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锐的嗅觉可以闻见自己身上难闻的汗臭,以及狼皮衣内未散去的腐肉恶臭。
寒风敲打着被冻实的土壤,拍击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啸。
四方的冷风推动着精灵的躯体,每当多变的北风忽而折返,使诺尔逆风前行时,他都得趴倒在雪中,向非自然的伟力妥协。
精灵的感官让他捕捉到了魔力的狂岚,魔法之风在两极总是这样充沛,就连刚落下的雪里都充满了魔力。
好在魔法之风的量还未达到阈值,这里只是巨人之乡山脉,并不是更北方的地狱顶峰。
若是环境忽然被魔法赋予了生命,他绝对会葬身于此。
诺尔向“死者之神”萨里尔祈祷,向萨里尔,或祂在人类那边的神名——莫尔,表达了对死亡的敬畏,以及对死后宁静世界的向往。
当然,诺尔有向死者之主恳求,他希望死亡尽可能来的晚一些,最起码让他拥有一个足够丰富的回忆,待他经历的冒险足够多后,再使他陷入安眠。
等到凛风再次适合前进时,诺尔从雪窝里爬起,继续被风推动着前行。
搭在他身上的精灵长弓在极寒里反常地沉重起来,诺尔尚且能坚持,可他的武器却像是快要撑不住了。
难怪更北方的诺斯卡人更喜欢用标枪,而不是短弓。
诺尔甚至不敢调试弓弦,生怕只是轻轻一碰就让它断了。
作为诺尔从小用到大的、亲手制作的杰作,它要是就这样毁了,可真是命运对精灵最糟糕的惩罚。
又一个长夜降临,诺尔寻了处向北方抬高的斜坡,躲在斜坡下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长弓。
它只是略显沉重,没有像诺尔预料的那样崩断。
这可能和它上面珀尔.利塔内尔王子留下的几个魔法符号有关。
那位“隐居贤者”会为所有遭遇他的精灵赋予赐福,也许他送给诺尔的就是武器对严寒的抗性。
精灵抱着弓,浅浅地进入了小憩中,他的耳朵敏锐地竖起,捕捉着夜幕下的风吹草动。
最先惊醒他的并非是敌人,而是天寒地冻里最难忍受的饥饿。
他取出酒壶,略微浅饮基斯里夫能当燃料的烈酒,又掏出了硬邦邦的肉条,含进嘴中。
在他和食物对抗的片刻里,精灵敏锐地捕捉到了西方异常的脚步声。
那似乎是一个沉重的个体,而且不懂得隐蔽。
诺斯卡人?
没过多久,油灯的灯光从西方传来,带着一个矮小的、水缸一样粗的生物。
还不如是诺斯卡人。
不妙的情绪在诺尔心中疯长,他谨慎地望着灯光里的矮人,取出箭矢,攥紧了长弓。
那矮个戴着牛角盔,穿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板甲,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带着上百斤精钢在雪地上跋涉的,诺尔只希望愚蠢的、容易上头的矮个别把他当成敌人。
他不是歧视矮人的精灵,可矮人对精灵可太不友好了,不管是杜鲁齐还是阿苏尔,无论是埃斯莱还是艾尼尔,和矮人相遇都不会是一个美妙的邂逅。
真糟糕!
诺尔身上的阿苏尔锁甲虽然轻若无物,但它提供的防护可不如矮人厚实的符文甲。
他的箭矢不可能破开矮人的盔甲,若是陷入近战,他的魔法剑不见得能击碎矮人身上的符文盔。
反倒是轻便的他容易被一斧头劈成两半。
就算矮人的战斧不能破开高等精灵士兵的制式盔甲,仅仅是钝器带来的冲击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真糟糕。
诺尔已经有了退意,在夜幕下跋涉不是好的选择,但别无他法。
他可不是“长须之战”时与矮人勇士难分高下的高等精灵精锐士兵,他只是一个安逸了数百年的艾尼尔。
不是说穿上和老兵一样的装备就可以成为老兵这样一想,诺尔的心情更糟糕了。
渐渐靠近斜坡的矮人,盔甲样式明显不是“长须之战”时的老古董。
而诺尔身上的盔甲已经几千年没有改进过了,谁知道矮人那边的锻造工艺是否有改进?
