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叹了口气，又看向格雷特。目光一掠，立刻就是一怔。
格雷特端坐在桌前，双眼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双手指尖轻轻搭在一起，面前的【无声幻影】勾勒出人体内部的肌肉和脏器，不停变幻。
忽而牵开，忽而闭合，又忽而水泡一样散开，再次出现一个婴儿下半身的样子……
“你在干什么？”
“模拟手术。”
格雷特眼睛也不睁一下，低声回答。这个手术，他能说个大概，做却是不会做的：
《外科学》上写了三个手术入路，到底选哪一个？经腹？经会阴？或者，选择后矢状切口入路？
婴儿应该摆什么体位，切口要多长，要牵拉哪几层肌肉？如何在手术中确定括约肌位置，让直肠准确地通过括约肌当中的缝隙？
术前是否需要纠正电解质紊乱，是否需要胃肠减压，防止呕吐？
瘘口该怎么处理，直肠壁相当肥厚，该怎么让它通过狭窄的肛提肌、括约肌复合体？是否要切掉一部分，切的话，该切多少？
一个个问题，都需要结合他对解剖结构的理解，对婴儿生长发育过程的理解，现场翻书：
《组织胚胎学》、《儿科学》、《外科学》、《局部解剖学》、《系统解剖学》……
越快定下方案，就能越快做手术，孩子的损伤就越小。
老者默然。片刻，他沉声问道：
“不是还没定下来要做么？”
“定不定，是你们的事。——做好百分之百的准备，是我自己的事。”
格雷特闭着眼睛轻声道。
下一刻，他指尖冒出几条细细的碧绿藤蔓。
刺啦刺啦两声，藤蔓将桌上的锦缎抠了个洞，轻轻摇曳着，柔弱却坚强地钻到锦缎
老者眉头一跳。
他深深地看着格雷特，看着他平静而专注的眉宇，看着他指尖蜿蜒的藤蔓，看着他手边桌面上，墨迹纵横的一张张画稿：
曾几何时，他自己还是个年轻骑士，受命绕到敌后侦察，看到一小股敌军正在屠村。
如果冲出去，可能灭掉对方，也可能惊动敌军导致任务失败；如果不冲出去，眼前的景象，实在看得人咬碎钢牙……
出击命令只有队长才能下达。那个时候，他就是和现在的格雷特一样，默默整理鞍辔，收紧战马的肚带，擦拭携带的武器……
下不下命令，是队长的决定。做好准备，是他自己的事。
他深深吸气，深深吐气。然后，按住桌面，微微欠身倾向格雷特：
“诺德马克法师。这个孩子，就交给您了！”
“您放心。”格雷特睁开眼睛，与他笔直对视：
“我——不敢保证100%成功，但是，我一定尽力而为。”
一行人移师大厅。诺瓦克大法师释放法师庇护所，隔绝空中可能落下的灰尘；
泉水女神神殿的高阶主教释放安抚法术，确保婴儿在手术期间不会感到疼痛；
战神神殿那位主教热心的挨在旁边，照着格雷特的指示，帮忙摆体位，把婴儿放成俯卧，两腿蜷曲呈蛙式，暴露手术部位。肚子底下垫高，准备做手术；
而诺瓦克大法师，在释放完手术室以后，就和格雷特蹲到旁边，开始摆弄动物……
“呃……给我抓一只青蛙来可以吗？”
“青蛙？这个季节？”老者根本没有打算驳回，也不去问他想干什么，扭头望了一圈：
“大一点的动物可以吗？比如说绵羊？或者猪？”
“来只羊吧……”
格雷特叹息。行吧，虽然说动物实验的原则，能用低等动物就不用高等动物，但是反正他们家有钱……而且，养着这些羊，反正也是要吃的……
羊很快被牵了过来。格雷特一边看着人给羊剃毛，一边吩咐人整锌片、整铜片、做锌铜弓、泡生理盐水……
“大法师阁下！大法师阁下，拜托过来帮个忙！”
格雷特亲自动手，切开羊腿皮肤，分离肌肉束，用锌铜弓刺激肌肉。嗯，效果不太满意，可能是电流太小？
“大法师阁下，拜托你弄一束最小最小的电流，在肌肉上打一下——让肌肉能收缩就可以，千万不要打伤了！”
“好的，让开，我来！”
噼啪一响，羊腿裸露的肌肉上，肉眼可见一点焦黑。
“哎，轻点！”
“再轻一点！”
