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灵学派一样,塑能学派里,也有不止一位大法师关注着格雷特。
哈特兰城格尔曼法师的老师,洛伦兹大法师;
从战场上把他捞起来,带回议会总部的卡莱尔大法师;
主讲音波魔法,把他的论带给评议会的齐法尔大法师;
还有在通天塔里拍桌子的那位,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盯住了格雷特的动向,生怕他跑掉。
自然,格雷特的论一经提交,这个消息,就摆到了诸位大法师的案头。
“燃烧之手的改进版?就是我看见的那个?”
卡莱尔大法师眼睛一亮。
那次他在魔法罗盘上,确实监测到了强大的法力波动,后来也在天上亲眼看见白火喷吐。一发连着一发,居然烧光了光辉教会出名的圣佑术,留给他的印象极其深刻。
而那时候,格雷特还是个一级小法师,他绝对不会看错!
可惜,魔法议会对于每个法师的独有魔法,保护得极为严厉。一个陌生的法师,一个只有1级的小法师,独创了一个强力魔法,卡莱尔哪怕贵为14级大法师,也真拉不下脸来坑蒙拐骗,哄着对方把魔法交出来。
只能期望对方啥时候能写完论,把魔法提交议会,他好走正式渠道出手兑换
“所以白火魔法就是这个了吗?附的魔法呢?还没审核通过?”
卡莱尔大法师敲敲桌面,一只头顶扇形羽冠、翅膀上有三四条黑白条纹的小鸟扑腾过来,落入他掌心。卡莱尔大法师托着小鸟转了个方向,对准它嘴巴,清清嗓子开口:
“森特,那个燃烧之手改进版的魔法,就是格雷特诺德马克刚提交的那个,通过了告诉我一声,我去兑换一份。”
小鸟展翅飞出。不一会儿去而复返,张开嘴,尖尖的、略带弯曲的鸟喙里,传出了另一个浑厚的男声:
“一个1级法师的魔法,也要催着我审核?卡莱尔,你欠我一顿饭!要你上次拍下来的那瓶葡萄酒!梅勒酒庄的!”
卡莱尔大法师笑着摇摇头。只过了半个小时,魔法屏障外飞来一只啄木鸟,坚硬的长喙在屏障上不停敲打,小脑袋上下起落,几乎拉出了一片残影:
“笃笃笃笃笃笃”
啄木声密集到一秒十来发。卡莱尔大法师捂了一下额角,不得不挥手打开屏障。啄木鸟敛翅冲进来,没站稳就迫不及待地张开鸟喙,之前那个浑厚的男声赫然变得尖利,语速也比原来快了一倍:
“卡莱尔!这小子你从哪里找到的!1级的燃烧之手给他这么一改,威力足足推到了4级!4级!他是你徒弟么?不是的话,我可就下手了!”
得,又来了一个抢人的
卡莱尔大师弯了弯嘴角。他抓一把魔晶碎末打发走啄木鸟,起身来到法师塔兑换处,刷了下自己的徽章。然而白火迟迟没有出现在兑换列表上,卡莱尔等来等去,决定直接去27楼,找森特要论来看。
才出电梯门就觉得不对劲。整层楼的气氛都异常压抑,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海边那种感觉,喘两口气就感到胸口发闷。路过的五级、六级甚至九级魔法师,一个个战战兢兢,下意识地贴着通道边缘行走。
卡莱尔皱皱眉,大步走到森特法师的办公室门前,抬手敲门。刚敲第一下,里面就爆出一声怒吼:
“滚!”
“森特,我是卡莱尔!”
“滚!!!”
卡莱尔愣了一愣。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又踏上一步,侧耳倾听。很快,他就听见森特把地板踏得一片山响,脚步急促,像是困兽一般团团乱转:
“不可能的不可能是这样的绝不可能可是可是”
“森特!你怎么了!”
卡莱尔大师担心地提高声音。一位魔法师见识到新奇的、颠覆性的理论,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如果他可以顺利地接受,这能让他的魔法大踏步前进,有可能成为升阶的契机;
而如果这种理论和他的固有认知极端冲突,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其正确
每一位魔法师的冥想环境,都是依据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构建。五级以上,冥想环境开始趋向稳固;十级以上,冥想环境开始实质化;而十五级以上,一位法师甚至可以基于自己的冥想环境,吸收外界元素,直接构筑成半位面。
而已经足够稳固、足够凝实的冥想环境,一旦与对世界的认知冲突,魔法师轻则不得寸进,重则,非死即残。
魔法议会的发展,每一次进步,每一场理论革新,都踏着凝固的鲜血和乳白的脑浆。
房间里的脚步声和自语声还在继续。森特大法师又转了七八个圈子,忽然跳起:
“我要验证!对,我要做实验验证!在没有验证之前,我什么都不会相信的!来人!照这张单子,给我准备器具和材料!”
