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罗伯特·基里曼现在无力移动,帝国之拳的战士和被派去协助的那一小批钢铁勇士正在料理巢都的情况,为这次剿灭叛乱的行动收尾。基里曼沉默地透过多恩的视角看着异形对那座巢都所做的事。
出乎他意料的是,异形没有毁灭巢都,或者让巢都变得更糟——一座巢都也很难变得更糟。
相反地,那些异形改造了塞佩图斯十二号的地表,将肮脏变形的建筑推倒,摇摇欲坠的楼房拆除,替换上异形自己华丽而具有特色的长廊、迷宫和楼宇。
富有奇异设计感的钟楼在巢都中亭亭树立,透明的水晶和干净的金色装饰点缀着所有建筑区块的连接之处。巨大的透明沙漏中盛装着不知如何存在的乳白迷雾,作为廊桥和轨道的支撑与装点。天空中数千年重工业积攒的黑雾被驱散,灰白偏蓝的明净光顶成为世界的底色。
这里就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博物场馆,收藏着一个崭新文明的最后一抹余晖。
罗格·多恩率领军队在复杂的廊道中前进,寻找巢都总督的踪影。
由于异形之王已死,他没有遇到任何敌人,连自动防卫的机兵和护盾都不存在。奥西里斯人在街道的两侧退避,失去异形的管控后,他们没有抵抗帝国远征军的力量,而他们的叛乱也忽然间具备了足够的原因。
多恩手下的战士们安静地前进,罗伯特认出率领一小批钢铁勇士的连长丹提欧克,他正和一个格外高大的帝国之拳战士并肩前进。
一股气流在他的侧后方吹来,工匠莫尔斯从虚空中走出,来到他身边。
“你要怎么处理这座巢都,罗伯特?”工匠问。“帝皇不会管得太细,你有权对这颗星球做任何事。”
在罗伯特给出回答之前,他的极限战士指挥官们踏入大厅,没有戴头盔,整齐地向自己的军团之主行礼。
罗伯特让椅子转动了一圈,面对他的战士。
首战过后,罗伯特明显地发现这些战士脸上多了一层更深的信任,且这种信任不是出自基因或血缘。这就是战争的力量,胜利的力量。就连他自己也从这场战役中获得了一种别样的鼓舞。
他的肌肉自动找到一个恰恰适用于此时此刻的庄严微笑。“你们做的很好,战士们。”
“这是我们应做的,大人。”战士们回答。罗伯特辨认着他们中的每一个,回忆他们在整场战役间做的每一个决定,完成的每一件事。他欣慰地发现这些出色的军官表现出了诸多的优点,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需要学习。
也许在他们返程之后,他可以和这些军官依次单独聊一聊,探讨一些实际的理论。现在不行,他太累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过分紧绷:“格伦,你的策略奏效了。”
军团的副指挥官低下头:“我险些将第十三军团带入巨大的陷阱。”
“那是我加入军团之前的事,不要再为此愧疚了,格伦·沃索托。”基里曼说,“马里乌斯·盖奇,你的每一次追击战都非常出色。”
盖奇脸上的肌肉动了一动,压住上扬的嘴角:“谢谢你,大人。”
基里曼继续在人群中辨认着他的战士们。他看见瓦伦图斯·多洛:“瓦伦图斯·多洛,你在每一次与兄弟军团的合作中都达成了优秀的协调,你的风暴鸟为我们杀死了跳帮前的最后一批阻拦。”
他没有收到想象中的喜悦。
“那不是我,大人。”瓦伦图斯平静地说,“那是我的副官,韦鲁斯·卡斯皮恩。他死在最后的进攻中,就在您的身旁。”
基里曼的声音卡在了喉咙中,他用意志力勉强抹去自己的惊讶和沮丧。“我们会铭记他的英勇,他将被安葬在马库拉格的纪念花园。”
“谢谢你,”瓦伦图斯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忽然出现一个明显的颤抖,“谢谢你,父亲。”
——
他完成了接下来的接见。他准确地喊出了每个战士的名字,他和每个战士交流。他没有再弄错任何战争的功绩。
他和他们道别:“再见,我的孩子们。”
他的心智在一种轻飘飘的空洞中漂浮,呼吸一段一段地间续不稳,直到佩图拉博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之前打了你一拳。”铁之主不动声色地说,“还疼吗,基里曼?”