大法师不愧是大法师。三次尝试之后，已经准确的掌握了所需要的电流强度。格雷特还不放心，撩起裤腿，让他在自己身上尝试一下——
“你是傻瓜吗？你已经是五级法师了，哪怕不刻意抵抗，魔抗也比别人高啊！”
说得好像我冬天就不被静电打了似的……格雷特默默吐槽。
最后，还是主人家解决了问题。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声令下，两个仆妇卷起袖子，供大法师试验。
噼啪一响，肉眼可见肌肉抽搐，却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连续两次试验成功，格雷特松了口气，扭头去换衣服、洗手：
“好了，我们开始！——马修大哥，你注意着我的动作啊，刀划到哪里，治疗术就跟到哪里，别让伤口出血！”
“好嘞！”
马修牧师召唤出一根藤蔓，探入婴儿口中，直至胃部，作为胃肠减压管，防止婴儿呕吐呛咳；
格雷特凝神屏气，以执笔式持握手术刀——婴儿皮肤细嫩，执笔式比起持弓式，用力更轻柔，操作更加灵活准确——取正中矢状切口，一道划下；
上起尾骨尖，下至肛门隐窝后1厘米。划开皮肤，用两个最小号的拉钩一左一右，向两边拉开。格雷特维持好拉钩位置，马修牧师用两根藤蔓接过，尽量减轻格雷特的操作负担；
然后……
“诺瓦克大法师！拜托像刚才一样，用最小量的电流，刺激一下刀口里面的肌肉！”
电流再次噼啪一响。婴儿臀部肌肉立刻开始抽搐，双眼紧紧盯着刀口，一抬手，法师伎俩飞出——
“这个环形收缩的方向！没错了！这里是肛门外括约肌！”
在前世，需要标记特殊的肌肉，一般会用电刺激仪进行刺激。这儿没有电刺激仪，只好请大法师手动刺激了……
如果大法师的控制程度还是不行，就只能上锌铜弓，或者把他的手摇小发电机搭起来，一点一点调节电流大小。
不过，比前世方便的是，不需要用丝线，或者美兰之类的丝线标记。零级戏法之法师伎俩，即时染色，色彩丰富，不损伤组织，取消方便，真是医生的好帮手！
哎，以后做腹腔镜手术，或者类似的手术，也可以考虑给相关组织染个颜色……
格雷特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飞出几根藤蔓，开始钝性分离。旁人只看见他双眼微闭，细如发丝的藤蔓钻进肌肉当中，半天才稍稍动一下。只有格雷特自己，才知道他在做什么：
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肛门括约肌系统，由四组肌肉组成。皮下层外括约肌、近侧肛提肌、深层外括约肌，以及由耻骨直肠肌部分和肛门外括约肌深层纤维组成的肌肉复合体。
如果是正常的婴儿，直肠应当穿过这些系统，直达肛门；然而肛门闭锁的婴儿，直肠发育并不完全，直肠肛管裂孔也比较小，需要慢慢进行钝性分离，才能暴露术野，留出一个空隙让直肠通过……
藤蔓顶端发出微微的亮光。细如发丝的藤蔓，柔软起来如同蛛丝，用力的时候，却可以爆发出顶翻石板的力量。钻、顶、拉扯、切割……
仅仅分离出一厘米直径的空隙，已经让格雷特忙得满头大汗。
他闭上眼睛，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操纵藤蔓小心往里钻，开始分离直肠。换成前世，这个口子根本不够：
直肠盲端距离肛门约有2厘米，直肠需要分离的长度，大约在3~5厘米。也就是说，要切开这么长的一个口子，才有足够的术野进行操作。但是格雷特并不需如此：
有契约之灵提供视野，有藤蔓进行操作，他完全不用切开更多皮肤、肌肉甚至骨骼，就可以通过黑暗狭窄的切口，稳健地进行分离操作。
这个视野，比x光指引下进行手术，要细腻得多、也要方便得多。而且，还不用吃线、不用穿一身死沉死沉的铅衣！
完美！
3000字！
又完成了一个万赏加更，只剩最后三个了……
