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中暑了？”赫特扒开他眼皮，露出泛白的眼球，“大人，尼赫鲁好像中暑了。”
“可怜。”李察叹了一声，气息刚出口，就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天真冷。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入戏
当入眼所见尽是广袤无垠的大片农田时，代表高山堡一行人已经进入素有庞贝粮仓美誉的波尔多大平原。
这块平原论面积不过是庞贝帝国的十分之一略多，可粮食产量却能占到足足四分之一强。每年秋收一过，从这里出发的粮车将会沿着平整的道路开向全国每一个角落，甚至走出国门。
所以这里当然也是整个庞贝最富庶的地方，哪怕普通农夫生活也相当不错。再加上作为王室直属采邑，波尔多平原也很少受盗贼匪患的困扰，倒真是一片难得田园好风光。
…………
其实今年应该算比较艰苦的年份。
因为气候格外寒冷，地里的庄稼有点蔫吧，可以预见收成不会太好。不过农夫们并没有因此而松懈分毫，操弄活计还是和往年一样用心。不辞辛劳地除草、驱虫、施肥，踩着水车从刚破冰的沟渠里取水浇地。
他们坚信付出的汗水总能得到回报，就算今年略有亏欠，来年也总能得到补足。而一旦被名为懒惰的魔鬼捕获，灵魂就会坠入地狱永远承受折磨。
这种想法是一代代波尔多农夫的精神支柱，甚至也可以算是种朴素的人生哲学。
从泰坦纪元直到今天，时间并没能给简单的生活方式带来多少变化。稳定往往也意味着单调，这里的乡民们也在日夜期待着，能有吟游诗人或者商贩经过，给乏味的生活增添几分色彩。
这一天，波尔多大平原迎来一支非常奇怪的队伍，引得周边农庄的小孩结伴一路尾随，用好奇而天真的眼神打量。
他们不是行商也不是吟游诗人，而是过路的行人。一共不过三十人左右，驱赶着几辆四轮载重马车，有车夫、有仆役也有武士。
这些武士基本都是蛮人或者半兽人，有一个算一个块头都非常夸张，最壮硕的波尔多小伙子在他们面前也像半大孩子。
虽然看起来一副懒洋洋不甚紧张的模样，但昨天夜里他们在农庄旁边扎营汲水的时候，那个曾经参过军的民兵队长却说，这些人队形其实自始至终都非常严谨，懒洋洋肯定是因为见惯了大场面，只有外地来的大贵族亲卫才有这种气度。
队长还说，就算把周围十几个农庄的几百个民兵都集中起来，打闷棍下黑手什么下三滥手段都用上，也不可能赢人家这三十号人。
普通乡民不懂那么多，也不准备好勇斗狠。不过得益于最近几十年陛下出台的归化政策，如今在庞贝境内，半兽人其实并不少见，哪怕格外精锐也没什么稀罕。
真正奇怪的地方在于——车队上空，还有个人经常在天上飞，穿着宽宽绰绰的怪衣服，踩在一把重型阔剑上。
大伙都琢磨着，既然他能飞，那应该是个魔法师老爷没跑，那种宽绰的怪衣服肯定就是法师袍了。至于他为什么踩着把剑，也许为了表达对战士的鄙视——把战士的武器踩在脚下，一看就是为了表达鄙视。
那些去过大城市的行商都说，魔法师很鄙视战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眼前就有个可以当谈资的实例。
问题是他安安静静飞也就算了，偏偏还要边飞边狂笑着鬼叫：
“吾乃太上！”
“朝游北海暮苍梧！”
“我是世界之王！”
声音大到两千码外都清晰可闻，而且全是些没人懂的怪话。乡民们最初还以为是魔法咒语呢，吓得好些人要连夜搬家，牲口栏里的猪仔都不要了。
结果提心吊胆等半天，也没见半个屁落下，才稍微安心了点，赶紧去割草喂猪。
“吟游诗人都说魔法师不是天才就是傻卵，看来这个很可能是后一种。”于是农夫们悄悄这么腹诽。
所谓的傻卵魔法师，当然就只能是开拓男爵、高山堡领主、屠龙者、血色开膛手李察。据说如今在年轻战士群体中，他有很多崇拜者，如果看到这一幕不知会作何感想。
按常理来说，要修炼到月辉阶拥有四颗辉力卵，才能获得抵消自身重量自由翱翔的能力。
但星华圣堂李察还是凭本事飞上了天——
