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盯着格雷特的眼睛:
“你在怀疑,这些猪是在教团的圣地,长老们化为橡树、归于自然的地方培育的,对不对?我们一直都这样怀疑,尤其是,这些号称精品的东西,是在决裂之后才批量产出的……”
“但是我们不能去查看,就算抓到了把柄,也不能直接动手。誓言约束着我们……诺德马克法师,你不一样,你是受议会委派来的,你是伯爵邀请的客人……你——”
格雷特沉沉点头。听到了这些往事,他对事件的前因后果,了解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对于破局的方法也有了思路。他微微前倾,压低声音:
“我大概了解了。我的想法是……”
两人低声商量了很长时间。艾特夫长老越听眼睛越亮,越听,白胡子掀动的速度越快。最后猛力一拍桌子:
“可以啊!——前提是,你能不能弄出足够大的动静来?”
“应该可以吧?”格雷特有点心虚地望了望。他的精神力总量,根据之前的测试,比起九级法师也不逊色了。但是,自然神术的运用方面……
没事儿,大不了上增幅法器,上魔法阵。实在不行,还有阿帕!
阿帕的自然神术,也是很强的!
“我现在的问题是,现在周边的自然之神教团,有多少人手能够抽调?能给我多大支持?如果我压得领主低头了,有多少人能够进来帮我,引导灾民,转运人手?”
“这个……我算一下啊……”
一老一少头顶着头,窸窸窣窣算了好半天,格雷特披星戴月告辞而归。他在鹿背上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正午刚过,就随着伯爵次子的引导,来到了那块传说中的祖地。
“是的,就在前面了。”那位罗思康伯爵的次子徒步走在前面,殷勤引导:
“我们家族发现这块地区以后,就把它圈了起来,精心养护。不许耕种,不许放牧别的牲畜,保持水源的洁净,驱赶附近猎食的豺狼……让这里生长的魔猪有最好的环境。”
他在丘陵脚下驻足。格雷特随着他停住脚步,抬头看去:
“这里的橡树很茂密啊!多少年了?”
“很多年了。有魔力之水浇灌的橡树,总是能活得很长。在这里成长的魔猪,火腿里带着奇异的香气……”
“是的,我印象非常深刻。”格雷特展颜而笑:
“我的老师,您知道,传奇法师寿命悠长,总是喜欢找一点能愉悦自己的东西。像这里的火腿,如果能得到老师赞许话,我每年都会来订购。”
“不用订购,不用订购!”伯爵次子,佩尼亚骑士大喜。即使仍然保持着身为贵族骑士矜持,他的腰杆,也不知不觉向前弯了5度:
“传奇法师的赞赏是我们的荣幸。如果雷霆之主阁下喜欢的话,我们每年都会选出最好的货色,派专人送到尼维斯的。”
“那就麻烦你了。”格雷特淡淡一笑,摆出一副“对别人拍老师马屁非常习惯”的样子,举步往里走:
“不过我得看看里面的环境。生长条件不好,或者魔力紊乱的东西,我可不敢往老师面前送。”
他反客为主,大踏步入内,一时竟把佩尼亚骑士甩在了身后。赛瑞拉,伯纳德,阿帕鱼贯而入,理直气壮,昂首走进山谷。
阿帕走过佩尼亚骑士身边的时候,故意大屁股一拱,尾巴一甩,当场把伯爵次子拱了个趔趄。
“诺德马克阁下,您等一等……我给您带路……您稍微等一等……”
格雷特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眼前橡树林立,耳边风吹树叶簌簌风响,巨大的、深绿色的树冠连成一片。挺拔,高耸,聚集。每一片树叶,都仿佛在对他耳语:
你来了。
你来了。
年轻的朋友,投身于自然的兄弟,你终于来了,欢迎你——
格雷特快步向前。越往里走,灵性越是活跃。他仰起头,用力地呼吸着,感觉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已经打开,整个人,像是浸浴在活泼泼的自然之力当中——
不会错了,就是这里!
是自然之神的牧师们安眠的地方,是高阶牧师们到了寿终的时候,把全身的自然之力注入橡木杖,返归于自然的地方!
那一棵棵橡树,都是牧师们毕生的情感,经历,智慧,学识凝聚。它们在这片土地静静沉睡,等待着一个新的学徒到来,把自己毕生的力量传承下去——
在这种地方养猪?
把这里的橡树,年年秋天掉落的橡实,拿来养猪?!
大自然是公平的,也是仁慈的。如果有一两只野猪闯进这里,吃饱了橡实出去,自然之神的信徒们只会视为自然的循环,并不会说什么;
但是,圈占了自然之神牧师们的安眠之所,把先辈们用来传承的所在,用来大规模饲养魔猪幼崽,沾沾自喜,作为本郡、本家族的特色?
罗思康伯爵,你·想·怎·么·死!
格雷特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愤怒过。他脚步一顿,忽然解去了精致的魔法袍,换上昨晚奔赴外郡时,那件粗麻布的牧师袍。整理一下衣襟,握住变回齐眉棍形态的橡木杖,大踏步向前。
他甚至已经不在看路,只是遵循着本能、遵循着灵性的指引,一口气往山上爬去。就像刚刚进阶一级牧师,埃尔文长老带着他来到安眠之地,让他找一棵大树那样——
我来了。
我来了!
在此安眠的前辈们,请你们包容我,指引我,教导我。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展示自然牧师的力量,宣泄自然的愤怒和威严——
伯爵次子气喘吁吁赶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身穿粗麻布袍子,手拄橡木杖,单膝跪在地上的格雷特:
他闭着眼睛,一手按地,额头顶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上。仿佛念念有词,又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冥想。衣襟袍角无声猎猎,杖头上的八片绿叶齐齐直立,绿光四射。
“这是什麼情況?”
