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混乱不是毫无由来。
卡佩伸手拈起几片火腿，和着酒液一起吞下。
一直以来连坊间平民都知道，他们的君主贝鲁尼陛下对政务兴趣不大，更喜欢在自己的宫殿里花天酒地，以及进行一些被魔法协会斥为毫无根据的长生巫术研究。
所以这些年斯图亚特的政务，主要靠几位大臣组成内阁来解决。原本一直倒也运行得很顺利，至少不至于出现太大问题，甚至有些声音认为，这是比皇帝大权独揽更高明的办法。
但从几个月前开始，贝鲁尼陛下突然以王者姿态回归，开始万分强势地介入政务。
如果贝鲁尼陛下从此成为一个勤政的好国王，那倒未免不是一桩美谈。但真相往往残忍，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他纯粹在瞎胡闹！
所谓的政务对他来说，更像是花天酒地腻了后的新调剂。庞贝近些年发展远好于斯图亚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贝鲁尼陛下硬是不顾所有人反对，强行以宫廷名义对庞贝宣战，造成了近百年来三强国间唯一一次全面战争。
而此后像是玩象棋一样，随意指挥军队来往调动，相比之下简直不算什么。
据卡佩所知，如今民间已经有些人开始偷偷称呼贝鲁尼为“疯王”，和那位叛逆者尼禄如出一辙。
“情况怎样？”他举杯一口饮尽残酒，又像发泄似的抓起酒瓶重新倒上满满一杯。
“庞贝蛮子要上来了。”环绕在卡佩周围的，都是整个军团最出色最英勇的骑士。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他们面无畏色，个个腰杆笔挺，一看就是满脑子荣誉即吾命的青瓜蛋。
“走，咱们去看看。”卡佩随手把酒杯扔到地板上摔成碎片，扣上头盔带领骑士们走上围墙后的观察哨。
洽克什周围是极为广袤平坦的田地，作物收割后几乎不存在什么遮掩，整个视线范围内堪称一览无余。
对方正在做进攻前的最后准备，一队队轻骑兵和半人马打着唿哨，来来回回向墙头上抛射箭矢。还有为数不少的弓箭手，正在军官指挥下，射出一波波箭雨冲天而起，达到顶点略停滞后又骤然落下。
卡佩突然闪电般拔剑挥斩，把迎面飞来的箭矢轻易打飞。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长剑已然重新归鞘，武技显然极其精湛。
“居然是三羽大箭。”他弯腰捡起落在脚边的箭杆，一道斩痕在中段清晰可见。
比普通箭矢明显长一截，放在手里分量格外重。从格挡手感来看力道很不俗，距离稍微近点大概普通铁甲都扛不住这种重箭攒射。
十几位最勇敢的军士持着盾牌跑过来，在大人们身前筑起一道盾墙。
对方弓箭手水准不过平平，和狮鹫雄心对射并没占到什么便宜。但那些游骑兵很厉害，骑射几乎发发咬肉。尤其是里面为数不多的半人马，手上居然攥着紫衫长弓，威力和准头都堪称可怕，一旦命中能直接把人从墙头上带下去。
他们的表现让卡佩愈发确定，自己先前选择就地防守完全正确。这种数量和质量的游骑兵，绝对有能力把追击变成一场大逃杀。
“快看那些地行龙，估计只要一次冲撞，就能直接咱们脚下的围墙直接冲垮。”虽然早就在斥候嘴里听到过相关情报，但和亲眼所见比起来，完全是两回事。
卡佩必须承认，这些小山一样的重骑兵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仅依靠一道如此单薄的城墙，狮鹫雄心几乎无法抵御。一旦城墙被撞开，步兵再想靠列阵硬抗地行龙那是做梦，一堆鸡蛋无论多么团结在石头面前都不值一提。
但要说他有多么紧张甚至畏惧，也完全是无稽之谈。不光军团长本人面带微笑气定神闲，连周围普通士兵也没被吓住，尽管他们明知道自己对付不了那些地行龙。
因为被从王都和凛冬城之间调来调去的，可不只有狮鹫雄心。
如今一起被困在了这小小的洽克什镇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鲜血骑士
