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
另外一名希瑞克教会的牧师突然站起身打断道。
在得到乌尔兰特的允许后，他开始冷笑着嘲讽：“你说世界应该是秩序的？所有人都应该遵守法律？
那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人选择走上犯罪的道路？
因为每个人内心之中都隐藏着暴力、杀戮且渴望释放的天性！
伱所谓的秩序和法律则是在扼杀这种天性！
不！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秩序的！
所谓的法律也不过是你们这些伪善者用来愚弄民众稳固统治的小花招。
世界的真相是混乱且无序，从来都没有什么公平与正义可言。
你和你的神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唯有信奉伟大的暗日希瑞克才能够得到救赎。”
坐在一边旁听的左思听到这番胡搅蛮缠的话，差点忍不住没笑出声。
希瑞克的信徒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不过正义之神的牧师显然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开始滔滔不绝的反击。
两人很快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结果不出意外，辩论迅速升级为相互之间的人身攻击，甚至是对彼此神明的攻击。
最终在嘴上分不出胜负的他们，选择使用物理方式（拳头）来让对方闭嘴。
不过激烈的“交流”仅仅持续了十几秒钟很快就被其他参加辩论会的人强行拉开。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左思不由得笑着感叹道：“果然一切辩论最终都会不可避免的演变成这副样子。口头说服不了就用物理说服，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后者永远比前者更简单有效。”
“你似乎对这场辩论很不以为然？”
邻座上一名头发胡须都花白的老人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
“当然。”左思直截了当给出肯定答复。“在一个遍地都是神明和信仰的世界，讨论善与恶、秩序与混乱，原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为只要诸神还存在，并且能赐予那些信徒力量，那么像这样的争端就永远也不会停止。像刚才那种辩论，与其说是辩论本身，倒不如说是在宣扬自己侍奉神明的教义，打击敌对神明教会的教义。”
“在你的心目中，真正的辩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老人面带微笑的继续追问。
“真正的辩论应该是抛弃宗教和信仰的纯粹哲学。它基于一种相对理性的思考，以及对于客观世界的认知、总结。不然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变成纯粹的相互攻击，根本没有什么交流和讨论。”左思漫不经心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有道理。”老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你对善与恶、秩序与混乱的冲突持一种什么样的观点呢？或者说你站在哪一边？”
左思意味深长的笑着回答道：“在我看来，站在二元对立的角度去看待善与恶、秩序与混乱原本就是错误的。
因为无论是善与恶还是秩序与混乱，本质上都是既对立又统一的整体。
就好像在没有了邪恶作为参照，善良还有可能独立存在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最重要的是，由谁来界定善恶的标准？
是神么？
如果是神，那么神的依据又是什么？
我认为善与恶的界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水平的提高、文明和社会的发展不断变化。
在远古时代，创造者种族巫虺认为，向寰宇巨蛇献祭是神圣的，是正义的。
凡是自愿参与献祭的人，甚至可以在死亡前的一段时间里，获得相当于王子或者公主一样崇高的社会地位跟待遇。
可站在现在的角度，血腥残忍的活祭无疑被认定是邪恶的。
除此之外，我很好奇为什么野兽在饥饿的时候吃人就被认定为是中立行为，而夺心魔为了生存吃掉类人生物的脑子就是邪恶的？
难道就因为夺心魔拥有智慧，所以它们能够产生所谓“邪恶”的念头，就要剥夺其生存和进食的权利？
再者使用不死生物来从事农业生产，然后把产出的粮食分发给那些饱受饥饿折磨的穷人，究竟应该算是善举还是恶行？
假如一名圣武士遭遇匪徒劫持人质，后者要求他杀死另外一个无辜的人，否则就将五个人质全部处决。
试问这个时候圣武士应该如何选择？
是杀死无辜的人拯救数量更多的人质？
还是拒绝对方的要求眼睁睁看着人质被处决？
要是后者的话，那么圣武士是否涉嫌见死不救而导致堕落？
如果一个人在推翻暴政建立更美好新秩序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导致了许多平民的死亡，他的行为算是善良还是邪恶？
类似界限模糊且充满矛盾的例子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善与恶本质上是一种非常主观的东西，其标准也不应该是一成不变，而是要根据每个地区人们的公共认知来决定。
同样的，秩序与混乱也是如此。
绝对的秩序会带来思想和阶级的固化，会让整个社会变得死气沉沉，最终不可避免的走向崩溃与毁灭。
而绝对的混乱则根本不可能存在。
因为即便是被称之为最混乱的兽人、黑暗精灵、恶魔社会，也必须要遵从一定的秩序和规则才能维持下去。
秩序是文明的基石，无论好与坏，没有它人们就无法大量聚集到一起形成部落、城市、乃至文明。
混乱则代表了一种变化，如果没有了它就没有发明创造、没有了国家和历史的更替，更不可能推动社会的发展。
所以我的核心观点是，世界万事万物都存在着大大小小不同的矛盾，它们既对立又统一。
作为单独的个体，无需执着于相信任何一边是正确或者不正确，只需要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来做出判断即可。