办公室大门轰然打开。森特法师大步踏出,袍角飞扬,棕褐色的络腮胡像雄狮一样根根炸开。低阶法师们蜂拥而上,接过清单,整理实验桌,架设曲颈甑,取样品
卡莱尔大法师悄然退到一边。
他和森特也是多年好友,这会儿悄悄溜进他办公室,翻出论,越看越是皱眉:
燃素理论是错误的?
燃烧是依靠可燃物和那个那个被命名为O的什么玩意进行的?
这种说法,如果正确的话,那是完全颠覆了塑能学派,关于燃烧,关于火元素的理论根基!而且,那个名叫格雷特的小法师,已经依照这种理论改进了燃烧之手魔法,被森特亲自验证过了!
怎么办?自己研习的是风元素、水元素分支,老友却是最擅长火元素!多年确信的理论一旦被证伪,对他而言,几乎是致命性的打击!
卡莱尔一时仿徨无计。眼看着实验室那边玻璃皿也架好了,火也点着了,他只得把论复制个几份,揣在怀里,直接去了不远处的通天塔:
“老师!老师!有一份重要的论,请您一定要看一下!”
十天后,通天塔第378层,传奇法师的实验室里,寂静无声。以塑能学派的传奇法师,迪卡尔大师为首,卡莱尔大法师为次,十几名魔法师站得密密麻麻,盯着前方操作实验的森特大法师。
水银经过加热,变成红色粉末。
容器里空气体积减少五分之一。
剩余气体无法支持燃烧,也无法供给动物呼吸。
红色粉末再次经过强热,分解成水银和一种气体,气体的体积恰好等于之前减少的体积。
在新分解出来的气体中,伸入即将熄灭的木棒,一瞬间,木棒剧烈燃烧,爆射出耀眼的强光。
以新分解出来的气体作为施法材料,释放改进后的燃烧之手魔法,白火的威力,几乎等同四级的龙息术
论里的内容,一条一条,全数被验证完毕。
森特越做脸色越白。他颤抖着双手放出最后一个法术,燃烧之手改进后的白光,照得他嘴唇苍白如纸。再没有借口了,再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了,燃烧的本质,火元素的本质,的确不是燃素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一瞬间,冥想环境里的火元素,剧烈暴动起来。
“森特!不要冥想!”
迪卡尔大师高喝。声音滚滚如雷,实验室的魔法阵也在同时压下,在1平方米的范围内隔断了所有元素。森特整个人晃了一晃,鼻孔里、耳朵里,同时流出鲜血,软软坐倒在地上。卡莱尔反射性地扑了上去,伸手搀扶:“老师”
迪卡尔大师却已经顾不上他。这位传奇法师袍袖一拂,悬空而起,一步就踏到了落地窗前。他背在身后的左手剧烈颤抖,右手向前、向上,笔直推出
“轰!!!”
一声剧烈爆炸,荡开了通天塔外浓密的云层。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小格雷特归我们罩了===
剧烈的爆炸声惊动了整个通天塔。
落地窗崩碎,魔法屏障消解。迪卡尔大师这一掌推出,遮护通天塔的浓云滚滚退散,撕开了至少四分之一。
下一刻,一个愤怒的女声,在另一侧的浓云之中高高扬起:
“迪卡尔!好好的你拆迷锁干什么?!”
责问声里一人纵身飞起,和迪卡尔大师遥遥相对,悬空而立。落地窗内,一群魔法师只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纷纷低头:
窗外虚空站着的,是一位身材娇娇小小、容貌精致如玩偶的少女。头戴花叶型冠冕,三枚宝石在发间发出万道银光,映得她银灰色的双眸越发璀璨。颈上、腕上、指甲上,更有无数道彩光轻轻吞吐,和通天塔塔身的流光交相呼应。
少女深蓝色的裙摆高高蓬起,悬立虚空,在狂风流云中动也不动。裙摆上流淌的竟不是珠宝和刺绣,而是无数若隐若现、不断明灭的咒,让人远远看一眼就头晕目眩。
“海伦娜女士。”以卡莱尔为首,一群还没进阶15级、更加没摸到传奇边缘的法师,整齐地向来人行礼问候。就连瘫软在地的森特大法师,也在好友扶持中勉力低下头去:
眼前这位看似少女模样,其实踏入传奇已经多年,更是咒法学派第一人、伊戈尔迷锁的主持者。真惹恼了她,哪怕是传奇法师,在迷锁当中也要栽几个跟头。
所以她出声责问,在场的下阶法师没一个敢吭声。只有传奇法师迪卡尔飞出塔外,满脸歉意,向她苦笑:
“海伦娜,正要找你。拜托你传个消息,让尼维斯的所有传奇法师过来议事我们有麻烦了,海伦娜,我们有大麻烦了。”
海伦娜瞪了他一眼。见迪卡尔神色真诚,还有点狼狈的模样,怒气便渐渐缓和下来。眸子里的银灰色也悄然褪去,转作淡紫,紫色又一点一点变深:
“附近的都要喊过来?轮值通天塔的还不够?”
