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 第142节

同时心中无比疑惑,为什么琼的灵体同样也是“无光之门“的密钥?她研习的隐知不是“钥”吗?她的灵体改变不是无意间在“裂解场”中发生的吗?

在所有人的神智都在因“七光之门”的开启而晕眩时,没人注意到琼的感受和表情。

与别人不同的是,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这道门后的事物上,自身灵性中某些特殊的纹理转动起来后,彷佛齿轮带动齿轮一般,另一处不甚相同,却同属于现今自己的纠缠记忆又被撕开了更多部分。

“紫豆糕”那一团紫色大光球和长弧线绿色眼睛的模样出现在脑海里,琼先是认为自己又想起了自己的同伴,并回忆起了当调和学派谋划出的“某些失格之事波及到自己时”,“紫豆糕”帮助自己转移了身份,并保护性地封存了新的自己和家人的记忆。可后来她又觉得,“紫豆糕”似乎就是自己曾经的那个命运。

我曾经在追随着什么?

是它喜欢听我吹长笛,还是我喜欢吹给自己听?

琼忍不住看了沉思中的范宁一眼,不是别的原因,只是他手上的指挥棒,在黯淡光线下的形状也和一根长笛有些类似,稍稍细短了一点而已。

她突然察觉到胸口的衣襟已被打湿,自己似乎把什么值得追随铭记的过往给弄丢了。

瓦修斯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黑色的小木盒,打开之后,里面赫然躺着一只深红色的烟斗,上面贴满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密传和符号。

木盒中另有一支存放无色液体的灵剂,这时瓦修斯的表情认真凝重了起来,在敲开并吸入一股雾气后,他念出了一句图伦加利亚语的密文,语气失落又孤寂。

“去吧,迷途的魂灵,去到纯白的荒野之中吧,去和缄默无声的精灵手牵手吧,这世上哭声太多,你不懂呀。”

随后将烟斗移至嘴边,吸气,出气。

缕缕白烟被吹进门扉,在清冷如雪的路径中逐渐凝成了一副人脸模样。

“哇!!——”音量不大,但怪叫声仍如同指甲挠黑板一样令人不安。

人脸惨白而扭曲,拥有较粗的眉毛和眼眶,鼻子矮塌,嘴唇的弧线很长并向上扬起。

…调和学派制造的梦男“幻人”?罗伊在此前看到那支熟悉的红色烟斗时,心里就有了预料。

比起那日在毕业音乐会交响大厅内狰狞丑恶的巨大粘液形态,被这支烟斗状礼器收容了两个月后的“幻人”,虽然看上去还在则变成了有气无力的透明状态,那凝成的烟气彷佛随时都会飘散。

“好计划,好手段,博洛尼亚学派和调和学派,还真是两方都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目睹到瓦修斯这一步的罗伊冷冷开口。

她心中自然而然回忆起了交响大厅那天的狼藉惨状,以及古尔德院长的身死。

“责任全在调和学派。”瓦修斯又吸食了一缕从灵剂管中飘出的雾气,“…溯及过往,归根到底,事实如此,不是么?…放心,博洛尼亚学派目前的困境,特巡厅会想办法帮忙解决。”

罗伊垂下睫毛,让自己不去看门扉路径内灵知的光芒:“但凡你们少管点闲事,我们解决内部历史遗留问题的效率都会高点。”

“类似排查清算受隐知污染者的工作,一向是我们所擅长的。”瓦修斯对她的指责并不在意。

同时他心中感叹调和学派这不知从哪考据出的古老仪式还真好用,只要能在保留其邃晓者位格的情况下钳制住无形之力,一只‘幻人’的极限估计可以收容3-5道门扉后的灵知主体,这可比此前特巡厅自行研讨出的几种方案优质得多。

尤莉乌丝已投身门扉,希兰在恐惧,琼在发呆,罗伊在冷视瓦修斯的行动,在场之人中,此刻唯一相对置身事外的就是范宁了。

在初次领略灵知之美后,紧迫感促使他回到了紧张的推理分析中。

眼前是一块不存在的局部钢琴键盘,当范宁死死“盯着”C音右上方的黑键一会后,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黑键的叫法,不仅仅是“升C”,此处的扳机也不一定和“月光”有关。

初探美术馆的经历在前,自己好像先入为主了?

do和re为全音关系,在十二平均律的律制下,do升半音和re降半音是相等的音高,所以…它还可以是…

“降D”?

不存在的2号观展牌,对应的音列残卷,还可以是“降D”!?