“不,没事。你叫醒了我。”基里曼说,做了一次深呼吸,转回椅子,重新面对罗格·多恩视角的数据板。工匠莫尔斯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锐利的面部线条凸显了某种微妙的冷漠和思考。这让他不是很舒服,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多恩找到了叛乱的行星统治者。”莫尔斯说。“他刚发现那个统治者刺杀了上一任统治者并引入了异形。你要怎么做?”
“处死他。”基里曼说,感受到一阵预兆般的冰冷战栗滚过自己的手臂。
“这个被改造的巢都呢?”
基里曼花了一点时间来思考:“拆除。不留异形文明的痕迹。”
莫尔斯点了点头:“多恩应该听见了。不过我其实有些意外,因为你实在很喜欢强调文明的保存与延续。”
“那是异形,不是人类。”基里曼说。
“帝国真理,很好。”莫尔斯回答,“其实仅从审美角度,我还挺喜欢它们的品位,何况它们的种族本身已经被你断绝。”
基里曼的沉默延长了。
“人类能做得更好。”他随后说,“我相信人类总能做得更好。我们不需要认同异形,去学习一个已经落幕的异形文明。我们有自己的未来与希望。”
莫尔斯用手挡了一下脸,发出一声短暂的笑。
“这是一次测试吗?”基里曼接着问,“一次对我遵从帝国意志的测试?”
“什么?不,原体。当然不是。”莫尔斯说,“关于文明的讨论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小爱好。”
“康诺执政官也喜欢这个话题。”基里曼放松了一些,“很遗憾我们无法达成实时通讯,但回去之后,你们可以展开讨论。我和他说我会在一个月之内回去,现在我们还剩一周时间,因此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给奥西里斯星团的叛乱收尾,重新委任总督等等。”
佩图拉博突然站起,面上划过明显的警觉和某种后知后觉的悔意。“你说明了你的返程时间?”
“是的,”基里曼有些不解,“我的离开当然需要提前说明。”
“你把极限战士全部带了出来?”
“奥西里斯星团的这场战役需要充足的人手,其实你也发现三万三千人不算人手充足……”基里曼说到一半,忽然睁大眼睛,急促地撑着扶手想要起身,这让他差点摔倒。“返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返程!”
第18章 马库拉格之战(5)
佩图拉博携带着从阿哥拉集市中央卸下的数据板大步返回办公室,门锁在他背后落下。他将数据板以它能承受的最大力度拍在铁桌上。
最新一批命令已经全部下达,立即返航。这就是命令的全部。
他们没有时间去塞佩图斯上接回分散在各地的士兵。丹提欧克将与罗格·多恩一同留在奥西里斯处理余下的平叛事务,而剩余的极限战士与钢铁勇士舰队将在十分钟内做好潜入亚空间的准备。
铁之主的手指敲击着对他而言过于低矮的桌面,忽然向空气中喊了一声:“莫尔斯。你在这里。”
“我在。”黑袍人从空中走出,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而冷漠。
“你知道马库拉格将要发生什么。”佩图拉博笃定地说。
“我不知道。”
“谎言!”佩图拉博提起一口气,吼声被设计时就极力提高的隔音效果锁在办公室内,“你骗不了我,莫尔斯,我们如此地相互了解!”
