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战士一群战士,一个部族一个部族。集结,南下,呼啸着,挥舞着长矛和巨斧,去为自己的部族寻求一线生机。至于能否抢到足够多的粮食?
会不会遭遇极强烈的抵抗?
甚至,南方会不会遭灾,有没有足够的粮食给他们抢?
绝大多数野蛮人并不知道,甚至,下决定拉纳长老自己也不知道。长老团,战士们,只是根据自己经验知道:
“再怎么遭灾,南方,总是比我们这里日子好过!南下!南下!抢到就有活路!”
至于抢不到——抢不到,死掉足够多的人以后,剩下的粮食,自然也够剩下的人吃了。
漫漫大荒原,野蛮人卷起一股铁流,汹涌南下。而在南方,尼德兰以东,阿斯坎伯爵【白狼】威廉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团冰雹,狠狠握紧:
“……嘿!”
今年春天本就来得迟,夏天也冷,粮食的收成非常之差。好容易挣扎着长出来了一点,又这样被冰雹劈头盖脸地砸!
冰渣子从他指缝间迸出,四下飞溅。这位年迈的15级天骑士,两条雪白的浓眉紧紧纠结,望着面前大片大片倒伏的麦地,忧心忡忡:
“我们都冷成这样子了,北方,北方……那些野蛮人……”
每次一有大灾,他们划着小船,成群结队地就过来!上岸就抢,抢粮食、抢牲畜、抢女人、抢孩子,但凡能搬得动的一切,什么都抢!
他们阿斯坎家族,受封边境伯爵,防御的重点就是野蛮人。他已经快一百岁了,每年小灾小打,大灾大打,他看了整整九十年!
“传令下去。”阿斯坎伯爵脸色沉重,比冰雹的渣子还要阴寒,比倒伏的麦地还要青绿:
“重新检查一遍海岸线瞭望哨,灯塔、烽火,全都要准备充足。确保野蛮人从任何方向来,都能得到消息;”
“抢收粮食,对于已经倒伏在地、没有希望的小麦和玉米,尽快抢收回来做饲料;”
“坚壁清野,让民众尽量撤进城堡;”
“加大骑兵的巡查力度,随时发现,随时清剿……”
他一条一条命令,自然有人一条一条记录,迅速传达下去。只听见马蹄如雨,飞奔而去,一会儿工夫,跟随的副官就捧着走掉了一半。
阿斯坎伯爵沉沉吐了口气,半转过身刚要上马,只见他的侄孙,【大熊】阿尔伯特的孙子奥托笔直站在身后,欲言又止。阿斯坎伯爵脚步一顿:
“怎么?有难处?”
“没有,阁下!不,有个问题,阁下!”
“什么事?”
“上半年应该拨付给我们的圣水,到现在还有三成没有拨付到位!”
奥托双脚一并,立正站好,有点紧张地回答。他只是个五级骑士,面对家族的顶梁柱,15级天骑士,实在是压力山大。
而且,作为家族旁支的旁支,他想要自立的唯一期望,就是立下军功,然后在边境上得到一块封地,向外开拓出去。想要做到这一点,能得到家主青眼,显然是最方便的一条路。
这黑发少年脸孔涨红,上唇淡淡的绒毛,仿佛都跟着红了一片。阿斯坎伯爵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看?”
“我觉得,要多派使者,去教廷催促催促,特别是领地上的各个教堂。或许,还应该组织民众多多祈祷?他们不是说,虔诚的信仰,才能得到光辉之主更多的赐福么?”
老骑士缓缓摇头。他挺直脊背,远远望向南方,仿佛凝望着那座光辉照耀、永远不会陷入黑暗的圣洁之城。半晌,摆了摆手:
“你下去吧。”
奥托微微鞠了一躬,快步后退。老骑士出神地凝望着远处的山峦,好一会儿,一顿足,在下方敬畏的目光中缓缓飞起。
15级的天骑士,之所以用“天”命名,就是因为到达这一级别,普遍都拥有了飞行能力。无形无相的气焰环绕周身,他俯瞰周围银闪闪的一片冰雹,俯瞰着远处闪亮的河流,声音洪亮:
“我们边境人,骨头里支撑着钢铁,血脉里涌动着烈焰。所有的艰难,所有的危险,都由我们自己来扛!正是秉持着这个,我们才能在边境立足,一代一代,年复一年!”