新的思路被打开,范宁开始调用起自己海量的古典音乐储备,尝试思考这里的物件与“降D”是否存在联系。

他有条个人习惯:当自己需要在记忆中搜索符合某种条件的作品时,会优先顺着记忆,从自己近一年接触的、练习的、聆听的,或留下深刻印象的曲目中开始排查。

很快,他心中锁定了一首曲目,并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个房间摆设悬挂的各式雕像和玩偶。

这首曲目是,他在默特劳恩湖畔创作《第一交响曲》期间,曾在乡村绅士的晚宴聚会上演奏过的小品。

肖邦《降D大调圆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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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注视感的来源(4K二合一)

瓦修斯和罗伊的对话已结束。

他将“幻人”凝成的烟雾往“无光之门”路径深处的方向吹得更远。

随着“幻人”一路挣扎穿行,路径里清冷无言的光环开始重叠,逐渐失去了纹理交错的深奥感,堆叠的风景开始融解剥落,而最深处淡白的辉塔已变得难以窥清。

穿越门扉的过程,只有穿越者才能体会到各种复杂的超验感受,而对于观测者而言仅仅只是囿于平面一隅的画面。

在瓦修斯的控制下,已飘散至门扉远处的烟雾再度被拉扯成形,向后折返。

“幻人”似乎得到了某种灵知,而那些似水晶般光洁夺目的景象失真了,至少,在众人的观测之下表现如此。

人脸仍在怪叫挣扎,却出现了很多细节上的变化,狰狞的表情变得平静,古怪夸张的五官线条也变得平和,它带来的灵感压迫力更强,但其拥有的无形之力,似乎仍处于烟斗礼器的完全压制之下。

瓦修斯作出类似本杰明的吸气动作,将它收回烟斗后“砰”地一声合上木盒盖子。

“挺好,还剩最后三分钟。”他的表情很满意,整了整自己的高筒礼帽,“尼西米小姐,感谢配合,不然万一时间再耽误一会,我就只得在天亮前无功而返,另寻种种神秘学因素纠缠的时机,这也是件麻烦事...

瓦修斯再次绕转起了怀表:“范宁先生,出去后我们回特巡厅好好交流交流,先聊聊音列残卷,再聊聊你那特纳美术馆…”

“不,你不用回去了。”

一直默默思考,保持沉默良久的范宁,突然眼神明亮,展颜一笑。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先是让瓦修斯愣了一下。

而当他看到范宁手上抬起“烈阳导引”,吐出古朴的单词,怪异惨白的房间稍稍变得明亮时,十分惊奇地开口道:“怎么?你这是要动手?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来着...”

他不确定违反地面上的警告会不会让所有人都受到牵连,但至少破坏者大概率是跑不了的。

谁知道范宁根本没看瓦修斯一眼,他一束灵感丝线探向虚无缥缈的天际,另一束丝线…划定了一只吊在天花板上的动物人偶。

连接,拉扯——

那只悬挂位置靠近来时门口处的,布面上缝着怪模怪样的小狗嘴脸的人偶,顷刻间剧烈爆燃起来!

“卡洛恩,你在干嘛!!??...”

在范宁抬起“烈阳导引”前,希兰的目光正好又无意间扫过地面那“禁止随意破坏物件!!”的血红色字迹,她吓得惊惶失色起来。

“你真的是找死。”瓦修斯摇头淡笑,“你难道忘记了,你,你...你......”

原本表情轻描淡写的瓦修斯,突然双目爆睁,说话变得卡带,音量最开始稍有上扬,之后却逐渐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飘落无声。

呆呆面壁而站的琼终于也意识到背后情况不对,转过身来。

就像一盆清水泼到了薄层未干的画作上,瓦修斯身上的各种颜色,顷刻间被某种无形的流动之物给冲散冲淡,线条也从肿胀到撑开,再到不存。

又是几波清水冲刷颜料,短短两三个呼吸后,瓦修斯整个人连同衣服,彻底地消失在了这个挂满玩偶的房间!

“动物园?2号牌?原来如此,走好不送...”范宁盯着这个调查员曾站立的位置,摇头冷笑。

他在乡村宴会上曾表演的肖邦《降D大调圆舞曲》,有一个更为前世所熟悉的名字——

“小狗圆舞曲”。

音列残卷只有11张,挂满七色灯光的楼层也只有11F,缺失以“升C”或“降D”为主音的调性。

该音在12个音名中位居第二。

当带有神秘学象征的小狗玩偶被摧毁后,也就意味着2号观展号牌及所属的主人,将同样归于“不存在”的映射结局。

“卡洛恩...”希兰心有余悸地打量着范宁,“你破坏了物件,为什么,瓦修斯没了?”