“怎么没人溜号呢？”领主大人捧着镜筒来回在墙头巡视，那叫一个百思不得其解。
他原本预计着，自己这么多斯嘎尔地行龙闪亮登场，一群两个肩膀扛个脑袋的小兵癞子还不得立刻尿裤子跑路。然后就可以好好跟布斯特和贝德里克显摆显摆，我高山堡军威简直无敌啊！
但是没有，活像是一群吃了秤砣的王八，该放箭的放箭该持盾的持盾，连挪下屁股的意思都没有。
李察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块很突兀的盾墙上，他感觉那后边肯定藏着大官，悄悄给矮人工兵打了个手势。
可惜对方也很机警，看到床弩动静后盾墙和人群顿时都作鸟兽散。气得领主大人抬腿就给了路过的尼赫鲁一脚，“你戴帽子干什么！”
狗头人坐在冰冷的泥巴地里，眨巴两下眼睛，默默摘掉了头顶毡帽。
“可能是步兵为主。”布斯特毕竟经验丰富，倒是无意间一语切中要害，“咱们骑兵太多，他们跑也跑不掉，所以只能守。”
贝德里克弯腰把尼赫鲁拽起来，顺手把毡帽重新盖在他头上。
“那咱们商量商量该怎么打吧。”布斯特伸手掸了掸自己头盔顶上的翎羽。
“这还用商量？”李察满脸莫名其妙，“地行龙打头冲上去把墙撞倒开路，步兵跟在后面扩大战果，轻骑兵追杀逃兵，不就完了吗。”
“理论上来说，大致是这么个流程比较合理。”布斯特乜了李察跟贝德里克一眼，“不过你们打过攻城战么？”
得到的自然只能是两脸茫然，这俩人一个是小领主一个是王储，之前哪能有半分可能参与过攻城。
这个结果让布斯特十分满意，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里一砸，“攻城可是个细致活，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既然你们都没经验，不如就都交给在下？”
领主大人反应迅速，看着布斯特那张硬朗正气的面孔，寻思这货心眼倒真不少。
什么经验不经验很明显都是幌子，想给自己捞战功才是真的，那当然其他人参与越少越好。
“行啊。”李察一口应下来，他反正又没准备加入官僚系统晋升，送个顺水人情完全无所谓。
“让我的虎人卫士一起吧。”也就贝德里克还真以为是体恤他没经验，特诚恳地说道：“这种战场适合他们。”
对此布斯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数千名步兵开始整队准备进攻，虽然攻守双方的实力都寒酸了点，不过倒还真是领主大人头一回亲眼目睹攻城。干脆让尼赫鲁帮了把手，接连五发火球术过去，在围墙上炸出个宽近五码的豁口。
火球放完，李察心里就有数了——对方十成十连一个元素使用者都没有，否则绝不可能放任围墙被如此轻易破坏，怎么也得试着拦截一下。
“要是再宽些就好了。”贝德里克看着那个豁口，感觉顶多只能容纳两个虎人卫士并排。
“我来吧。”格兰陵神官伸手攥住脖子上挂的徽章，冰蓝色光芒从他指缝里漏出来。
短暂吟唱后居然召唤出一个高达两刃的雪球，从静止开始缓缓加速，像战车一样朝着围墙滚过去。
这位中年神官头顶没几根毛，不过实力倒很不俗，跟尼赫鲁这种半吊子有本质区别。充沛而精纯的元素使得雪球撞上围墙后，还完整衍化出崩碎成雪堆的场景，才缓缓化为一团虚无消失在空气中。
而那豁口，也被扩展到十码以上。
…………
“他们开始进攻了。”卡佩男爵坐在围墙后一间屋子的房顶上，视野开阔足以纵览整个战局。敌人展现出的是没什么亮点却也没什么缺陷的标准战术，
“两千四到两千六百人，叔叔，我们如何应对？”说话的是卡佩的侍从，也是他小侄子，见习骑士方丹。
“庞贝蛮子一定会从那里进攻，毫无疑问的。”卡佩用马鞭指着围墙上的缺口，“所有步兵准备列阵接战，弓箭手们在两侧和后方放箭。集合一半骑士作预备队，战局不利随时准备支援。”
“你去传令。”卡佩拍了拍方丹肩膀，在后者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时又补充道：“不过传完必须马上回来。”