有时候基于秩序和善良的行为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混乱与邪恶的行为也不一定总是造成杀戮与破坏。
至于诸神，的确时刻都在影响着这个世界。
但同样的，他们也会受到凡人信徒的影响而发生变化。
看看昔日巫虺所信仰的寰宇巨蛇，不是就分裂成了好几个不同的神，以满足蛇人、蜥蜴人等不同信徒的需求吗？”
伴随着这番言论脱口而出，周围邻座所有听到的人都纷纷不约而同的开始鼓掌。
不知名的老人更是毫不吝啬的称赞道：“精彩！真是太精彩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有趣、新颖且不带任何偏见的观点。”
“同意！在这片受到神明和信仰影响的土地上，光是能够抛开这两点进行思考就难能可贵。”另外一名学者打扮的男人也跟着附和道。
“是啊。神和信仰在方方面面影响着我们的思维和生活，想要摆脱这些谈何容易。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们的世界才会陷入永恒的斗争。但神真的可以被凡人所改变吗？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一名看上去有六十岁出头的老妪发出了感慨。
面对这些赞誉，左思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不带偏见的知识和观点，所谓的绝对客观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因为傲慢与偏见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心底，没有谁可以例外。”
“哦？难道书籍和知识也是吗？”不知名的老人似笑非笑的问。
“当然！在我看来，所有的书籍和知识都是由数不清的偏见构成的，因为它们的作者都是带着偏见与傲慢的智慧生物。
就算是像风暴、地震、火山喷发、海啸等客观存在的自然现象，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观察也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从古至今所有建立文明种族对于魔法的认知。
在创造者种族巫虺支配世界的时候，他们认为的魔法就是自己记录在【寰宇巨蛇的黄金皮肤】上的内容。
而这些记录后来被耐瑟瑞尔人发现，成了塑造现代魔法基石的【耐瑟瑞尔卷轴】。
紧跟着在一万多年前，精灵跨越时空来到了费伦，同时也带来了自己的高等精灵魔法。
那是一种将自身精神和灵魂与整个精灵族群乃至精灵诸神融为一体的力量。
通过仪式与彼此之间绝对的信任，精灵法师们可以做到移山倒海，甚至是用恐怖的魔法撕裂大地。
后来耐瑟瑞尔和伊马斯卡两个人类魔法文明先后崛起。
前者创造了这个职业奥术师，塑造了现代魔法体系的雏形；
后者则将制造奇物和传送门技术发挥到了极致，诞生出奇械师职业。
看，同样是魔法，可在不同种族和文明之间却因为认知角度的偏差诞生了如此多的分支。
这难道不是客观存在的东西受到主观因素影响的最好证明吗？
甚至发展到今天，奥术施法者仍旧可以分成法师、术士、吟游诗人等各种各样的职业。”
面对周围无数人的注视，左思毫不怯场的侃侃而谈。
此时此刻，整个会场其余所有人都已经停止了辩论，全部在认真聆听他这个“外来者”的发言。
要知道费伦大陆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二元对立世界，几乎所有人和神都认为对抗和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就连那些保持中立的少数派，也只是提倡让两者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仅此而已。
根本没有人提出过对立与统一的理论，更没有人意识到“凡有所指皆是偏见”的道理。
更何况诸神本身就是一种极端且充满偏见的集合体，都渴望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改造世界。
他们对于物质世界的影响加剧了原本就存在的矛盾，使得世界永远处于一种动荡不安的状态。
由于认知和思维的局限性，以前从未有人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
不过今天，左思却将这层面纱揭开，向所有人展示了其本质。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低着头沉思，还有的人则在回想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少傲慢与偏见的错误。
毕竟凡是能被邀请来参加这种辩论的，无一例外都拥有非常丰富的学识。
他们也许会为了自己的观点和立场大打出手，但绝不会忽视那些真正有价值的新颖观点，甚至会将其吸纳进自己侍奉神明的教义中作为补充扩展。
没过多久，在乌尔兰特的主持下，这场辩论会最终在无人发言的情况下提前落下帷幕。
而左思则不出意外成为了无可争议的胜利者，获得进入烛堡最隐秘房间的资格。
但时间被死死限制在四个小时以内。
也就是说在这四个小时以内，他可以随意阅读在里边所有的书籍和卷轴。
时间一到立刻就会被魔法传送出来。
不得不说，烛堡在对待知识的重视程度上，百分之百可以冠绝整个费伦大陆。
难怪有人说，在烛堡书籍比人命更重要。
在“第一阅读者”的带领下，左思很快穿过一道奇怪的门。
紧跟着，他便发现自己在刚才的一瞬间居然离开费伦，根本无法通过绑定地牌感知到法师塔的位置。
在这里，一眼望去除了大量的书架、书籍和卷轴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不用问也知道，烛堡的秘密图书馆其实是一个与传送门相连的半位面。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存放着最强大、珍贵魔法卷轴和书籍的秘密房间。与外面的图书馆不同，你可以在这里自行抄录任何书籍跟法术。但请务必注意时间，不然抄到一半被传送出去，我们可概不负责。”穿着一身红色僧侣长袍的老人叮嘱道。
“知道了，非常感谢。”
左思冲对方略微欠了欠身，然后便径直走到第一个书架前拿起本书，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进行阅读。
尽管四个小时非常短暂，可凭借【思维图书馆】强大的记忆力，他有把握将大部分书籍扫荡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