“而伱过于激动了,佩图拉博。”莫尔斯语调不变,“不要把你的忧虑以怒火的形式宣泄在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正如你所说,我们如此地相互了解。”
佩图拉博瞪着他,胸膛在钢铁的胸甲之下起伏。他勉强咽下一口气,隐隐燃烧的火气带着一股铁锈味卷动着他的喉咙。
是的,莫尔斯是对的。他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一次疏忽大意的盲目之错。他对情况的忽视导致红砂土地上的暴乱骤然爆发,安格隆做出牺牲,而罗格·多恩几乎死在一片无人知晓的战场内。
同样是凡人动手的隐患,同样是和平时局之下的动荡,同样是没有任何预先的明确证据,他如今却极有可能又要犯下第二次错误。只要想起那种可能性,他的胃就开始剧烈抽搐,仿佛有炽热砂砾在呼吸道中滚动,带来无尽的刺痛。
他不敢想象这一切,不敢想象他的第二次失察,第二次罪过。
“你害怕又一场明明可以阻止的灾难在你眼前爆发,而你无能为力,只能在姗姗来迟的阴影中懊悔哭泣。”莫尔斯慢慢走到他身旁。“你害怕罗格·多恩与罗伯特·基里曼对你失望,害怕你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
佩图拉博抓住莫尔斯的肩膀,又像被烫到一样忽然放开。他弯下腰,表现出某种似乎不应该出现在成年基因原体身上的蜷缩。
“也许马库拉格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罗伯特·基里曼的疆域依然稳固。毕竟你见过执政官嘉兰,你有把握他早就没有了发动叛乱的胆量。但你依然不安,你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阴影之中,伺机而动。你的潜意识帮助你收集信息,你已经抓住了一些暗藏的线索,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到底知道什么……”佩图拉博舍去了句末的人称。他在莫尔斯的话语中读到的满是冰冷的残酷。“为什么要瞒着我?”
莫尔斯踱步到佩图拉博的正面,向他伸出手。佩图拉博抓住了工匠的手——这对于基因原体过大的手掌而言如此困难,以至于他只能抓住莫尔斯的几乎整个小臂。
“感觉好一点吗?”莫尔斯问。
佩图拉博没有回答。
“你最害怕的,是我毫无道理地欺骗你,背叛你,知晓一切却一言不发,看着你跳进危难与罪恶的深渊。你害怕我冷眼旁观地看着变得无可挽回,你恐惧我希望你第二次犯错。”莫尔斯说,摇了摇头,“不,我没有。我远没有那么疯狂,你也可以继续信任我。冷静下来。而且说真的,我确实有个人选推荐给你,供你责怪。”
他同样舍弃了语句里的人称。
佩图拉博一动不动,维持着他的静默。室内的时间在静止中流逝。
三十秒后,他呼出胸膛中那口灼热的空气,放开工匠的手,站直身体,问出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这些天,你和马卡多到底在聊什么?”
——
“你们准备好了吗?”西吉斯蒙德问,等待着眼前的九名勇敢者首先将覆有手甲的手指搭在固定动力剑的磁扣上。
永燃的烛火在山阵号核心漆黑的圣堂之内安静地发出噼啪的响声。置于中央的誓言火盆被升起,由铁链吊在半空中,盆中有火焰在燃烧。
光芒的背面,时而被短暂照亮的阴影里,九个身穿明黄盔甲,全部戴着头盔的战斗兄弟冷静而谨慎地原地站立。武器被他们无声地握在手中,经过检查去除子弹的爆弹枪则颇具仪式感地悬挂在他们的腰间。
这是一场圣殿武士的选拔试炼。哈斯卡尔卫队成立后,西吉斯蒙德如约调整了圣殿武士的入会标准。他不再限制挑战者的人数,也不再要求必须要将他击败。被看重的将不止是战斗的技艺,还有战士的意志。
然而,即使在标准放宽之后,帝国之拳们似乎依然延续了某种约定俗成的骄傲习惯,坚持一对一向他发起挑战。今天的九人联名同战请求,还是西吉斯蒙德收到的第一份多人对战申请。