“是禁止‘随意’破坏物件。”范宁一笑,“我不是随意,我是有意的。”

...范宁先生每次解释问题简洁又深奥,和指挥排练时一样。罗伊看了范宁脸庞许久后,长出一口气。

不管如何,麻烦解决了,这个调查员以如此方式人间蒸发,虽会引起特巡厅对同行人员的一些调查,但好过其他所有结果。

“那是什么!?”琼突然出声道。

四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里只剩一根绳子孤零零地悬在天花板上,地上则是烧得蓬松焦黑的小狗玩偶跌落后裂开的灰烬。

而在灰烬的中间,有一顶黑色高筒礼帽。

“瓦修斯的帽子?”范宁快步走过去蹲下,“不对啊...刚刚这家伙明明连人带衣,加所有个人随身物件都全部消失了...”

这实在有些难以理解,那件怀表礼器都消失了,如果说帽子的确存在某种不被抹除的特性,那为什么不是直接保留,而是消失后又从玩偶里面掉了出来?

他伸出左手拨开灰烬,将礼帽拎起,短暂的打量后,灵觉告诉他这帽子的确存在某种“衍”的波动,且似乎有哪和此前瓦修斯戴着时不太一样,但眼睛对它表面的观测又看不出来异常。

主要是现在没有时间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卡洛恩,还有那个…‘无光之门’怎么办?”希兰稍稍侧头看了一眼‘此门’后变幻着引人入胜的光芒的路径,又飞快地别过脸去。

“也别管它了,我们还有更大的麻烦。”拿着礼帽的范宁站起身,神色严峻地望向另一面墙壁上的窗外。

此前瓦修斯口中的“还剩三分钟”,现在恐怕只有一分钟了。

一分钟,能做什么?

这位调查员之前也说了,没有那件礼器的共振与庇护,单纯依靠自身找到与现实时空的灵感共鸣点,基本不可能实现。

而现在的时间短到连继续探索或思考都没法进行。

难道说自己费尽灵感和心智将瓦修斯留在了这里,但己方也只是晚几分钟步入后尘而已?

范宁面带忧色地踏前几步,站到窗前,眺望着拂晓前的高处风景。

原本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已显颓势,在接近天际线的扁平椭状那一带,夜色的前沿已逐步让位于铁锈般的赭红,再往下是突兀的一抹细长的白色,就像新生未知事物即将刺穿皮囊前的暴烈光芒。

他的眼神落在了比天际线稍近,又比小镇和原野稍远之处。

视野所见是一段看不到起止的“之”字形铁轨,就像大地上深褐色的肌理,一列通体漆黑,窗户透着隐约光芒的蒸汽火车静静地卧在其上,正是己方众人乘坐的那辆开往圣塔兰堡的列车。

范宁忍不住顺着火车头的方向,看向此前自己下车的1号车厢阶梯。

我现在站的地方是…

一股明悟似电流般从他大脑中掠过,与之一并而来的,还有一些自己经历的画面片段。

…笔尖从墨水中提起,落于谱纸低音谱号旁,三个降号被逐个画出。

…“我选择c小调,以此致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自己曾在心中如此呐喊。

…飞驰的钢笔,奔腾的灵感,一张张被撕碎的废稿如雪花般飘洒。

…那个房间内忽明忽暗的煤气灯光,阴影摇曳的物件。

…“它脱胎于溯源之旅的冲动和设想,于此时萌芽,与此地诞生,这是历史。”

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刚刚进入这个挂满玩偶的房间时,另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里就是…“果戈里了不起大酒店”自己曾居住过的那间客房!

虽然他还没完全想明白,为什么这个地下建筑与特纳美术馆暗门存在联系,为什么只有颜色不同,其余元素都对应地像镜像般精确,但有一点他已经确认——

“隐灯”造成的错误时空“瓦茨奈小镇”,就是对应于现实中那日自己驾车带着希兰和琼造访过的果戈里小城!

三人花了整整一个周末,两天半的时间都没有寻到它,没想到实际上就是三人造访的第一站!

找到与现实时空对应的灵感共鸣点极难?但这个对应之地,是自己那首作品问世之处。

低沉而势如破竹的“诘问动机”在自己脑海中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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