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瑞拉小小吃了一惊，扭头望向格雷特。精灵文她倒是学过——就算没学过，现场丢个【通晓语言】，也不算是难事。但是，格雷特的妈妈留下的书信，居然是精灵文？
照明术光芒下，格雷特眼帘低垂，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嘴唇翕动，无声阅读下去：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回到了永聚岛。非常抱歉不能亲自抚养你长大，但是亲人们已经找到了我，要带我返回家园……”
接下来的故事，非常平淡，甚至可以说有点老套。出外游历的精灵，爱上了北地贵族的小儿子，两情相悦。
光辉教廷统治下不容精灵存在。即使女方愿意遮掩容貌，一旦露出破绽，危险仍然极大。他们只好相携离开故土，来到了光辉教廷势力更小、对异族更友好的肯特王国。
幸好男方在家族不受重视，距离又远，这一走，就此断了联系。本来以为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辈子，谁知道格雷特母亲的族人找上门来，一定要带她回去……
从结果看，大概是棒打鸳鸯，胳膊没有扭过大腿。
格雷特一声不吭的往下读。脸上像是戴了面具似的，没有半点表情。
赛瑞拉盯着他看了半天，小心翼翼，碰碰他手掌边缘：
“格雷特？”
“啊……啊？”格雷特蓦然回过神来：
“我没事。……放心，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我的身世，是这个样子的……”
赛瑞拉不吭声，目光莹莹，一直盯着他看。格雷特吁一口气，半转过身，和她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慢慢回忆：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见了，跟着父亲，差不多是吃百家饭长大。缝缝补补，洗洗刷刷，都是周围这些婶婶大娘。不到十岁，父亲就战死了，只留下来这些……”
一间房子、一套盔甲，足够原身平安长大的一小笔积蓄。还有一箱子书，并且，在生前，就教会了原身读书识字。
处处透着与众不同。如果原身的父亲是贵族子弟，一切就说得通了。
至于原身的父亲属于哪个家族？势力多大，封地在哪里，是什么爵位？格雷特半点兴趣都没有。
且不说那是原身的父系家族，和他又没事关系，就凭莱茵王国在大陆深处、布洛林王国东面，他发了疯才跑过去！
做魔法师不香么？做医生不香么！
倒是原身母亲的身世让他比较诧异。格雷特伸手在脖子上一摸，拽呀拽，拽呀拽，拽出一枚小小的挂坠：
淡绿色，水滴型，非金非玉，非木非石。当然，肯定也不是塑料、树脂、硅胶什么的。
当时看不出来，以他现在的眼力，仍然看不出来。也许，回尼维斯以后，他应该到议会的交易所，到变化系的库房里转一圈，增广一下见闻？
“我记得——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反正我记忆里有这一段——这是她留下来的……”
赛瑞拉诧异地看过去一眼。从开始读信到现在，格雷特发呆有之，思索有之，却是不见怅然、不见难过。
格雷特越是平静，她越是有些担心。却不敢正面提问，只好绕个圈子，去打量那枚挂坠：
“咦，这是……”
一眼看不出来。她向格雷特伸出手：
“能不能给我看看？”
格雷特向前俯身，把挂坠放到她手里，银龙少女捏一捏、搓一搓、掐一掐，只差没有上牙去咬了，仍然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只凭着精神力的感应，能够做出判断：
“这是好东西啊！”
月辉小公主是银龙族的瑰宝，在自家宝库、姑姑家的宝库，见过的好东西也算不少了。这枚挂坠却仍然值得她夸一句：
“里面的生命力很强啊。很细小，但是很强。格雷特，快看看这是做什么用的？”
挂坠的事情，信里也有所提到。没说这是什么东西、有多大用处，只在信件末尾，殷殷地提了一句：
“前往永聚岛的地图，就刻印在这枚挂坠当中。等你十级以后，用精神力触动它，就可以看到一切……
爱你的妈妈
伊露妮·艾玛吉尔”
格雷特把目光投向黑暗当中。艾玛吉尔，在精灵语里，是“宝石花”的意思。以他对精灵的浅薄了解，拥有这个姓氏的家族，地位应该很不低了。
十级吗？只有到达十级，才有前往精灵聚居区的资格？