伯爵次子驚慌地要去拽赛瑞拉,被赛瑞拉翻了个白眼,一胳膊甩开;再去问伯纳德,野蛮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他扒拉到身后。
还想再问,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差点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山坡在震动。
橡树在震动。
整个丘陵,整个橡树林,树木,山石,溪水,都在隆隆震动。仿佛一阵狂乱的飓风刮过林梢,地下枯枝败叶飞起,连同落叶堆里没被找到的橡果,噼噼啪啪,直往伯爵次子身上砸来。
发生了什么——
这地方不能待了——
伯爵次子连滚带爬,退出山林。脚下一步一绊,一步一个陷坑,荆棘在滋生勾连,野草在疯狂纠缠,虫豸在飞扑啮咬。这一刻,他仿佛成了整个天地,整个大自然的敌人。
伯爵次子一路狂奔到山下,衣袍已经被划得一缕一缕,宛如破布。他揉着被咬了一口的脸颊,惊魂未定地往山上看去,两腿当场一软,坐倒在地:
整个山林都在疯狂生长。老树垂落枝桠,幼树拔地而起,粗壮的、铁一般的荆棘封住每个路口,毫無价值的野草,堵塞了所有的山坡……
而这种生长还在继续。伯爵次子一步步后退,一步步地看着野草和荆棘蔓延到他脚边,甚至看着幼树一棵棵窜起。不知为何,一个古老的传说,蓦地在他脑海升起:
传说中,自然之神信徒聚集的地方,千年古树会变成树人,自由走动;
会将枝条化成有力的手臂,一击就能把人打成肉泥;
会摘下果实向人投掷,轰然一声,炸穿盔甲……
我是不是遇到了这种场面?
这些橡树,是不是变成了树人,会不会出来追杀我?
他拼命摇着头,一步步倒退,终于转身狂奔起来。奔跑出去不知多久,等到后面的动静终于停下,他跌坐在地,满眼茫然:
完了。
这片林地完了。
不付出绝大的人力去开辟林地,这片林地,不用指望再有一只野猪入内,再有一只野猪吃到橡子。
家族的核心产业,赖以和王都贵族们交游的最重要的产品,完了……
不知恍惚了多久,只知道天色渐渐暗下,倏忽已经是月上中天。树丛和荆棘无声无息,柔顺分开,格雷特身披粗麻布长袍,手握橡木杖,骑在巨大的白鹿上缓步而出。
月光浩浩荡荡披在他身上,无声沸腾,如同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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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一章 别杀我我们怎么赔偿都行===
伯爵次子脸色惨白,一步一步,往后退却。退不了几步,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甚至都不暇起身,也忘了自己这个骑士的体魄,在力量、速度、平衡方面,本来可以有更好的表现。手脚并用,向后爬动,一边爬一边高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格雷特冷冷地俯瞰着他,眼底怒意翻涌。肩头,身上,银月鹿周身,月光仍然在轻轻地波动着,沸腾着。身后千枝万叶簌簌摇动,仿佛随时会有叶片离开枝头,飞射而出。
刚才跪倒在丛林当中,和橡树们交流时被感染的哀痛和愤怒,仍然在他的心头回荡。
时光过去了太久太久,当事人死的死,走的走,封口的封口,事情的真相,也许再也没有人知道。但是橡树沉淀了那种哀痛,铭记了那种愤怒,传递了那种不甘——
“我没有背叛!我没有!”
那样巨大的感情冲击,直到整个传承之地彻底爆发完毕,都没有任何消弭的迹象。
他催动银月鹿,向前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忽然轻轻一声爆响,周身沸腾的月光炸出一缕,直接射向伯爵次子。
千钧一发之际,伯爵次子飞快侧一下头。那缕月光落在他脸侧地面上,噼啪炸开。脸颊一痛,他下意识伸手一摸,指腹一片淡淡的红痕。
而格雷特身周,更多星星点点月光,开始凝聚,沉浮,旋转。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伯爵次子直着脖子嚎了起来。一边嚎,一边满地打滚,躲避一颗一颗炸出的星光:
“不是我干的!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接手家族的产业,以前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噼啪,噼啪,噼啪。连续几颗细小的星光,陆续擦着他的身周炸开。起初速度极快,渐渐地越来越慢,终于,格雷特长长吁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橡木杖: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伯爵次子一退再退,脊背抵在一棵橡树上,努力往下缩:
“我只知道这里有魔泉!浇灌出的橡实,可以喂养出最好的猪仔!这里我们平时都围住的,不让人来,我们自己也不来——”
格雷特慢慢地垂下了眼帘。不要生气,不要太过生气,不要杀人。杀了这家伙也没什么用,伯爵,伯爵长子,他们家真正能拍板做主的人,都在王都——
他静静地这样对自己说着。想想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想想是哪一群人亟待你帮助,想想你走之前,要怎样建立新的平衡,让当地百姓的生活不那么艰难……
想一想。
格雷特,你要做的,不是杀人。
格雷特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他在伯爵次子惊恐的目光当中,高高举起橡木杖,直指向天——
他身周披拂的月光一时聚集起来,与丛林中涌起的绿光互相纠缠,蓦然暴涨,直指苍穹。射到最高处之后,像烟花一样绚丽地炸开,星星点点,洒落周遭。
被夏日的夜风吹拂着,推送着,远远散开,落向一里二里、三里五里外的山丘和林地。
最后,格雷特收回橡木杖,身体轻轻地晃了晃,闭上眼睛。
伯爵次子一直瘫软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身后靠着的橡树轻轻摇动枝叶,仿佛有了什么改变,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但是无论如何,那迫在眉睫的杀意,那炸穿他外衣、在他脸颊擦出血痕的星火,总算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