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40k:碎裂钢魂 第15节

  接着他听到回答,和他入眠前获得的回答一模一样。

  “你已经跟洛科斯本地的石匠学艺取经了。”莫尔斯的声音隔着椅背传来。

  这就是他得到的全部答案。

  佩图拉博不知道他表露出的气恼是否过分明显,因为接下来一日里,他路过任何地方,身边的人都立刻闭紧嘴,避开他的眼神,就像他能将他们活生生拆分吞咽似的。

  他在心中暴躁地诋毁着其他人的胆怯,难道他就是这样粗暴无情的人,这样狂虐无拘的性格?

  至少他迄今为止,还什么出格之事也没做呢。

  未来也不会做。

  想到这儿,他在心中特意注解,数月前他给莫尔斯添的小小伤痕,定然不能作数。

  在外游荡整圈,将洛科斯都城的大小角落一一逛遍,满眼尽是平凡之物。

  不久,佩图拉博不得不返回工坊住处,检查凉鞋和脚底摩擦出的烧燎般的疼痛来源。

  他理应早就习惯他肉体凡胎的软弱,但看来他再一次遗忘了自身的现状。

  这番自其本身而出的过错,让他将怒气的一部分目标转回针对自己的心智。当他以判罪的眼神去剖析自己的行为时,理智也就应势而归。

  为什么莫尔斯再一次拒绝了我?

  佩图拉博盘坐在软软的布垫里——他与莫尔斯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僭主的锦缎软毡,莫尔斯钟爱他的藤椅,而他自己动手缝了个针脚密得能钉住十三层皮革的布垫子。

  从脚踝到小腿的酸痛逐渐得到舒缓,他数着时间的分秒,心中无数思索似鱼群在海中回旋。

  他没有做错事情,没有违反莫尔斯给他的规则;话说到底,莫尔斯也不曾给他明确的规则。

  无论是关于交易的冷言冷语,还是关于坦白的催促与勒令,都是一个模糊大规则的组成部分,这些朦胧的条件共同塑造出一条触不可及的界限,佩图拉博时刻知晓它的存在,可他却无法用言辞去精准地将它定位。

  他无法说清楚莫尔斯的忍耐有多少麦斗,也找不准莫尔斯的宽容需要多少德拉克马来兑换。

  他摸索着,试探着,可每当佩图拉博以为自己得了莫尔斯的喜爱时,这道似蛛丝似织网的绳索界限就会唐突地落下。

  难道莫尔斯并不希望他获胜吗?难道莫尔斯不再看好他吗?

  佩图拉博闷闷地想着,以指甲的边缘扒住布垫的针脚,沉郁地摆弄着自己无数作品中最不起眼的一件,视线滑过四周散落的大量图纸与模型,落在自己作品里他最认真制作的一件上。

  重制的双人石像。

  他撑着墙站起,走到石像旁边。

  脱胎于他最初与莫尔斯相搏斗的石像构想,他将近日所学的一切知识与技巧都运用其上,每根线条,每个弯折,都经过从图纸到蜡模的严密计算。

  然而他的心脏仍在担忧地敲击着他的胸膛。

  佩图拉博轻轻触摸石像中他的形象所握的战锤。彷徨的波浪承载着愤怒的舟,时而将其托举升高,时而又将它浸没。

  他从他精心构造的对象上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欠缺,但他找不到突破的关隘。

  在雕刻的过程中,他到底少了哪样必要的知识?

  这落后国度里的工匠无法完成对他的教导。

  而倘若莫尔斯能来看一眼,一切都定会迎刃而解。

  只需一句指点,他明明只想要一句指点。

  他从工具里挑出尖锥,正要在一些全无意义的地方修修改改,一张轻薄的叠起的雪白纸张就从尖锥下方露出踪影。

  他立刻知晓了纸张的来源,于是心内波浪瞬息风平浪静,徒留少许让他手抖的羞恼。

  佩图拉博连忙对着光线展开纸张。

  随后他便见证了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将一切诉诸于口,不令人揣度心思,以让彼此的交流达到效率顶点的男人,到底有多节省笔墨。

  莫尔斯也许有很多指标无法量化,但他的字一定售价高昂,价值抵得上几座城邦的黄金储额。

  纸上,一行短而又短的字迹写道:“谁是阿拉克涅?”

  “他简直是莫名其妙!”佩图拉博脱口而出。

  “谁?”