“嘁，好小气，要十级才让你知道地图。”赛瑞拉在一边皱皱鼻子：
“不就是永聚岛嘛！虽然远了点，在新大陆另一边很远很远，但是又不难找……格雷特，你想去的话，我明天就回家问一声怎么走！”
精灵的聚居地而已，打量龙族不知道了是怎的？也就是她平时没有上心，家里的长辈，就不可能不知道的！
“啊，不必了。”见她不高兴，格雷特反而笑了起来。他从银龙少女手中接过吊坠，挂回自己脖子上，看着气鼓鼓的小公主，眼神温暖：
“我反正也不急着去。等我十级以后，想去的话再说好了！”
嗯，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十级以上的魔法师，到处都可以去得，也许那个时候，我会想见识一下精灵聚居地的风景呢？
“现在，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说服卡伦叔叔，好给小艾薇儿做手术吧……”
开头埋的线终于可以挖起来了，开森~~~
===第五百五十九章 会跳舞的肺动脉===
要找人帮忙说服卡伦叔叔并不难。第二天一早，埃尔文长老和光头主教就联袂到来。卡伦队长特地请了假，坐在医院诊室里，和他们一起听格雷特讲解：
“小艾薇儿这个病，按照我的判断，是因为主动脉和肺动脉之间，天生的导管没有闭合。这根导管在胎儿时期是正常血流通道，出生以后，正常情况下会关闭……”
他用【无声幻影】勾勒出心脏、两肺、体循环、肺循环，娓娓讲解。这个1环魔法，走的时候他刚刚开始练习，用起来非常生涩；而此刻，信手拈来，根本不费半点力气。
心脏现出剖面，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右心室，分别连着不同的血管。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虚幻的血液不停流动、循环，连动脉，也跟着收缩舒张。
瓣膜的翕张，静脉血和动脉血颜色的改变，历历分明。
为了方便理解、记忆，格雷特甚至给每一个血管，都用幻影标注上了名字。
他停了一停，环顾面前的听众。左手边，光头主教两眼发亮，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盯着那个幻影，看那样子，简直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右手边，埃尔文长老白须拂动，看着阔别四年的弟子，微微而笑。苍老的脸庞上，每一条皱纹都写着老怀大慰；
而卡伦叔叔和爱琳婶婶并肩端坐，把他们的小女儿搂在中间，紧张地、焦虑地盯着半空的影像。对于魔法的神奇，他们甚至没空分出一点点惊讶。
格雷特等待了一会儿，等老师和光头主教脸上，现出“理解”、“已经听懂了”的表情。他微微一挥手，在主动脉和肺动脉之间添上一根导管，改变了一下血流的方向，继续往下说：
“这根导管没有闭合的话，从左心室射出，流入主动脉的血液，会有一部分直接流入肺动脉，造成肺循环血流增加，肺动脉压力增加。”
埃尔文和光头主教都表示明白。卡伦叔叔和爱琳婶婶脸上仍然一片空白，像是每个字都听见了，连在一起完全听不懂。格雷特暗叹一声，指挥着幻影的变化，加重语气：
“长此以往，当肺动脉的压力等于、甚至超过主动脉，右心室把血液射入肺部，会非常艰难，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时间长了，会造成右心衰竭。甚至……病人死亡。”
爱琳婶婶小小地一声惊呼，搂紧了女儿。卡伦队长脸色沉重，埃尔文长老咳嗽一声，缓缓道：
“既然你回来，想必是有法子了？”
“是。”格雷特手中的幻影再度变幻，细细解释治疗方式。末了，从空间袋里掏出实验记录，分发给两位长者：
“我在尼维斯，已经做过上百例动物实验。最近几个批次，治疗都相当成功，实验动物百分百存活。”
埃尔文长老和光头主教一边一个，低头阅读。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面前的光影，和实验记录里的描述相互对照。
这些实验记录，格式和措辞都是陌生的，不至于完全读不懂，却也要用尽全副心力。一时间，两位高阶治疗者全神贯注，完全没空去搭理病人和家属。
卡伦队长紧紧搂着女儿，一声不吭。爱琳婶婶眼里泪光闪烁，时时抚摸一下女儿的头发和脸庞，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她似的。