“好吧。”方丹的脸一下子垮了。
“您的侄子好像根本不明白打仗是怎么回事。”卡佩身边还有个壮汉，光脑袋上纹着一朵妖冶的红色曼陀罗花，正看着方丹逐渐远去的背影摇头笑。
“是啊。”卡佩叹了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又很快消失不见。不省心的小侄子，也许等到什么时候，他在军队里不再叫自己“叔叔”而是“大人”的时候，才算开始成熟吧。
“现在需要我们出动吗？”壮汉掰了掰两手指节，嘎巴作响，脸上露出嗜杀而残忍的意味。
在遥远的斯图亚特北部雪山，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秘密矿区里，出产一种叫做索达瓦黑水晶的魔力宝石。
索达瓦黑水晶天然特性优良，稍加炼成就可以制作出著名魔法装备“命运魔石”。依赖偶尔出产的索达瓦黑水晶，斯图亚特就像个攒老婆本的穷汉一样，积攒出相当数量的命运魔石。
这种魔石的使用方法十分简单粗暴——若将活人的心脏挖出，在他彻底死去前填入命运魔石，魔石就将代替心脏运行。从濒死中复生者将被魔石馈赠，从此获得操控自身鲜血的能力。
这种魔石之所以会被冠名命运，奇诡之处就在于虽然每个受体无一例外都能操纵鲜血，但强弱却完全随机。有可能战力不俗，也更有可能毫无用处，连一张草纸都无法穿透，正如命运一般无常。
受限于索达瓦黑水晶低下的产量，命运魔石偏偏又是种绝对不允许浪费的重要物资。
不允许浪费和随机特性之间存在矛盾，而斯图亚特的解决思路异常直接，那就是为每块魔石准备复数个受体。前个受体能力太弱就直接杀死，取出魔石再填给下一位，直到出现水准线以上的个体——这个几率尚且不足十分之一。
合格的魔石受体是斯图亚特掌握的顶尖兵种，被称为鲜血骑士。既是因为掌控着鲜血之力，大概也因为诞生过程背后隐藏着无数血腥。
由于死亡率如此畸高，鲜血骑士几乎都是最低贱的奴隶出身，可惜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人生就此迎来转折。
因为——魔石会被剥夺掉受体身为人的绝大部分感官！从此以后，他们的舌头尝不出咸酸，眼睛只看得见黑白，徒留家伙完整却与被阉割无异。
唯有杀戮的冲动在心底永不熄灭！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败退
如今和狮鹫雄心一起驻扎在着洽克什小镇里的，是整整五十名鲜血骑士，也是卡佩赖以对抗地行龙骑兵的最大依仗。
作为斯图亚特的顶尖兵种，鲜血骑士的战斗力强大到超乎想象。
卡佩微微一笑，“暂时还不用，我想我们狮鹫雄心对付这些步兵还不成问题，毕竟……”
淡定从容的陈述就此戛然而止，这位经验丰富的军团长猛地起身，嗓子里憋出一声公鸭似的惨呼：“圣光神啊！那是什么！”
卡佩看到一群身高足有三刃的重甲武士，正从原本被地行龙所遮蔽的区域里展露身形，第一次出现在狮鹫雄心视野之中。
他们身上披挂着极其精良厚重的全身米索莉板甲，连面孔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尊尊金属魔像。这当然是无稽的猜想，金属魔像是种高难度炼金造物，就算三大国绑在一块也绝对拿不出这个数量。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重甲武士块头实在大到夸张。
加入到一线突击阵列后，其他庞贝步兵最高才不过堪堪到他们胸口！活像是一群小屁孩里，掺进几个成年人！要知道庞贝蛮子本来就必斯图亚特人更高，
“原来是半兽人！”卡佩在一位武士转身时，看到了屁股后面垂下的尾巴。
“看来我们要出动了。”光头壮汉叫塞万提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露出一个狰狞酷烈的笑容。鲜血骑士渴望杀戮，正如常人渴望美食一样。
