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曰！”李察双手十指交叉崩着后脑勺。
这些石头的来源根本用不着解释，一看就知道是方尖碑碎块。
远处刚巡逻回来的卡洛斯看到这一幕，捂着头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龙兽开始在丘陵下缓缓下降，气流把地面枯草吹得肆意飞舞。伊瓜因还没等落稳就从奥西里斯脖子上跳下来，直奔李察这边过来。
“小怂怂，怎么交代给你的事总能搞砸。”辛克蕾尔最近总爱当李察的跟屁虫，双手环胸不客气地教训着。
“为什么不用绳子把方尖碑吊起来，然后所有人一起分摊重量，完整地运回来？”领主大人使劲挠挠头。
他一直觉得伊瓜因胆小归胆小，缺心眼是压根算不上的。但他今天干的这事，简直傻到没边。居然能想出把方尖碑摔碎，然后一人一块吊回来的办法。
“我们一开始就是那样做的，而且也很顺利。”伊瓜因摘下头盔，羞愧得脸颊通红，“但是空中飞行毕竟不像地面上那么平稳……”
“然后呢？”
“然后我们遇到一阵大风，吹得飞行队列一乱，结果没稳住方尖碑就掉到地上摔成十几块。”
“啪。”李察一巴掌糊在脸上，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风帆般宽大的双翼赋予了龙兽驾驭气流的能力，但也势必因此更容易受风影响。
或许正牌巨龙奥西里斯还有能力硬抗，但其他飞龙显然没这个本事。
看着伊瓜因那副羞愧欲死的模样，李察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不能怪你，是我太异想天开，四吨重的东西要用飞龙吊一路本来就容易出问题。”
“那现在怎么办？”巴克兰瞥了一眼飘满死鱼的绿色河道。
“还能怎么办，赶紧去请圣光教会的牧师来救场。”领主大人没好气地一挥手，“我记得有个连保罗主教的通讯魔石，直接打那个吧。”
“可是大人，方尖碑摔碎之后里面掉出个包，我还没打开过。”伊瓜因从背后扯出个布包。
李察接过来，层层打开严密的包裹。里面有大大小小几十块魔晶，纯度看起来都很惹眼；以及十几根打磨光滑约一指长的骨节，如宝石般晶莹，看起来应该是某种亡灵系魔法材料。
还有，一本书。
绿色皮质硬壳已经十分陈旧，四角都被蹭得发皱。表面用细黑线描绘着许多华丽的图样，却没有哪怕一个文字，看起来就像一本平常的旧日记而已。
在晶莹剔透的魔晶和骨节映衬下，显得格外破旧寒酸。
但从第一眼起，李察就认定那些魔晶和骨片无论多么珍贵，也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陪衬，这本书才是绝对主角。
进阶为月华圣堂后，本就很强大的灵觉再次蜕变。平常意义上的隐匿，对他来说简直笑话一样，根本不可能藏得住。
但这本书蕴含的元素波动简直内敛到极点，刚才伊瓜因背在身后李察愣是没感觉。直至眼睛捕捉到它的存在，有意识加深感应，才体会到与极度内敛相匹配的极度强大！
就像是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
越是强大的灵觉，反而越容易在其中迷失。倒是周围凑过来的其他几人，注意力分明都集中在那些耀眼的魔晶上，并没觉得这本书有什么了不起。
“大人，奥黛方尖碑已经彻底摔碎了。”卡洛斯失魂落魄地说道。
“那只是个壳子罢了，依我看，这才是正主。”李察盯着封面，张开手掌慢慢靠近。
“靠！它在蛊惑我！”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一扭头闭上眼睛，“小心，这本书很邪门！”
“怎……怎么了？”巴克兰眨巴着绿豆小眼，很是不明所以。
虽然大家都认可，自家领主在关键时刻总是挺靠谱。但眼下看起来未免莫名其妙——对着一本怎么看都平平无奇的书，突然就开始大呼小叫，完全没有道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可怕的猜测
“去把塞托斯酋长请来。”李察的脸色阴晴不定，重新把包袱严严实实裹上。
作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月华圣堂没有之一，他的灵肉是何等交融紧密，精神是何等茁壮无漏，心志是何等坚韧纯实。就算做不到铁巨人那样把任何心灵冲击都只当微风拂面般淡然，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也必然少之又少，这是一定的。
好比一艘纵横七海的艨艟巨舰，怎会被些许小风小浪击垮。
但就在刚才，在即将接触到这本书的时候，他却感到没由来一股狂躁和贪婪。
仿佛是从内心最深沉隐秘处涌现——极端的狂躁，恨不得立刻召集军队去屠戮无辜；极端的贪婪，只想赶紧把这本书据为己有，再也不让别人看上哪怕一眼。
好在他的精神终究足够敏锐强大，像是条就要咬钩的鱼儿意识到潜在危险，及时挣脱出来。提起十二分警惕，心身立刻恢复清明。
但今天如果不是自身本钱雄厚精修圣言祷术的高山堡领主，换个其他人来，恐怕都逃不开彻底沉沦进那团黑暗之中。从此必定性格大变，走上更着几番腥风血雨的路途！
…………
赶过来的可不止赛托斯酋长，看热闹一直是高山堡传统娱乐，一下子跟着过来二三十人。