  坐在佩图拉博对面,观察着高台下方正在逐步聚集的公民们种种生活情态的安多斯,被佩图拉博突然发出的声音唤回现实。

  安多斯下意识回了一个词,转过头,就看见一个脸被夏日清晨的太阳晒得有些发红的男孩,正用指甲折磨他的坐垫边缘。

  佩图拉博闭紧嘴,告诉自己安多斯一定听错了。

  

  很快,安多斯迷惑的脸慢慢转走,男孩刚松了口气,就见卡丽丰与侍者说了两句窃窃私语,便亲自将一杯饮品置于中心绘有神话图样的三色同心镶边圆盘,向着他走来,俯下身,果饮递在他身前两尺之处。

  佩图拉博用持续的凝望表达拒绝,卡丽丰没有生气。

  “我们该在这儿设置阳伞的。”洛科斯之女笑着说,“明明今日没有神教的祭司来主持,大家却还是遵守着不以华盖遮挡众神视线的习俗。”

  “你们太落后了。”佩图拉博直言。

  “也许吧。”卡丽丰双手托着托盘,重新亭亭地站直。一根柔软的发丝被微风挂在她面颊上。“也许将我们所拥有的知识,与你的老师所持的学问相比,确实相隔着长河般的距离。”

  佩图拉博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锦缎的软垫上逐渐紧张地绷起,他不知哪里出了错,只好将一切归因于他还在为莫尔斯的事情烦闷着。

  毕竟他甚至不知道今日的高台看客席位里是否会出现一名黑衣男人的身影。

  “这正是事相的真实,莫尔斯的知识乃无尽的库。”佩图拉博压住杂乱心情,很有把握地说,“但你可放下忧虑,我会取得洛科斯的认可,用我的能力带领洛科斯人斩棘建业,重获新生。”

  卡丽丰看向了高台下的泱泱人海,时候不早,太阳渐高,人们已经用他们的形体与声音填满了宫殿前的街道。

  张张不同的生动面孔正各自欢喜地交谈,夸耀近日的经历,分享家里的妙事,好奇高台的存在。四四方方的衣袍补丁、新制的简饰、黄陶的水壶、拢发的巾布,将要在集市上贩卖的包着核的果,与结种子的菜蔬,并各样土里鲜活的物,很好地铺展在明亮的天底下。

  她的睫毛轻轻扇动,空中白鹫鸟的影子从她脸庞上掠了过去,就仿佛她的面容本身起了波澜。光影流过后,她端雅如初。

  “洛科斯会感谢你。”卡丽丰说,“若有那一天,你的像将替下城门先王的像。不过人们都来了,我要先回我的位置上去了。”

 

第24章 心声杂沓

  佩图拉博尽力让自己的呼吸维持在恰恰能够供给血液循环的程度上,即使如此,他也没办法调整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他抓着坐垫,绣纹凸起的微小线头陷进苍白指甲的缝隙,就好像假如不握紧些什么,就无法抵挡住并不存在的震颤与摇晃。

  他还是没有看见莫尔斯。

  佩图拉博把手放回腿上,心不在焉地向四周看着,听着各种各样的动静。

  一些风声,许多人的嗡嗡话语,僭主与其子女的小声交谈,更多陆陆续续聚集而来的看客。杂音盘踞着他的心灵,他偶尔会短暂闭上眼睛隔绝感官,然而这能带来的唯有更敏锐的听觉,与焦躁地抓着他全身神经的喧嚣和观赏。

  他知道自己没法埋怨周遭的嘈杂,这是他自己要来的。虽然围而观之的人数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但这对于他获取洛科斯人的推崇是有好处的。

  可他忽然发现,他对自己能否让这儿的人喜爱,不再抱着绝对的期望了。

  “佩图拉博?”耳边有个温敦的男声喊了他的名字,他立即回应:“怎么,安多斯?”

  “我想,请问,你的作品有怎样的主题?”安多斯慢慢地说,语调和他一个月前时一模一样。王子向观众的席位略微侧头一点,补充:“他们离得遥远……我不会居心舞弊的。”

  “稍后你便可知。”佩图拉博不想多说。他将两只僵硬的手叠放在一起,这才发现双手都有些寒颤。

  佩图拉博记得那日的见面中,安多斯的每一次抬眉与思索,那时他就看出安多斯对他有不同寻常的评判。他能想起那副带着质朴笑意的脸庞,他所有的犹豫、肯定、欣赏与思辨,以及他寻找着什么似的眼神和额外隐藏的心理活动。

  从安多斯避去短处、唯剩审慎赞扬的刻意里,他获得的并非受赞许的心满意足,而是一种无名的憋屈与无措的火气。

  所以他当时便挑战了他,宣布了他的决定。直到今日,佩图拉博仍然不为这一选择后悔。

  安多斯不介意他的脾气,似乎天底下就没有事能触到这名王子的底线。

  他说:“假如你愿意,我想告诉你,我作品的主题。”

  “什么?”

