵面前,剑光闪过之后便是无数破碎的血肉崩溅而起!

  “希莉亚家族的猎狼骑士.这群杂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伴随在猎狼骑士队伍中的还有大批身着红袍铁甲的火焰习武修士,他们高举形如烈焰的火纹锤,不由分说地释放火焰祷告点燃一栋栋房屋,又将奔逃而出的人们砸成肉泥。

  顷刻之间,整座村子就已化为炼狱!

  亚当的身体颤抖着抽搐了几秒,他分不清那是恐惧、愤怒、悲痛亦或某种兼而有之的情绪,他只能感到一寸寸血管与经络在肌肉之下扭曲、虬结,化作狂涌的热浪沿着脊椎骨直冲颅顶!

  “啊啊啊——”

  他仰首朝天,发出一声痛心而狂怒的咆哮,将躯体之内恢复的力量压榨到极限,拼命地奔向山下,朝村子疯狂奔跑而去!

  那副面目,宛若一头失去了巢穴的孤狼。

第289章 地狱

  “你们是什么人!”

  “放开她!”

  “求求你”

  “我的孩子——”

  “.”

  无数杂乱而痛苦的哀嚎交织在一起,却被更加惨烈的焚烧声与利刃入肉声碾碎在厉啸的风雪中,烈焰消融了萨米尔人身上的缠绕的冰风暴,战锤与利剑从燃烧的身躯上劈砍而过,只留下满地焦黑残破的尸首。

  库尔罗斯氏族的主力部队早在一个半月前就已赶赴兰尼亚前线,与其他十四氏族联军一起同两大伯爵家族交战,留守的只有不到三百名老弱残兵。

  面对超过一千猎狼骑士和火焰修士混编的精锐骑兵,尤其还在毫无防备的夜袭之下,萨米尔人仓促组织的防御迅速崩溃,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边倒的血腥屠杀。

  为首的骑士身披一袭漆黑大氅,双手各持一柄遍布利齿的玄钢巨剑,挥舞起来仿佛一台平推而过的绞肉机,将迎面遭遇的一切目无论老弱妇孺统统撕碎。

  鲜血迸溅在狼盔之下的铁面上,伴随着喷吐而出的热气,骑士发出阵阵歇斯底里的怪笑,还间杂着许多听不清的祈祷词与咏叹调。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率军绕过大半条战线直扑库尔罗斯村发起这场袭击的,正是希莉亚家族本代家主——葛兰.希莉亚女伯爵。

  这位凶名赫赫同时臭名昭著的战争领主最早的事迹可以追溯到月树之战期间,葛兰.希莉亚用无数战功与斩获将自己名字前面的爵位从男爵一路提到了伯爵。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在战争中不分老幼的屠杀行为,葛兰遭到了第五席卡利亚骑士“星空术士”奥兰薇妮亚的全力追杀,虽然以重伤代价逃出生天,却在战斗中彻底毁容,声带也被一发擦过的帚星魔法搅碎了大半。

  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伤过早退出战争,葛兰.希莉亚的战功与爵位还有提升的空间,但恰恰由于她把卡利亚王朝得罪得太狠,当拉达冈与蕾娜菈女王联姻休战,又继任艾尔登之王之后,这位女伯爵就成了黄金王朝安抚卡利亚人的政治牺牲品,连同希莉亚家族在亚坛的领地一起被发配到了极北冰原。

  更加“巧合”的是,火焰圣堂第六席大主教奥莉薇亚还是那位险些要了她命的星空术士的亲妹妹——这些年虽然北境镇守换了好几位,希莉亚家族的日子却一直不好过,葛兰.希莉亚本就残虐暴戾的性格也随着年龄增长变得愈发扭曲,直到今天的地步。

  她纵马从中心广场狂笑着飞驰而过,这里被猎狼骑士们插上了上百枚削尖的木桩,上面插满萨米尔人的尸体,还有尚未死透的重伤者死死抓住洞穿腹部的尖锐木刺,发出痛彻心扉的哀嚎。

  突然,广场后方的阴影中掠起一阵冰冷的风暴,几道森冷迅捷的身影暴射而出,他们舞动以冻结冰风为原型的弯刀,斩出一片夹杂着风雪的冰暴,瞬息便将葛兰周围的数名骑士冻成冰雕!

