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光了，早就用光了。”罗比像做错事一样低下头。
“怎么会这么快，你们在倒水吗？”安妮难以置信地说道。
“昨天白天就用光了，那些荒野人像疯了一样，我们伤亡太大没办法。”他抱着头，既愁苦又不知所措。
“无论如何感谢您的帮助。”一个老成些的战士对安妮抚胸行礼，补上了本该由罗比说的场面话，“那几瓶圣水挽救了我们很多战士的生命。”
反正也没人注意他，李察在黑夜掩护下无声的笑了笑。他发现这个罗比嘴巴跟开了光似的，自从说话开始，周围矮人战士的士气就一直在缓慢衰退。
卖命也分给谁卖，主官的个人魅力有时候对部下的士气会起到决定性作用，罗比还差点意思。
他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看起来倒是机灵又聪敏，但远远没坚强到足以担负起一份责任，这一点矮人战士们显然也知道。
“罗比，坚强点。”安妮居然还弯腰拍了拍他头。
就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罗比原本竭力忍耐的眼泪再也按捺不住，顺着脸庞留下两条湿润的轨迹，汇聚在下巴上滴落下来。
“你笑什么？笑我吗？”他抬头看着李察，声音里有哭腔。
领主大人忽略了一件事，祖辈在黑暗矿洞里劳作的矮人，夜视能力可比矿石还要坚挺。
第四十七章 天亮前最容易懈怠的一刻
“这位是李察爵爷，庞贝的著名勇士，他是来帮助我们抵抗强盗的。”安妮吹起牛皮来也是根本不带打草稿的。
矮人战士们一齐对他抚胸致敬。
不论著名勇士的头衔有没有水分，能在这个时节赶来助拳都值得他们衷心感谢，这是起码的礼节。
“那你的斗气修为一定很精深了？”罗比却像是个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充满希冀地追问。
“不好意思，我没练过斗气。”领主大人面色如常。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个罗比都过于失礼了。李察不知道他现年究竟有多少岁，但心理上无疑太嫩了，甚至可以说完全还是个稚子。
父兄的死亡和部落的困境大概让他内心世界已经接近崩溃，无从宣泄的压力如同锉刀一样折磨着他的理智，所以举止古怪一些其实再正常不过了。
李察根本谈不上生气，内心深处甚至还挺同情他，这份不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却又不得不由他承担，对所有矮人包括他自己来说都无疑是个悲剧。
“没有修炼过斗气，你靠什么成为著名勇士。”生动而鲜明的失望在罗比脸上化开。
“靠同行衬托。”李察乐呵呵冲他一笑。
跟矮人部落刚接头的时候，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产生误会，他只带着盾牌出发，那把造型夸张的斩龙巨剑被留在原地。
要不说赫特是马屁精呢，还辛辛苦苦替领主大人把武器带来，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交到他手里。
李察看到剑刃上有些血水和泥巴，接过来顺手挥了两下试图甩掉。
那可是七十多磅的家伙，强劲臂力握持下瞬间化作一道视线难以捕捉的黑影，在半空中画出个八字。
重器击破空气的沉闷呜呜声顿时不绝于耳，掀起的剑风让地上枯草叶随之起飞打旋。
不愧是半人马铁匠用心打造的精品，根本不怎么着污，甩完后剑身干干净净锃明瓦亮。
那些矮人战士顿时眼都直了。
他们个个都是玩了一辈子铁的行家，用余光瞥一眼都能把分量估个八九不离十。
七八十磅的重量看似没有很夸张，一个体弱多病的普通成年农民使使劲也能抱起来。
但实际上抱起来和挥舞着作战根本两个概念，一般人的武器也就五六磅，自诩强壮的矮人也很少使用超过三十磅的，再重就很难保持灵活了。
能把这种分量的武器玩出轻如鸿毛的飘逸感，那种肉体力量该是何等的夸张与彪炳。
战斗力从来不只有一种途径，条条大路最终都能通往科伦，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斗气不斗气根本不重要了。
“能给我的部下划块地方休息休息吗，我们赶了一夜路又打了一仗，很乏了。”李察收起重剑，打了个哈欠。
“部落的石屋很多都已经空了，虽然对你们来说可能有些矮，不过只是用来休息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察带着人走向划分给高山堡的驻地，安妮走在他身旁，略微踟蹰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罗比平时其实不是这样的，他……”