据说爱扎推是智慧生物身上广泛存在的劣根性，那这种劣根性在他们身上，未免体现得过于强烈。
“蛊惑？”众目睽睽下，赛托斯酋长小心翼翼地翻弄着仅比手指略宽的绿皮书，皱着眉头好一阵摇头晃脑，“唔，我感觉到了，居然真在蛊惑我。”
他的语气就像是一壶不温不热不甜不苦的白开水，平淡到连一丝半毫的波澜也没有，好似在说今天早晨的豌豆汤味道不赖。
铁之王都有免疫任何精神冲击的种族天赋，所以再强大的蛊惑对于赛托斯酋长来说，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根本不存在任何意义。
“你们听见没，我就说吧！”李察立刻两手一摊，为自己洗刷污名。
他可看得清清楚楚，刚才好几个人都以为他在发神经。
一干人连连点头应和，纷纷表示领主大人真是神勇无双、智计百出。
“这是亡灵书的副册。”铁巨人随便翻了两页后便笃定地说道。
“嘶~”所有人都手搭在眉骨上仰头盯着赛托斯酋长指间，试图看清传说中的亡灵书到底是什么模样。
“都说无论多么仁慈纯厚的人，得到亡灵书后都一定会性情大变。我还以为是传闻为了彰显传奇色彩强行附会，没想到原来真有邪门。”铁巨人耸耸肩，显得挺吃惊。
“更神奇的是，只是持有这本书，我就感觉自己对亡灵魔力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
“卡洛斯呢？”李察环视一圈，没找到人。
“我在这里。”卡洛斯费劲地挤开两个起码比他高一头的蛮子钻过来。
在抢占看热闹位置这方面，他还得再修炼几年才能跟开膛手老兵媲美。
“那块方尖碑是从哪来的？”
“十五年前，偶然从一个地下溶洞里找到的。”卡洛斯脸色十分苍白，连嘴唇都缺乏血色，“我们发现只需要呆在方尖碑附近，只需要一两年就能完成原本至少五年才能掌握的半亡灵化。”
他们毕竟是从原圣光教会分裂出去的非主流，借助半亡灵状态也是为了更好地体悟神术。本质上仍然信仰圣光追求救赎，否则李察也不会自找没趣把一群祸害留在高山堡。
对于真正的邪恶污秽，至暗源光教派一样秉持势不两立的态度从未动摇——虽然以他们的穷酸程度，两只耗子溜进门都得饱含着一汪眼泪出来，很少有邪恶会跌份到找上这伙人就是了。
而倘若把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邪物列个排名，亡灵书本体加上四本副册估计能稳坐前五，就有这么夸张。
毕竟泰坦作为远古世界之王，想象力和执行力绝对不是后世徒子徒孙所能企及，要干点什么坏事的时候尤其如此。
在亡灵书那堪称旷古烁今的大名面前，一般所谓邪恶简直如同小白鼠般人畜无害。
当知道自己教派倚重的秘宝居然是这玩意，卡洛斯内心的不安可想而知。
就好像偶然找到一处冷热适中的温泉，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心里还想着以后有空再来。离开时才发现之所以水这么热乎，是因为底下连着座随时有可能喷发的活火山……
赛托斯酋长捏着一小块方尖碑碎块看了半晌才说道，“这是斜纹方解石，一种非常优秀的封印材料。可能天长日久稍微出现了一丝裂隙，让亡灵书的力量泄露出一星半点，结果正好被你们利用。”
“有点狗屎运的，裂缝如果再大一点，你们必然要被蛊惑！心灵堕入黑暗中沉沦！”铁巨人的脸色非常严肃。
“这种邪物，绝对不能留在高山堡，我建议最好赶紧联系保罗主教销毁。”安妮一番话，引得薇拉跟着用力点头。
自从李察决定接纳至暗源光、还不愿意和圣光教会接触后，她就一直在闹脾气，这两天都没怎么跟李察说过话。
如今事关重大，也按下心里那点不愉快劝说道，“李察，安妮说得有道理。”
领主大人用拇指蹭了蹭鼻子，满脸混不吝，“只是一个死物而已，没必要过度紧张吧。”
“它能蛊惑人心，就不可以再当一般死物看待了。”安妮有些激动，“你难道没听见赛托斯酋长说过，每一任亡灵书主人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可千万不能疏忽啊！”
“先听我说！”李察是打定主意不准备放手，“首先必须承认，这本书的确很可怕，如果让我自己持有还真没信心抵抗那种蛊惑。”
“那为什么不赶紧送去销毁？”
“别那么教条好不好，历任书主都会倒霉，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是铁巨人！”领主大人也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只要把这本亡灵书交给赛托斯酋长使用，就可以利用它的全部好处，而根本不用承担副作用。”
反对的声音再也找不到什么依据，顿时偃旗息鼓。
“我说，你们是不是还没搞明白重点。”巴克兰长老的声音嘶哑而苍劲，“据说当年泰坦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只带走了亡灵书四本副册中的两本，通用语和古人类语版在匆忙中不慎遗失。”
“如今已经知道，一本在几百年前被圣光教会出手销毁，一本被咱们高山堡掌握，另外两本按理说都应该在新世界那帮邪神手里。”