  阴寒的冰霜同样覆上了葛兰的铁甲,然而她只是冷笑一声,浑身激发出一层黄金光芒,将蔓延的冰霜骤然击碎,又从容地横剑挡住迎面而来的斩击!

  刀剑交击的锐鸣冲击着双方的耳膜,袭击者的身影向后飞退,暴露在了猎狼骑士与火焰修士眼中。

  那是库尔罗斯最后仅存的十名萨米尔骑士,为首者正是库尔罗夫和他的儿子卡利斯特。

  他们人人带伤,萨米尔弯刀的刃口上遍布缺损,秘银面具背后逸散出的冰霜气息已经不再冰冷,反而夹杂着滚热的血气。

  “库尔罗夫!”

  葛兰.希莉亚大声喊出村长的名字,声音宛如摩擦的砂石般刺耳难听,“二十年前,是玛莉卡陛下恩准你们这些罪民世代安居于此,十年之前,是希仑大主教更进一步用盟约保障了你们的存续——告诉我,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在北境镇守府和火焰圣堂的注视下包藏叛逆?!”

  “我不懂你的意思——”库尔罗夫朝背后的阴暗处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手势,同时咬牙怒道,“我们确实收留过一位身负重伤的火焰修士,但那是耶罗分殿主教亲口向我们请求帮助的结果,就算他有什么过错,也是你们火焰圣堂的内部争端,为什么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屠杀我的族人!”

  “呵”人群中传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另一位体态臃肿不似人形的骑士从队伍中穿插出来,他摘下头顶的碗形巨盔,露出了一张让在场的所有萨米尔人都目眦欲裂的熟悉脸庞。

  “库尔罗夫,你年轻时也是一代英雄,怎么到老了反而因为畏死扯出这种不值一哂的笑话?”耶罗分殿主教尤利安目露鄙夷道。

  “请你们帮忙救助落难的火焰修士?少在这儿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名修士名叫亚当——最卑劣无耻的盗火者,火焰圣堂和北境镇守府的头号通缉犯!你不会告诉我,你们萨米尔人从来没看过他的画像吧?”

  “什么狗屁画像!你们人类的通缉行动,什么时候也知道来找我们萨米尔人配合了?”卡利斯特拿刀指着尤利安的鼻子怒骂道,“火焰圣堂的人都跟希莉亚家族混到一起了,还腆着你那张猪脸污蔑我们包藏叛逆,给我死!”

  话音未落,卡利斯特已经暴掠而出,挥刀直取尤利安的面门!

  同一瞬间,包括库尔罗夫在内的九名萨米尔骑士也向葛兰和周边骑士们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他们卷起的冰风暴压倒了呼啸的风雪,如同澎湃的白浪覆压而来!

  尤利安反手从马后拖出燃着烈焰的大火锤,粗壮的手臂挥出一片散发着高温的火龙卷,将周边的萨米尔骑士统统裹挟进去。

  葛兰.希莉亚则一踩马镫,高挑的身躯飞跃而起,两柄巨剑高举过头顶,居高临下朝着库尔罗夫发出一记撕裂空气的斩击!

  刹那间,仿佛火焰之中炸响了一声惊雷,狂暴的冲击波掀翻了附近的木屋,就连靠得近些的猎狼骑士和火焰习武修士都纷纷被掀翻在地!

  战场中央,尤利安翻身下马,将被火焰烧焦半边身体的卡利斯特拖到空地上,又将其余八名或生或死的萨米尔骑士一一拖行过来摞在一起,随后一锤砸下。

  而在葛兰.希莉亚身前,库尔罗夫苍老的身躯仍然保持着挥刀的姿态,只有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从他额顶的面具上扩散开来。

  下一秒,一声清脆的喀拉声响起。

  秘银面具率先崩碎,接着无数道裂口从他的身上迸裂开来,鲜血如同喷泉般喷涌而出!

  葛兰向前迈出两步,抓住老人灰白的头发,左手一把揭掉面具的残片,右手将他残破的上半身从地上拖起,在他耳畔低语道:“看在将死之人的面子上,告诉你一个秘密,库尔罗夫先生——”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毕竟和我们这些刽子手谈判可不是一位成名多年的萨米尔英雄的风格,放心吧,维希女士和她带着的那群孩子,马上就会在死者的国度与诸位重逢了,哈哈哈哈.”

  在她嘶哑的狂笑声中,库尔罗夫充血的瞳孔猛然瞪大,可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怨毒的诅咒,便被一剑斩下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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