“白狼!白狼!白狼!”
下方,随行的战士们举起武器,喊声雷动。
无论各地的领袖、领主或者其他任何人做任何决断,灾难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时候,受伤最严重的,始终是最贫苦的百姓。
这一点,连宅在医院里做研究的格雷特都感觉到了:
四月份的时候,到橡树林医院来生孩子的贫苦产妇,脸色、营养条件、血红蛋白值,勉强都还能看;
五月份的时候,这些最底层产妇,就大部分面黄肌瘦,风吹吹都能倒。而且,来医院献血,或者卖血的输血者,血红蛋白值的合格率,也从七成下降到了不足五成;
到了六月份,贫苦产妇的营养水平,已经下降到了一个极低的水准。产后72小时,正常分泌乳汁的比例,也从之前的八成,暴跌至触目惊心的五成不到!
格雷特不得不把住院时间从三天延长到了七天,尽量给她们增加點营养。至於爲此付出的代价,是病房床位增加一倍、再加床加到走廊上,这就……
顾不得了。总不见得让产妇出医院门就饿死,婴儿跟着饿死在产妇怀里吧。
除了贫苦产妇,连医院里干活的护士们,情况也渐渐不好起来。这天格雷特做完一场手術,从产科楼走向后面训练场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吵架。
有人怒斥,有人哀求,有人旁观,有人纷纷议论。妇人的声音尖利高亢,音调比男子要高了很多。格雷特缓步走了过去,没多远,就听到人群里叫骂不绝:
“小偷,贼!贱货!娼妇!不要脸的东西!”
“你才不要脸!你个泼妇——”
骂声、吵嚷声、议论声,乃至动手抓头发扇巴掌的声音,混成一团。格雷特微微皱眉,走到人群附近,提高了声音:
“怎么回事?”
不知道医院里需要安静吗?
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没有脱口斥责。身为法师,身为医院院长,他对这些护士、洗衣妇具有近乎无限的权力,随便一句话,让谁滚谁就得滚。
越是如此,越要谨慎节制——
所以他只是询问了一句,就把目光投向匆匆赶来,挤进人群的小珍妮。
小珍妮已经十三四岁,当了好几年护士领班,也逐渐培养出了自己的威严。这种场面,她应该能处理吧?
很明显,小珍妮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站在人群中央,只是一扫,所有的护士都低头后退,让出吵架的两个人来。
小珍妮扫了一下双方,目光在其中一人的衣襟和身边地面一落,立刻开口:
“玛莉亚,你又偷面包了?”
“我没有!”洗衣妇下意识地压了一下上衣前襟。更多面包屑簌簌而落,她下意识地弯下腰,横过右臂捂在腹部,想要拦住那些面包屑:
“我没有!——这是我自己的午餐!我只是,我只是想带回去给孩子吃……面包的价钱越来越贵了,孩子们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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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七章 赛瑞拉 我带你们飞啊 (爆更2/5)===
偷面包?
格雷特低垂视线,没有说话。如果说偷窃是一种罪恶,那么,偷窃食物,也许是这种罪恶当中最轻的一种——
如果一个人不偷窃食物就要饿死的时候,那么犯罪的显然不是他,而是,把他逼到不得不犯罪的,这个社会。
冉阿让,偷了一个面包,被判五年苦役。
格雷特一直记得,前世的文学大师雨果,是以怎样深切的悲悯笔调描写这个人,而之后所有的影视、歌剧和文学分析,又对他寄予了怎样的同情。
但是格雷特记得,他给医院里的每个人,每个施法者、保安和护士,都提供了足量的食物。所以格雷特把目光投向小珍妮,而小珍妮踏前一步,盯住了那个叫玛莉亚的妇人:
“把你衣服里的面包拿出来。”
“这……”
“拿出来!”
格雷特默默后退两步,背向人群。一阵肢体碰撞的声音,然后,小珍妮恭敬的声音响起:
“好了,先生。”
格雷特转身。那个妇人满脸通红,双手捧着一个硬邦邦的面包,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面包并不大,也就双手合捧的体积,上面谨慎地咬了一个小口子。
大概,她就是以这种动作,显示她“已经吃过了”,从而把面包揣到衣服里,等着带回家给孩子们吃?
“珍妮,我的医院里,供餐情况怎么样?”