艾薇儿乖乖地靠在父母身边。十岁的小姑娘，已经能听得懂生死这样的话题。她小小的手掌在母亲手背上按了按，仰起头，声音清脆：
“爸爸，妈妈，就让格雷特哥哥给我治吧。格雷特哥哥这么远赶回来，肯定是想把我治好，不是为了害我的，对不对？”
诊室里一时安静。卡伦队长手里紧了一紧，搂着女儿，几乎说不出话来。光头主教从实验记录上抬起头，紧紧盯着格雷特的眼睛，声音沉沉：
“你有把握么？确定是你说的那种病？”
“有六七分把握。”格雷特应声道：“具体，还是要详细检查，才能明确诊断。”
“那就查！查给我们看！”
格雷特早有准备。心电图已经做过了，无需再做；他摸出【无尽墨水笔】，用法师之手拿着，绕到艾薇儿身后。【侦测魔法】的虚幻光芒下，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嗯，很明显的肺门舞蹈症……”
“哪里？”
一左一右，两颗脑袋同时凑了过来。格雷特深深吸了口气，虚虚指着小艾薇儿胸口，给埃尔文长老和光头主教讲解：
“这里就是肺动脉。看到没有，心脏每跳一下，肺动脉都会剧烈震颤，幅度大到看上去在摆动——我们就叫它肺门舞蹈症。正常人不会有这样的征象，卡伦叔叔，你也站过来，给老师和主教大人看一下……”
埃尔文长老的橡木杖往后一插，【侦测魔法】再次开启。两个实时X光影并排显示，【无声幻影】不停流动，格雷特在一旁指点讲解：
“心脏搏动，血液从左心房射入主动脉的那一下，强度真的非常大。大量鲜血射出，如果有一部分跑到肺动脉，肺动脉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就会剧烈震动。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
这道理不算难懂。两位长者来回比对，终于点头：
“嗯，看上去你判断得没错。”
格雷特却不敢松懈。他反复确认，心影增大，主动脉结突出，左心室扩大，肺血增多，这才停止【侦测魔法】。X光看完，还要做超声心动检查……
这一次，格雷特就没让老师和光头主教上手，自己挽起袖子，一手做超声，一手按在金盒上。升到六级，一次施法总算不至于抽干他大半精神力，谢天谢地。
半分钟后金盒吐出晶片，格雷特再触发影像，开始讲解。哪里是未闭的导管，哪里血流信号异常。可怜超声心动图比X光平片难懂多了，他讲得满身是汗，也只得到了一些似懂非懂的眼神。
“呃……最后需要做的，是让契约之灵深入体内，实时看一下……”
虚幻的黑白小蛇从橡木杖上腾起。埃尔文长老一眼扫过，立刻欣慰地笑了起来：
“北地的图腾之灵啊！这是个好东西，我早年去那里，都没能搞到一个……不错不错，比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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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宾客纷至沓来——我是治疗不是表演===
小蛇没入艾薇儿胸膛，格雷特微闭双眼，整个人都陷入了半冥想的状态。现在这项检查，是最为重要的一个——
“咚咚！咚咚！”
诊室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格雷特扭头，城卫军的大队长，诺兰骑士站在诊室门口，手刚刚从门上放下来：
“诺德马克法师，我听他们说，你是专程回来给小艾薇儿治病的——她这病真能治？怎么治？”
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驾到，卡伦队长已经拉着妻子、抱着孩子，一起站了起来。格雷特也赶紧起身，对他笑笑：
“您叫我小格雷特就行啦——”
“那怎么行……”
两人寒暄几句，诺兰骑士在后方坐好，格雷特才继续探查。心电图，X光，超声心动，这些东西，都代替不了心脏血管造影，代替不了心内导管测试。
想要确定没有其他心脏疾病，或者没有合并其他心脏畸形，最好，还是能亲眼看一看……
透过小蛇的眼睛，格雷特一个一个部位，细细探查。偶尔，睁开眼睛，调整一下【无声幻影】的细节。同时，将其他可能的疾病，一个一个排除：
主—肺动脉间隔缺损……不是。
主动脉窦动脉瘤破裂……没有。
冠状动脉静脉瘘……不存在。
室间隔缺损，合并主动脉瓣关闭不全……这个也没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