“问题来了——如果贝鲁尼手里没有亡灵书，他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再如果，他手里真有亡灵书……”老白虎扫视身边众人，忽然发出一声冷笑，“该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一时间，冬季冰冷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逻辑并不复杂，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所有人脑海里渐渐诞生。
“行了，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李察拍拍巴掌打破这一片死寂，连哄带赶地把人群打散，“该干嘛干嘛去，天塌下来饭照吃觉照睡，在这杵着当木头人有屁用！”
第三百五十八章 疯狂的畅想
人群散去，赛托斯酋长手持亡灵书，开始治理怒涛河里的亡灵污染。
无形无质的亡灵魔力奔涌而来，在空气中凝聚成肉眼可见的黑色丝线，又编织成缕，飘荡着源源不断地流进亡灵书里。
十多万亡灵尽没，哪怕都是低等骷髅，聚沙成塔溢散的魔力也毫无疑问是个天文数字。更何况，那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高级货。
随着吸纳的持续进行，亡灵书的蛊惑也随之愈发妖冶。到后来，连站在旁边的李察都几乎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呢喃！
要知道针对精神层面的蛊惑，绝不可能被耳朵捕捉。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只能说明蛊惑已经强大到足够在周围生命脑海里形成共鸣！
这本书就像个活物一般扭动，渴望着更多灵魂和鲜血！
“李察。”赛托斯酋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决定随便闲扯两句好歹打发打发时间，“依我看，贝鲁尼没有亡灵书这件亡灵系至宝的帮助，实在不可能搞出这么多动作啊。”
“是啊，我知道。”领主大人站在丘陵上俯瞰怒涛河。
随着死灵魔力逐渐被收纳，脓绿色河水明显在一点点恢复清澈，只是那些死去的鱼儿再也活不过来了。
骑着幽冥战将的治安官正在河边来回巡梭，时不时停下和领民一起把绳子绑到蜘蛛身上，将尸骸从河里拽到岸上，准备统一烧埋避免开春爆发瘟疫。
这些附庸民倒像是找到了些自豪感，齐心协力喊着劳动号子一片热火朝天。
其实瘦小和懦弱之间压根不存在什么必然联系，就比如现在——偶尔拽出个把还没死透的亡灵，他们也能鼓起勇气补刀。
“那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不害怕呢？”赛托斯酋长扭过头，一双灯笼似的大眼睛直愣愣看着他。
“其实偶尔，还是有点畏惧的。”李察双手插在裤兜里，耸耸肩说道，“但没办法，再怎么怕该做的事一样也免不掉。我是领主，如果我都缩卵，让其他下面人怎么办？”
“你啊，不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没谱，正经起来又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抗在自己肩膀上。”巴克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过来，“其实你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本不应该承担这么多的。”
“当领主嘛，就这么回事。”李察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给老白虎戴上。
虽说是安妮一片心意，不过对他这个不畏寒暑的人来说好像也没什么用，“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干什么去做就是了，光害怕有个屁用。”
“有你在，我对高山堡的未来很看好。”赛托斯酋长竖起大拇指。
“哈哈。”领主大人仰天狂笑，挤眉弄眼地说道，“我更看好。”
…………
李察为什么非得留下亡灵书？
要知道即便能无视它本身的蛊惑，收藏这种闻名遐迩的邪物也不是玩笑。一旦消息走漏，教会直接发动圣战讨伐都有可能。
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当然是为了足以与之匹配的利益。
在如何培养神职人员这个关乎教派生死存亡的根本问题上，圣光神的两拨信徒给出的两份的答卷截然不同。
圣光教会的路线四平八稳，无疑是正统。不必担心人身安全，但对资质要求很高，一百个人里也未必能有一个具备基本神术天赋。而且入门之后，按部就班修炼起来一步一个脚印。
至暗源光的方法剑走偏锋，有种魔道风范。入门第一步转化半亡灵完全就是在赌命，大概率会当场横死，不过对天赋要求低得多。而且一旦渡过死劫，会有一段实力快速进步的上升期。
如果就只是这样，双方顶多算各有侧重，还谈不上孰优孰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