“他完全不适合当族长，特别是眼下这种时节。”李察边走边接口说道，“老天爷，光是站在那里都有损士气。”
“李察你太苛刻了，他今年才只有四十五岁，相当于人类里十三四岁的孩子。”安妮也很无奈。
“我完全可以体恤他年纪小，但敌人也能体恤他吗？”李察干脆停下来反问道。
“原先的老族长是罗比的父亲，那倒是个强硬的倔老头。”安妮伸手把垂下的发丝撩到耳朵上，今晚的雨倒是不大，但一直站在室外也几乎让她头发全湿透了。
“可我没想到他居然去世了。”
“看来是屋顶破了偏偏还正好赶上连夜暴雨，碰上这么个宝货。”李察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原先的老族长和几个继承人相继战死，罗比就是顺理成章的第一继承人。但偏偏，他的年龄、能力和性格都很不适合成为一个族长。
于是这个原本就风雨飘摇的矮人部落变得更加风雨飘摇。
“其实罗比是我见过的矮人里最聪明的，不过他的聪明仅限于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安妮突然想起那根神奇的鹰眼镜筒，“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挺有共同话题。”
“前提是我们能打赢这一仗。”李察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向宿营地。
矮人妇孺们正为友军战士流水般奉上大块烤肉和麦酒，看起来他们物资储备倒还挺充足。
一晚上水米没打牙李察还真有点饿了，弯腰走进屋里捡起一块烤羊肋把肉扯下来塞进嘴里，边嚼边点头。
善于用火的种族烤肉果然也很在行，手里这块肋排烟火味和脂香味在火焰中融合的很精到，有种质朴而醇美的肉香，算是今天晚上最让他满意的事了。
不过也只是稍微吃点就停了下来，现在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敌人袭来，必须随时保持临战状态。以前他打比武台的时候就知道，战前吃太饱会影响发挥。
石屋顶高实在太矮，李察还能勉强站直，冈瑟就只能盘腿坐在地上。
这个前冰原猎手经验也很丰富，和自家领主大人一样只吃了个半饱，就开始靠着墙闭目养神。
“头儿，我怎么觉得这石屋好像有点震啊。”冈瑟没休息多久就突然重新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又疑惑地看着背后的墙壁。
“不会吧，我看这房子不像偷工减料。”
李察精力极其旺盛，一晚不睡对他来说连毛都算不上。正坐在门口兴致勃勃地教几个矮人小孩打扑克，已经快把他们糖豆赢光了。
局势危机如火，谁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他这种浑然只当只当春风拂面的大心脏。叫看见这一幕的矮人既不屑，又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多少有点佩服。
毕竟就算是装模作样，能装到这个地步也至少得有一半是真的。
第四十八章 米诺陶斯
“真的在震。”冈瑟干脆趴下耳朵贴地，片刻之后打手势让赫特也过来听听。
“我们半人马趴不下去啊。”赫特站在屋外一脸为难。
李察把糖豆都还给快输哭了的小矮人，没忘了警告他以后再敢赌博就等着挨揍。
“走吧，高山堡全体集合了。”他拍拍屁股上的浮土，带头走向矮人战士的营地。
他们的动静惊动了正轮班站岗的卫兵，疑惑地问道：“大人，有事吗？”
不远处箭塔上忽然传来几声雄浑低沉的号角声，“敌袭！”，哨兵在拼命呐喊。
正在沉眠营地迅速苏醒过来，一时间只听得到乱糟糟的脚步声。矮人战士睡觉时都没有脱甲，武器也压在枕下，为的就是清醒之后可以迅速备战。
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或者说此时正是所谓“天亮前最容易疏忽放松的时刻”。不过领主大人觉得这个说法应该是无稽之谈，他看矮人哨兵一直有按时轮换，也一直维持着很高程度的警惕。
“这次来的是谁？”李察懒得理罗比，直接跟矮人里资格最老的战士搭上了话。
这个老头叫森达克，由于现族长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屁孩，他如今实质上担任着部落最高军事指挥的角色。
森达克只跟箭楼上的哨兵交换了几个手势，便对李察说道：
“血蹄部落。”
“米诺陶斯？”领主大人之前跟安妮交换情报的时候，这个部落被着重强调过很多遍，所以他印象很深。