也许在离开劳伦洛伦森林时,诺尔该先去拜访奥苏安,在阿苏尔那里进修几百年剑术再出门闯荡。
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似乎注意到了诺尔,正在冒着风雪前进的矮人忽然停住,他将灯放到雪地上,取出了背后的圆盾。
像是认为多此一举,在看清诺尔的模样后,他又把盾放回了身后。
响亮的嗓门用古老的卡扎利德语传递了善意,幸好矮人语是同为古老种族的精灵,难得会学习的矮人知识。
“我闻到了酒味!不是瓦拉雅之泪,也不是葛林姆尼尔的丰收,我喝够了这两种苦啤酒,精灵也有烈酒了吗?”
明显的吸气声从盔甲内传出,对方傻乎乎的举动没有引来诺尔的嘲讽,他只感觉如释重负。
“人类的酒!”那矮人用肯定的语气大声说着,略显贪婪地提起灯,靠近了在斜坡下休整的精灵。
他看着精灵紧攥的弓和箭,完全没有在意,大咧咧地用不知是嘲讽还是诚恳的腔调继续着交流。
“我不是不朽国度的矮人,放下武器吧!你是第一次来巨人之乡?”
诺尔收回箭矢,颇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朽国度?听起来矮人王国之间也有区别,我以为你们是一个整体。”
根据诺尔的经验,矮人喜欢听这样的话,他们对群山王国的认同和他们的性格一样执拗。
“我们当然是一个整体!但是统治诺斯矮人的至高王是格朗尼,格朗尼以后的至高王不能获得我们的忠诚,他只能统治不朽国度中的矮人。”
就像精灵预料的那样,矮人呵呵笑着解释着,他似乎很满意精灵对群山王国的看法。
当注意到矮人油腻地、不停在自己身上游走的视线时,诺尔猜出了他想要的,果断掏出了酒壶,成功转移了那恶心的、像是痴汉寻找女人的目光。
精致的精灵酒壶被矮人粗暴的开盖,当矮人毫不嫌弃地用嘴巴含住瓶口,吞咽起酒水时,诺尔已经下定决心换一个酒壶。
第310章 屠夫之路
微妙的和平被默契的二者心照不宣地持续下去,“莽熊”卡拉多不想和精灵浪费力气,他更愿意把战斗的热情送给诺斯卡人或野兽人。
诺尔则不想惹恼装备精良的矮人,矮人战斗起来可没有分寸。
卡拉多将精钢盾放到斜坡下又硬又冷的雪上,在大圆盾里倒了些用巨魔炼出来的油,用点火器引燃,火焰的温暖驱散了长夜下的深寒。
精灵欲言又止地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没有开口。
火焰会引来敌人,显然,矮人不在乎这一点。
诺尔借着火焰为弓弦化冻,不时将被冻僵的手伸到火焰旁,贪婪地索求火的温暖。
两个心事重重的夜行者没再交谈,没谁愿意向不期而遇的路人敞开心扉,看似放松的二者皆在戒备着周边环境里的一切。
卡拉多可是听长须们说过相关怪谈的,在灾变之后的那段黑暗岁月里,不少在外游荡的矮人总是会遇见“同伴”。
他们或是精灵,或是矮人,或是未发生畸变的人类。
而当那些遭遇“同行者”的矮人与战友解决困境,离开他们相遇的地方时,那些非人非鬼的战友在走出他们相遇的环境后,就消失不见了。
曾有好奇的矮人寻找异变的根源,当他们原路返回时,他们将再次邂逅忘记了一切的“同伴”,重演过去发生过的事,将之前经历过的一切复刻一遍。
有不信邪的矮人向未知身份的同伴吐露过真相,他们再也没有回到矮人聚落中,永远变成了故事里的角色。
想到这里,以胆大闻名的卡拉多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他不停找借口和精灵攀谈,主动报上了名号,但隐去了一切有可能暴露时间变迁的信息。
“诺尔.风歌者。”
似是不胜其扰,精灵最终简单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精灵名,由于缺乏相关知识,卡拉多并不能根据他的名字来得到更多信息。
他现在只害怕对方忽然说要去极北废土,进行最终的尝试,彻底关上古贤者失控的门扉。
那意味着卡拉多遭遇了一位“大灾变”时葬身于此的逝者。
除了七千年前绝望中无路可寻的凡人,谁会愿意去恶魔横行污染遍地的废土冒险?