格雷特轻声问。小珍妮微微躬了躬身:
“按照您的命令,所有人都可以吃饱。每个护士,每餐的伙食是一个面包,一碗燕麦粥,一杯牛奶,以及一大碗煮熟的蔬菜。此外,每餐会有一个蛋,或者一条鱼,或者一块成人手掌大的肉。”
她一边说,周围的洗衣妇们一边点头。压低声音,小声赞同:
“是啊是啊!珍妮小姐说得不错,没有人敢克扣我们!”
“干我们这种粗活儿的人,谁能吃到这么多东西啊!燕麦粥给你吃饱就了不起了!”
“还有牛奶!还有荤的!还是吃不饱的话,燕麦粥可以随便再添!”
“说实话,我现在都是在医院尽量吃饱,回到家就不吃了,口粮省下来给孩子们……上哪儿找这么仁慈的东家啊!”
仁慈……格雷特是不敢说的,只是摸摸良心,尽量给员工们吃饱罢了。施法者有施法者的标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每餐需要有白面包、有精致的菜肴;
战士有战士的标准,可以吃黑面包,但是要吃饱,要有足够的肉食。只有营养足够,才能支撑他们强大的运动量;
而护士们……作为普通人,格雷特所能为她们做到的,只有按时、足量供餐。按照居民每日膳食标准,主食、蔬菜、肉食,三大件尽可能搭配妥当,不要让她们饿着。
至于盗窃食物?
格雷特微微闭眼,启动传送术。身形一闪,已经从众人簇拥的广场上,传送到法师塔中枢。屈指叩了下塔灵面板,下达命令:
“oss,调出隐形仆役对食堂的监测结果。昨天,三天前,五天前,十天前,都给我看一下。”
“好的,老板。”
塔灵——oss二号——应声打出一片光幕。格雷特虽然不太管这些杂事,也好歹知道要装监控,让塔灵控制隐形仆役不定时巡查。
大厅、围墙、产科楼、药剂室、病房走廊、洗衣间、污水处理间……能想到的,可能出纰漏的地方,都让隐形仆役经常去看看。这时一声令下,数据立刻被调了出来。
格雷特凝目细看,确实如护士们所说,食物数量足够,大家都能吃饱。再看大宗货物进出,也没有负责食堂管理的人,往外私自运送米面肉食的情况。
他再闪身传送到厨房,后厨里,烤炉热气腾腾,案板上蔬菜、肉食堆积如山。格雷特快步转了一圈,看到排成一排的十几口大锅,里面咕嘟咕嘟地不停翻滚:
燕麦粥,加了大量土豆和玉米的糊糊,蔬菜汤……
储存的粮食也好,案板上的蔬菜也好,鸡蛋、肉和鱼也好,看上去还算新鲜,没有出现发霉、腐烂的情况。这样看来,食堂管理人员,至少没怎么捞钱。
也是。格雷特自嘲一笑:这可不是前世那个世界,还要劳心费力收集证据,还要依法处置。
在这里,他如果怀疑某个普通人贪污,可以直接用法术讯问,什么【魅惑人类】之类,随便往上丢。问出来了,绑到市政厅,想让他死就让他死。
而如果不是普通人——在医院工作的施法者,哪个不知道好好跟着他,才是最好的晋升阶梯?
但是到处都没有弊端,就意味着一点,现在外面的情势真的很严重了。格雷特慢慢走出食堂,回到吵架的护士们面前。目光左右一扫,所有妇人都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喘。
“你们还待在这儿干什么?”格雷特慢慢地说:
“医院里没活儿干了吗?床单都洗完了吗?被套枕套拆洗了吗?房间墙壁、床架、小桌用消毒水擦过了吗?病人都去看过了,没有别的需要了吗?”
“我们立刻就去!”
护士们、洗衣妇们拔腿就跑。只有小珍妮站着不动,那个偷面包的洗衣妇站在格雷特面前,簌簌发抖。见人群一哄而散,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别赶我走,先生,别赶我走!我再也不敢了!扣工钱也可以,罚我别的也行,求求您别赶我走!现在赶我出去,我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她匍匐在地,声泪俱下。格雷特背负双手,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
“你的月薪是多少,玛莉亚?”
“五个银币,先生。”玛莉亚胆怯地缩了一缩。五个银币,每天工作10小时,包午餐和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