“是。”矮人那张石头脸平时很难看出什么表情波动，但此时老矮人脸上的严肃就算瞎子也看得出。
米诺陶斯又叫牛头人，在荒野上也属于比较少见的种族，整体造型完全可以看做一头直立行走的智慧黄牛。
从这点来说他们和其他半兽人不同，无论是熊人或者狼人都是像人多过像野兽，而米诺陶斯则是像野兽多过像人。
虽然外形如此酷肖黄牛，但他们秉性可跟温顺沾不上边，实际上是非常非常暴虐的种族。
米诺陶斯以肉食为生，热衷于战争和杀戮，绝大部分成员终其一生不是在厮杀就是在去厮杀的路上。
光这些还不足以让他们从荒野群雄中脱颖而出，真正至关重要的是——成年米诺陶斯都是身高三刃体重近千磅的超级壮汉！
单纯从身体条件来看，他们天生就是最优秀的重步兵。但米诺陶斯有个致命的缺陷——这个种族纪律性实在太差，一旦陷入战斗状态就会进入一种被称为“半狂化”状态。
半狂化下米诺陶斯原就恐怖的力量和耐力会得到进一步增强，彻底变成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可惜有利必然有弊，充斥大脑的斗志也会让他们变的根本无法约束。
这在大军团层面上是致命的缺陷，他们不光会自己会陷入混乱还会冲散友军阵型，几位试图驯服米诺陶斯的人类将军都为此吞下了战败的苦果。
但假若仅仅局限于部落冲突的规模，这种特点不但不是缺陷，甚至还可以视为一种优点，因为反正他们的对手往往也没什么纪律可言。
“你们打算怎么对付他们？”李察很好奇。
周围这些矮墩子战士两个叠在一起，还得蹦一蹦才能和米诺陶斯差不多高是，按理说就算有点装备优势也还是根本没得打。
但矮人部落既然坚持了这么久没被攻破，就足以说明他们肯定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不然现在呆在这里的就应该是米诺陶斯了。
“牛头人非常容易冲动，我们稍加引诱就可能让他们落单。”森达克像在告诉李察，又好像只是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然后我们矮人战士就有机会一拥而上，干掉他！”
“……”领主大人听得一脑门瀑布汗，他感觉“稍加引诱”和“一拥而上”这两个环节可能没有听起来那么容易。
“而且他们个子太高，除非弯腰，不然很难打到我们。”罗比正好从屋里出来，跟着补了一句。
想象了一下米诺陶斯在战斗中使劲弯腰的场景，领主大人不自觉撇了两下嘴角，冈瑟跟赫特也靠在一块笑得直抽抽。
“赫帅，你个子太高，今天怕是危险了。”冈瑟一本正经地说道。
“冈帅，你也不矮。”赫特不甘示弱。
李察真是服气，为了守护所谓的“神赐矿藏”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是倔头巴脑的矮人。
从高山堡的立场来说，当然希望矮人坚持的越久越好。但假如换位思考，李察已经不太能理解这份坚持了，地存人亡则人地皆亡的道理矮人应该不会不懂才是。
“他们有多少战士？”李察架起望远镜，朝哨兵指示的方向望去。
“四十多吧。”森达克说道，“原先有接近六十的，被我们干掉了十几个，还有几百山羊人附庸。”
李察放下镜筒，望远镜毕竟只能望远不能夜视，以现在的光照条件太远的地方还是看不清。
不过他也没等多久，很快所有人就都能看到远方有些模模糊糊的黑影在靠近。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很难直观感受到米诺陶斯的强壮。只有看到周围羊头人时，才能通过矮小者的衬托，恍然发觉那些黑影的真实体型到底有多庞大。
“好家伙，这块头够大的。”和周围紧张兮兮的矮人比起来，李察看起来还满轻松，好像根本没意识到米诺陶斯究竟是多可怕的敌人。
“我们的床弩还有几支箭？”罗比突然扭头看向箭楼。
哨兵回应得很快：“族长，只有六支了。”
李察和森达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罗比真的太嫩了——弹药储备这种事情根本不应该当众问出来，避免对军心士气造成不好的影响。
现在小兵癞子都知道自家床弩射不几发就会变哑炮，他们对此感到欣慰的可能性应该、也许、八成不是特别高。
“李察大人，请您的部队充当预备冲锋队吧，我们矮人会尽力分割顶住他们的压力。”
领主大人听完不禁肃然起敬——这老头是个厚道人，不愿让前来增援的友军去承担和米诺陶斯直接交锋的任务，尽管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伤亡最惨重的阶段。
第四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