“我要去极北,必须找到那扇门!堵住入口!没有时间了。”
有着伟岸发须的矮人高举着战斧,悲怆地向蜥人咆哮着。
他似乎是一位屠夫,矮人头上标志性的发冠为林奇揭示了他的身份,这是一位寻死者,可他似乎有些不太清醒。
林奇没有从他身上感应到活人该有的一切,他就像是遥遥远处的镜像,虚无且空洞。
见林奇没有回应,他争分夺秒般转身,继续向北。
“莫格里姆,走!不能再歇息了,出发!为了矮人的未来。”
身边空无一人的矮人大声嚷嚷着,像是一位朝圣者,肌肉虬扎的矮人坦露着肩膀,眼中不熄的怒火映照着他的执着。
没有回应,漆黑的夜幕下只有冷风的呼啸,以及闷雷般的回声。
“莫格里姆?”
还没抬脚走几步的矮人迷茫地驻足,又紧张地四顾。
可寒风里只有凝重的冷血种,没有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他记不清了。
也许在来的路上莫格里姆就已经死了,能走到这里的只有他,这本就是一场必死的远行,他不该带上他的儿子。
后悔也来不及了。
矮人屠夫眼中翻滚的怒火骤然凝固,又在下一个瞬间歇斯底里般燃烧起来。
他恍若瞬间苍老了数千年,沉默攀爬在他的面孔上,藏住了富有感染力的哀伤。
哀伤刹那间被怒意取代,抱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坚持,矮人扛着战斧,吃力地在瑟瑟冷风里继续跋涉。
一切都没有变,他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恶魔在等待他。
他快要忘了卡拉扎-阿-卡拉克的模样,记忆中瓦拉雅的声音也被守密者的嘲笑取代。
一位位万变魔君在他的思维深处,将末日的画面展现给他,恶毒的尖声细语试图用刻薄的现实击溃他。
群山沦陷的一幕幕接连上演,他努力集中精神,不去关注恶魔的谎言,戏谑的命运从不眷恋凡世,他还是难以遏制地记起了战争时的痛苦画面。
大不净者在要塞城市的废墟里畅快地大笑着,就算矮人引爆视之为信仰的国土,也没能拦住纳垢疫军的入侵。
永不停息的瘟疫笼罩着矮人诸城,因为邪神正注视着地上的试验场,没有什么能使瘟疫停止,除非万物之神移开视线。
幻视里,一道道荒诞的声音劝说着他,要他回头。
他没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错误的道路上现在有两个战士,林奇警惕地感应着前方矮人的本质,从泡沫般的幻影中,找到了一些不能被动摇的东西。
当嗜血狂魔和大不净者的幻影轮番上映,又被那矮小的身影轮番击败时,祂的存在已经可以被林奇肯定。
葛林姆尼尔,“大灾变”时矮人先祖北行时走的屠夫之路。
现在林奇可以大抵为过去的隐秘做出定论了。
葛林姆尼尔死了,死在这条路上,但他没完全死,换了一个形式继续着未结束的战争。
他变成了祂,过去的那部分则继续行走在终末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