“真的不够。”
见海伦娜眸子里银辉褪去,迪卡尔大师也松了一口气。天地良心,他虽然也是传奇法师,论法师等级比海伦娜还高一级,可对方负责维护整个迷锁
真打起来,他虽然不至于落败,可灰头土脸是免不了的。
他催动力场,虚空踏上两步,再次认认真真的行礼致歉:
“抱歉,海伦娜,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刚才真的遇到了意外,要不是把那股力量宣泄掉,我也得受伤。”
“有人害你?”
海伦娜眉心微蹙眸色再次转淡。迪卡尔赶紧摇头:
“不是,不是。这事儿处理不好是个大麻烦,处理好了,也可能变成好事唉,你传完信,到我办公室来看看就知道了!”
海伦娜轻轻哼了一声。她双手平伸,十指眼花缭乱地一番飞舞,塔外浓云便无声涌来,把通天塔再次笼罩在内。跟着指尖向外一弹,七八道流光从蔻丹上飞出,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又熄灭。半小时后,通天塔155层的椭圆形议事厅里,传奇法师们环桌而坐,人人面前摊着一份论,脸色凝重。
“验证过了?”
变化学派的轮值法师最先提问。他是被弟子从工坊叫出来的,指甲缝里、魔犀皮的外套上,还沾了不少晶粉和秘银丝。迪卡尔沉重点头:
“确实验证过了。森特亲手做的实验,我旁观,差一点就崩裂了我的冥想世界。”
“哦!”在座的传奇法师们耸然动容。海伦娜身边,另一位白袍法师关心地看了迪卡尔一眼,捏起一个医疗咒的手势:
“你受伤了?”
“我倒是没有。”迪卡尔轻轻地推了推单片眼镜。纤细的秘银链条从眼镜边缘垂下,在他脸侧无声地闪了一闪。这位传奇法师脸色暗淡:
“不过森特重创。审核委员会的职位,怕是要提前换人了。”
一片此起彼伏的叹息。迪卡尔对面,一位裹着黑纱的老妇人转了转水晶球,忽然全身一颤,一口血笔直喷到球上。
“恩多夫人!”左右两边,惑控系和防护系的两位法师同时扭头。老妇人喘息着摆了摆手:
“我没事。我只是推演了一下实验的过程”
角落里,一位担任服务生的女魔法师疾步上前。恩多妇人却拒绝了她的服务,掏出一块丝帕,仔仔细细地擦净血迹,连着水晶球收进自己衣袖。迪卡尔一直关注着老妇人的一举一动,直到她收回水晶球,才缓声问道:
“您看见什么了?”
“实验结果没有问题。”老妇人伸出满布皱纹的手指,在论上一寸寸挪移。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最后,在正末端的几行字上,落下半个带血的指印:
“这里我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足以颠覆魔法议会的东西”
所有人都跟着她翻动论。最后一页,在前大段大段的介绍、实验和推论的基础上,论的作者,留下了一段堪称狂妄的建言:
“以燃素说作为基础,只能得出模糊的要素,它十分不确定,因此可以用来任意地解释各种事物。
如果从燃素说出发,认为元素是构成物质的最简单组分,那么,目前我们可能难以判断什么是元素;
如果相反,我们把元素与目前化学分析最后达到的极限概念联系起来,那么,我们现在用任何方法都不能再加以分解的一切物质,对我们来说,就算是元素了。”点开看作者注
一片沉寂。塑能系,变化系,咒法系,防护系每一个学派的魔法师,或者说,每一位魔法师踏入魔法之门时,接触的都是四大元素的世界;后来,风又衍生出了雷电,水又衍生出了冰
然而,到底什么是元素?什么是最初的最初,是永恒不变,组成这个世界基础的东西?
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椭圆会议室里。最后,迪卡尔大师一拍桌面,长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