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年间,官监来了大批犯人,都是刘青一系的人马,从二品到八品都有,吓得钧叔再不敢来官监。
这显然是有朝堂大佬穷追不舍,要把刘青的势力连根拔起。
你在牢里百般讨好他,莫非你也是他的人马?
朝堂大佬不会关注一个小小的提牢主事,但依附在他下面的官吏,可不会对老柳手下留情。
许是心虚的缘故,也可能是为了撇清关系,弥补自己的过错,官监史无前例的出现了变革。
饭菜等级降了,尚书大人吃稻谷,其余人全部粗糠。
笔墨纸砚,各种优待也全部取消,牢门锁死,与普通囚犯无异。
甚至四品郎官大人想用十倍的价钱买酒喝,也没人敢卖他。
事情到这份儿上,钱已不能解决问题,柳正钧怕被牵连,狱卒们也怕因为这点钱影响自己的铁饭碗。
于是,给官监送饭,在大佬面前露脸的好事,之前人人抢着干,如今却成了苦差事。
厨头不愿意送,干脆死了老爹,回南方老家奔丧去。
狱卒们也不愿意送,厨头走后的两天里,直接把官监众人饿起。
今上午柳正钧现身,逼迫司狱找人送饭,总不能把大人物们活活饿死。
司狱又逼到牢头身上。
重型区牢头自从给老柳塞了一千两银子,成功上位之后,几乎就没来过牢里,直接吃了空饷。
最后六叔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他当然也可以逼迫下面的狱卒去送饭。
但马六对囚犯狠辣,对同僚却格外爱护,表面冷脸,遇到家里出事的就他接济最多。
可惜人心不古。
时至晌午,平日里早早来灶房吃饭的狱卒们,一个都不见影子,怕和马六撞上。
“六叔,我跟你去送。”
张武实在看不下去,在后面抢下盛粗糠的大木桶。
“你这孩子,糊涂!”
马六担着桶,回头瞪了一眼道:
“叔得罪了这些人,大不了去镇抚司,凭我一流高手的实力,至少能混个百户,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他们敢拿我怎么着?”
张武摇头拒绝,坚定说道:
“你有退路是你的事情,但叔你对我如亲子,张武岂敢见利忘义?”
马六眼眶一热。
张武冷静说道:
“大不了我们一起去镇抚司,凭我护国天王之徒的身份,还掌握着神功,混得不至于太差。”
“唉……”
这一刻,马六感慨万千,死寂多年的心波澜起伏。
最后只能用力拍了拍少年日渐宽厚的肩膀,感叹道:
“能遇到你,看着你长大,是叔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第15章 自作孽死
官监,虽算不上明亮宽敞,光线却比昏暗的民监强多了。
张武和马六各拎两只桶,在巷道里便看见官犯们被饿得头晕眼花,靠着牢栏无力哼唧。
两人一出现,官犯们立时骚动起来。
“你们怎么才来?”
“饿死本官了。”
“快分饭!”
大多数犯人都仪态尽失,扒着铁栏,努力想把脑袋探出来,对桶里的饭望眼欲穿。
牢房是一字长廊形的,现已住满十九个。
一号狱自然是刘青。
尚书大人安静侧躺在床铺上,背对着牢门,像是没有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马六和张武对视一眼,没有立即盛饭,而是解释道:
“大人,这两日没有送饭,非是我等有意怠慢,而是上头觉得您失了势,下令削减用度,下头的人怕被牵连,都不愿来送饭,终是我二人见不得这世态炎凉之风气,豁出去才敢来这官监,还请大人明鉴。”
话罢,张武递上两个干净的大碗。
马六盛了满满一碗小米,一碗热汤,放入牢中。
“大人慢用。”
两人起身恭敬朝房里作揖行了一礼,见刘青没什么要吩咐的,这才去二号狱。
工部侍郎,三品大员,同样的解释,也得再重复一次。
但这位也像一号狱,不理两人,也不给任何回应。
就这样一路分饭下去,张武发现越是官大的,越沉得住气,越有涵养。
即便早就饿得不行了,也不会让你看出来。
到了后面,官职越低,对饭越渴望,话也越多,还会跟你套近乎。
其中一位从五品的盐运使,直接拉着马六不让走。
“牢头,现在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能告知一二,他日必有重谢。”
“大人,小的只是狱卒,对朝政事务着实不知,还请见谅。”
六叔不卑不亢,多给对方捞了半勺粗糠,而后胳膊一颤,使了个巧劲脱手,与张武抱拳离开。
本以为这一行不会出什么意外,但在最后的十九号狱,却遇到了难缠的家伙。
一看桶里是粗糠,热汤清淡得像水,连片叶子都没有,牢中官犯顿时怒不可遏道:
“本官乃国子监监丞,纵使未入仕前也不曾吃过这等粗谷皮壳,尔等胥吏安敢如此欺我?”
一脚把碗踹翻,监丞大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两人怒骂道:
“别以为本官不懂牢中律例,在监囚犯,每日要给米一升,冬给棉衣一件,病给药医,尔等不给米就算了,至少也该用谷子凑数……以粗糠为食,简直目无法纪,明目张胆的贪污!”
“教本官出去,定要好生参尔等一本!”
官监本来还挺热闹,狼吞虎咽的扒饭声很响,但这监丞一叫嚣,立时诡异得安静下来。
“子康兄,慎言!”
前面有官犯好心提醒。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别看这些人是贱籍,先皇曾说过:
“本朝与胥吏共天下!”
落在人家地头上,还是要知趣些。
可惜,没人提醒还好,被这么一激,监丞大人骂得更凶了,当真是嫉恶如仇。
张武面无表情,站在马六身后微微眯起双眼。
而六叔当狱卒二十年,许是见多了这种情况,并未生气。
只是再拿出一个大碗盛满粗糠,心平气和放入牢中说道:
“大人,我等只是遵照上意行事,非有意为难,请明鉴。”
不理会对方的骂骂咧咧,马六拉着张武径直离开官监。
“六叔,这厮可恶!”
张武咬牙道。
马六云淡风轻飘过一句:
“毒蛇咬人,何曾叫过?”
……
灶房门口。
送饭前空无一人,如今围得满满当当。
见两人出来,司狱和狱卒们立马上前询问道:
“老六,情况怎么样?”
“六爷,里面没饿死人吧?”
“若出了事,大家一起担着。”
众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张武看得心头有些发寒。
六叔却若无其事道:
“没什么事,也就把官老爷们饿得有些虚。”
“那便好。”
“多亏了六爷出头。”
“关键时刻还得六爷!”
狱卒们纷纷恭维,司狱也是长出一口气,然而马六话锋一转说道:
“既然大家都说出了事一起扛,也都分例钱,那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我和武哥儿送了饭,明日起,牢中所有狱卒,两人一组,轮流给官监送食,不到一次,扣一年例钱。”
“司狱大人,你看如何?”
马六直视司狱,俨然有喧宾夺主的架势。
司狱被他这么一盯,想到刚刚逼对方去官监送饭,顿时心虚起来,连忙点头说道:
“老六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众人皆知,马六这些日子躁动不安,无心打钱,经常去皇城门口晃悠。
心一动,人便坐不住了。
他去镇抚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可是凌驾于百官之上的特务机构,恐怖得很,虽才成立一年多,却已让满朝上下闻之色变,这个关头谁敢得罪六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