今天论文、图册、手术说明文档一起开，还互相都不一样，查得我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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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治疗完毕收费多少===
格雷特微微闭着眼睛，双手手心各飘出五根藤蔓，紧贴手指，蜿蜒向前。
进阶五级牧师以来，尤其是，后面一段时间的密集诊疗以来，格雷特使用藤蔓，越发得心应手。十根藤蔓，就像十根手指的延长一样，随着指尖的动作轻轻挪移，钻、刺、勾、划……
格雷特微微勾起唇角。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比起前世里用惯的蚊式血管钳，藤蔓的动作更加轻盈灵巧，反馈过来的感知也更加准确。用惯了藤蔓，根本就回不去了。
除了触摸不到温度——当然，血管钳也触摸不到——那些藤蔓，简直就像是从指尖上直接长出来了一样！
格雷特周围，桌子边上满满地站了一圈人，大气也不敢出。看着他左手拇指、食指微微内扣，而后向外稍稍张开。右手食指猛然抬起，向后一缩，立刻伸直，刺出——
指尖的藤蔓，也随之绷得紧紧，利剑一样向前刺了出去。
“他在干什么？”
老者低声问。几位高阶施法者都是摇头，只有马修牧师眼神发亮：同为自然之神的侍奉者，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用惯的藤蔓，可以做出这么细腻的动作。
左手指尖，两根藤蔓拽住两束肌肉，微微向两侧分开。右手食指的藤蔓，随着指尖动作微微一缩，而后，如昂起了头的毒蛇，一头扎进两束肌肉间被拉开的缝隙。
在格雷特的视野里，或者说，在虚体小蛇的视野里，那根藤蔓尖端微微发光，正是用那个【魔化武器】魔法改造过的迹象。藤蔓左右摇摆，像撕扯绸缎似的扯开筋膜，钻向直肠盲端。
上升……上升……到了么？虚体小蛇的视野跟着上升，与藤蔓尖端平齐，继续上升、越过看上去像是皮膜的部分，钻了进去。黑绿色的，黏糊糊的……
呸，胎粪！
没错了，到直肠盲端了！
格雷特右手食指微屈，藤蔓尖端停住，盘绕一圈，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随后，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碧绿光滑，如发丝般粗细的藤蔓，争先恐后地钻了进去。十根藤蔓如同一张细腻的蛛网，轻轻张开，将微微鼓动的直肠盲端包裹在内。
格雷特吁了口气，睁开双眼。
“好了吗？”
“完成了吗？”
几个声音争前恐后地问。格雷特无声摇了摇头，垂下目光。胸口插袋里，橡木杖伸出一条树根，从他的空间袋里取出一只小瓶，送到他唇边。
格雷特珍惜地喝了一小口。一股清凉的感觉冲上脑门，他精神一振，感觉自己一下子精力无穷，对藤蔓的操控，也越发灵敏了一些：
白天已经做了一场手术，大半夜的又来一场，没有精神力补充剂，他实在是顶不住了。
格雷特身边，诺瓦克大法师斜睨一眼老者。老者一挑眉毛，淡淡点头：
难道我家连一支精神力补充剂都给不起？
放心，肯定会还给他的！
格雷特根本没精力看他们这些眉眼官司。他再次垂下眼帘，进入安宁的半冥想状态：
——战斗，才要刚刚开始。
直肠周围的血管何等丰富。直肠上动脉，直肠中动脉，直肠下动脉，像一张细细的蜘蛛网，轻柔而严密地包裹住直肠。
更不用说直肠内静脉丛和外静脉丛，用“丛”来命名，就可以想象这地方一旦出血，会麻烦到什么地步。
还有神经，还有淋巴——还有各种其他脏器，动作大一点都会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