“再等等。”卡佩面色苍白，但终究不愿轻易暴露底牌。
“我们的骑士能对付任何敌人！”小侄子方丹传完令，正处在变声期的声音比本人更先一步到来。他不太喜欢这些鲜血骑士，因为他们出身低贱，空有骑士之名却毫无骑士精神。
“拭目以待。”塞万提斯耸耸肩，伸手摩挲了一把后脑勺纹的曼陀罗花。
庞贝的进攻来得很快，随着步兵一队一队顺着围墙缺口涌进来，正面厮杀随之开始。作为防守方，狮鹫雄心天然有优势，弓箭手占据着更有利的位置，箭雨一波波泼洒向敌军，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但庞贝人有该死的冰雪神官帮助，冰刀雪锥不时狂啸着飞来。
极低温所能造成的伤害，有时甚至不亚于最适合战场的火系法术。所造成的伤口压根不会有血液流出，因为血肉在刹那间就已经冻结。
狮鹫雄心没有元素使用者可以与之对抗，只能默默忍耐着伤亡，正如庞贝士兵忍耐箭雨一样。
但这种僵持并不长久，在半兽人武士加入厮杀后迅速开始倾斜。
体型和力量是负担装备的前提，虎人三刃高的体型和扎实的肌肉就决定了，他们可以负担起对人类来说极其沉重的护甲，防御力也随着厚度而水涨船高。
卡佩亲眼看到一位武技精熟、斗气深厚的大骑士手持双手剑怒吼着一记漂亮的重斩，砍得铁质翻卷，却没能完全破开盔甲伤及血肉。
而半兽人手里那长近两刃的重剑蓄势挥舞时，恐怖的风啸甚至能短暂压过厮杀声。任何一位试图格挡的士兵，都只会迎来连人带武器一块被砸成两段的下场。
这时候如果有床弩事情会变得很简单，可惜斯图亚特的军团在归建前往往不会配备重型军械。而原本镇卫队的两架钟摆弩，现在也早成了零件。
有些军官比较聪明，拿出对付魔兽用的大型绳网。这种专门装备设计很独特，一旦被缠上就算魔兽也将任人宰割，拿来对付半兽人当然不在话下。
接连倒下几个虎人被剑士一拥而上从盔甲缝隙里插进去捅死，但狮鹫雄心为此付出的伤亡惨烈到令人窒息。
半兽人也是智慧生命，不会像魔兽一样傻乎乎被人戏弄。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众多庞贝士兵，也不会袖手旁观。
卡佩立刻意识到，试图靠普通士兵的数量优势取胜，完全是痴心妄想。或者说起码眼下的狮鹫雄心，没有足够数量优势。
连庞贝冰雪神官的神术也告一段落，似乎已经觉得胜券在握没有必要再浪费神力。
“塞万提斯大人。”卡佩扭头看着身边的鲜血骑士。
“看来总还是有用上我们的时候。”塞万提斯临走前，对方丹露出一个戏谑的笑。
殷红的血液从他指间流淌出来，却没有滴落，反而像拥有生命一样逐渐汇聚成一把极为细长的刺剑，被塞万提斯牢牢握在手里。
…………
“不愧是半兽人里的顶级猛汉。”李察捧着望远镜啧啧称奇。
大部分视线都被围墙和人群遮挡，他也只能看到那些身高瞩目的虎人。看他们砍人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感，老实说很带劲。
奇丘老老实实趴在领主大人头顶一动不动，这小东西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冷，过一阵子没准还得冬眠。
“轮到我了没？赶紧的。”贝德里克等了半天，看李察还不准备撒手，不耐烦地催促。
“别急别急。”领主大人嘴里应付着，两只握着镜筒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稳定，任由贝德里克怎样催促也不放松，“等等，马上就给你，不对……”
无论虎人多么强壮，面对正规军也不可能无敌，否则主宰大陆的就不是人类而该是半兽人了。在残酷的肉搏战中偶尔会有虎人卫士被干掉，不过那都是靠斯图亚特士兵用伤亡硬拼。随着虎人和周围战友配合越来越默契，伤亡速度正在逐渐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