他欣然接受。
“准备好了。”战士们回答他,让武器的重量和他们的手臂合二为一。
西吉斯蒙德点了点头,转过身,从身后的空圆台上抽出专用于试炼的无锋誓约之剑。他身上的伺服发动机发出运转的声音,宣布着即将开启的考验。
长剑逐渐脱离银色的剑鞘,落进唯一的圣殿武士手中。
就在此时,一连串的破风之声从他身后刺出,西吉斯蒙德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猛地拔剑旋身挥刃,九枚子弹被他横空斩断,火药与弹壳的残渣迸溅飞散。
疾风骤雨般的攻势紧接子弹而来,西吉斯蒙德提剑迎击。攻击者的节奏像毒蛇一样迅猛而快捷,从全部的阴影中变幻而来,刀剑尖端闪烁着足以杀人的寒光,与被击发的新一轮爆弹组成一曲隐秘的暗语。
西吉斯蒙德将誓约之剑挑起,剑刃干脆地回旋,在一次斜挑中精准地勾开了一个战士的面甲。烛火明暗变化,他看清了那张陌生的脸孔。
下一击则重劈在袭击者的侧腹,造成了一次致命的踉跄。他无暇强化这一次的优势,立即从九人配合无间的包围圈中撤出,同时将无锋长剑通过锁链缠绕在自己的右手上。
“继续。”西吉斯蒙德说。
——
安格隆不喜欢马库拉格。
不,这不是马库拉格的问题,也并非他对罗伯特·基里曼有什么负面的看法。
客观而言,他其实对罗伯特抱有一种隐藏的敬意:基里曼父子的每一条改革措施都会在得到推行的那一刻送到安格隆的桌面上,当下一条在元老院内被批准的政令得以执行时,上一条指令所带来的影响数据也往往正在被总结得出。
他绝不会否认自己在读到马库拉格公民是如何从基里曼父子的新政中获得实际权益时,自己的内心是如何为罗伯特·基里曼和马库拉格感到高兴,又是如何衷心地期待,更多有益的法条能在高速运转的马库拉格政府中,透过无数沉思者中滚动的数据和被印刷出的公文,诞生在这个被岩石大面积覆盖,却愈发表现出勃勃生机的美好世界。
而他对马库拉格的意见,仅仅来自于马库拉格双战王制度所代表的另一派别,即以执政官嘉兰为首的旧贵族派别。
这些人顽固,腐朽,保护着所谓的旧权贵派别,支持文化中所有能维护他们自身统治和利益的糟粕。安格隆不明白为什么罗伯特·基里曼还要允许两个党派在元老院里轮流执政。
除了相互推翻、相互攻讦的陋习,和致力于撤销另一派曾经下达过的每一条指令,徒增资产的损耗之外,他看不出两个派别的同时存在对总体的政治究竟有什么益处。
至于民主,那更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玩笑:将人民上交的有限公权力平分给两个对立的党派,只会导致两者同时通过百般的花言巧语和威逼胁迫,向人民剥削出更多的权力纳作己用。
但是,安格隆知道,不论怎样,马库拉格都是罗伯特·基里曼的母星。他可以建议,但不能插手。
这常常令他感到遗憾。
而他离开马库拉格的原因也与大多数人想得不同。他不是出自厌恶而离开——他没有空闲因为意气用事而做出过于感性的选择,现在能做的事太多了,需要做的事也太多了。
安格隆只是带着基里曼的改革实践成果回了一趟努凯里亚,从中挑挑拣拣出努凯里亚可以使用,或者经过一些本地化修改后可以得到恰当运用的律令,试着在他自己的星球上推行下去。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明说原因……好吧,还是因为他对马库拉格有些看不顺眼。
不论如何,安格隆正再次离开努凯里亚,向着马库拉格前行。他还有一些实践中遇到的问题需要和罗伯特商议,作为出自文化同源的星球的改革理论奠基者之一,他相信有一些疑难是罗伯特能解决的,而新的经验则是可以被共享的。
此时此刻,坚毅决心号正悬浮在马库拉格的轨道之外,接受当地极限战士的惯例入境检验。当然了,规章需要遵守,原体的舰队没有直接入境的豁免权。
访客已经来到了安格隆的门外。红砂之主按下按钮打开房门,允许那名军官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