  “赫丰妮女神像,她象征生命,和祝福。”安多斯说。他平凡的面容中有种令人害怕的平静和真诚。

  “你知道我不喜欢神教吗?”佩图拉博不适地说。他下意识地将语调起高,用毫无耐心的回绝去终止自己颤悠悠的心情,安多斯的善意几乎是引人恼火的讨厌。

  “那就忘了神的概念。她象征祝福。我一直在想,自你到洛科斯来,我们从未给过你礼物。如果你愿意接受……”

  “不需要!”佩图拉博情绪激动地扭过头,他何时需要这些人的供奉了?难道这些洛科斯人的礼物、这些整条街道上洛科斯人的目光,能让他变得更为出色吗?

  他的成长是他自己的要务,他的成就也将自他本身生出。

  也许是自他声带发出的声音太过响亮,卡丽丰将视线移来。

  佩图拉博忽而止了声音。当他知道自己的脸孔倒映在卡丽丰明如露珠的双瞳中时,他旋涡般卷动的恼火就渐渐归于平静了。

  他双手交握,在坐垫上更换坐姿。

  刚才被他草率说出口的话此时又在他心间反复轮转,他想出一百种后悔的理由要将方才的回答进行得更好。

  也许他该调整语气,收敛情绪,咬字清晰地说话。

  也许他该平心静气,深思熟虑,用缜密的逻辑链条将他的道理递给听他宣讲的人。

  也许他能做得更好,更优秀,更加地表现出他自身优异的种种素质,就像一月前的试炼时那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时连要用什么姿势把锻好的刀扔进烈火,都预先地计算过数次。

  他当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并且佩图拉博相信,那其中也包括莫尔斯的。

  今日亦不该松懈。

  混乱的心思被他一点点收拢,只剩下一点儿闪耀的火苗,也许等待着燃料,也许等待着风与氧,将他再度照得明亮。

  他舒展四肢,活动肩膀,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脊背,侧过头,听浅黄长袍的主持宣读今日开场的种种繁琐词句。

  随着主持者的介绍,无数双眼睛挪向他。他咽下口水,有一阵滚烫的错觉穿透了全身的肌肉。他听不清楚台下人在说什么,只能期望着他们给出了他们应给的褒义评说。

  仅仅数秒过后,佩图拉博抬起下巴,用仪态去回避眼神的交流。

  在自下而上的人声包围里,身为评判者的数人开始了他们依次有序的评价。

  佩图拉博听见多种多样的夸奖,言辞之重复,语气之统一,几乎令人心冷。他们夸赞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他的身份。

  他以为自己会为获得赞赏而欣喜,但他没有。他的心颤抖得厉害,不是出自焦虑,这次的的确确是从被辱没般的愤怒里生发的。

  对比之下,他才知道刚才安多斯的真挚何等可贵。几十分钟前他反对之物,如今却又是他想要重得的。

  然后他才看见安多斯的塑像。

  明明塑像已经展露于天光之下许久,他此时才真正看见它。

  无论是雕像平坦的前额,轻波浪卷的长发,丰满的身姿,柔美的体态,还是身着的丝袍与罗裙,都是工匠轻易可以触摸的范畴。就算将雕像庄重静穆的神情与浑身洋溢的柔情也纳入考察,佩图拉博也敢说,安多斯的塑像绝不胜过他的作品。

  但当他凝视雕像时,他听到的却是安多斯话语的回响。丰富的想象力帮助他想象出安多斯雕刻时,工匠本人的种种情态。

  他见到一个满怀关切与思索的人,将他仔细专注的思维倾注到每一道落下的刻痕,这份专心借着雕像的眼睛看他,像旋律鼓荡在四肢中,音乐颤动在陶醉的血液里。

  在这份体悟与见证里,他感受到自己在不断地消融。

  “怎样呢?”安多斯问。

  “伱的技巧不比我差。”佩图拉博说,“而且……不,没什么。”

  他站起身。“我要去将这卑劣的剧目终止了。”

  因为他见到一个祝福。

  而这些鼓弄唇舌,玩他们编排好的奉承把戏的人,无耻侮辱着他的作品与献给他的祝福,也即恶意地侮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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