铁之心带来的磁系御力，不过相当于只手之力。给别人，确实只能用来近身格斗中偏转对手武器。但是给高山堡领主，毫不夸张地讲，就是整个世界对他敞开大门。
按照巴克兰的说法，李察要是不玩出点花活，都对不起他满脑子歪门邪道。
领主大人的力量实在太强了，哪怕只有一条胳膊都能力挽奔马，托起自己当然也是轻松到不能再轻松。
所以理论上讲，只要给一块铁施加磁御力让它飘起来，李察站在上面就能跟着起飞——对他来说这绝对不构成问题，甚至如果不是磁御力只能施加给一个物体，再带上三五个人一起都绰绰有余。
不过理论毕竟只是理论，实操起来往往会遇到许多理论之外的问题。
踩在一把剑上，在运动中保持平衡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巡航模式赶赶路还可以，稍微激烈变向很容易被甩下来，尤其是李察还要笼着双手故作潇洒。
赫特比较务实，其实早就给他提过，弄个铁锅坐在里面会安稳很多。如果嫌挤的话，还可以换成铁澡盆。但领主大人坚决不从，谁也理解不了，究竟为什么他会对站在剑上飞这件破事那么有执念。
“这叫御剑，你们不懂我也没办法。”李察一张嘴，果然又是让大家都满头雾水的怪话。
“我辈修士，怎么可能御澡盆飞行？”领主大人两手一摊，满脸没法跟你们解释。
李察身上还穿着一件形制非常特别的灰色长袍，按他自己的说法叫道袍。
当初把图纸扔给精灵裁缝的时候，连那群审美口味最挑剔的尖耳朵，都对此赞不绝口。纷纷表示这种法师袍风格鲜明、独具美感，有种仿佛要随风而去的飘逸，是为堕落的潮流注入一股清泉。
结果出货的时候，那个傻卵裁缝自作主张，拿金线锈了一整幅领主大人勇斗亡灵龙的图案上去，周围还点缀着十几个天使。
领主大人表示：“如果不用赶时间，本座就要将你当场轰杀至死。”
庞贝有种叫“库斯普雷”的传统活动，是指通过扮演一个不存在的人物来取乐，某人显然入戏有点深。
第二百四十六章 拂里士城
“头儿。”冈蛮子在底下大声呼喝。
“叫我上仙。”二十码的半空中，李察双手笼在袖子里站在剑上，满脸爱搭不理，非常高冷。
“头儿，拂里士好像快到了。”冈瑟双手捧成喇叭，冲自家领主喊道。
“你怎么知道。”李察顿时露出些许狐疑。
明明是他站在天上，按理说应该看得更远，但却根本还没发现城市存在的痕迹。怎么反而是坐在马车上的冈瑟，先给他提醒。
“路牌。”冈瑟指了指插在路边的一块木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拂里士，前方五十里”。
“……”李察大窘，他在天上的时候光顾着装空虚寂寞冷，目光都放在高远处，确实从来没低头注意过路牌这种小东西。
像今天这样晴朗的天气，德古拉一般不太会出来活动，总是躲在车厢罩布下面睡觉。此刻闻言也忍不住探出个脑袋：“终于要到了吗？旅途的颠簸已经快将我杀死了。”
“要不你跟大人说，咱俩结伴先回高山堡，我可以负担旅费。”旁边原本无精打采的狗头人萨满立刻来了精神。
“大人，尼赫鲁又藏私房钱。”德古拉拂了拂自己的金色卷发，单薄的嘴唇微微一咧，露出嘲讽的笑。
“让他吐出来。”
领主大人撂下句话，自己先一步撇开大部队，顺着道路朝应该存在于前方的拂里士直奔而去。
那速度如同疾风，抛开不能轻易转弯这个缺点，快倒真是很快。
当然，如果不小心摔下来的话，疼也一定很疼。
…………
毕竟刚上手不久熟练度欠奉，李察在拂里士城内降落的时候稍微有点没控制好。
人剑合一直勾勾冲着地面窜过去，速度简直比离弦的弩箭还快！
这时减速肯定已经来不及，只会把他甩出去，同理转弯也不可能。如果是一般人，就这么撞到地上，粉身碎骨是唯一结局。
不过高山堡领主就是高山堡领主，到底还是有办法。他瞬间开始辉力涌动，整个人覆上铁色的同时，落地刹那腰马合一，愣生生凭借强大的力量挺住没动，丝毫不出丑。
一摆长袍，四散的气浪卷起一圈飞尘。脚下的长剑自动浮空而起，准确插进剑鞘里，利落得一塌糊涂。
只是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一圈龟裂正在缓缓扩散，彰显着刚才那下蕴含的力道究竟有多刚猛。
李察捏了捏额角，头有点晕。
一路上光顾着玩得开心，没注意节制。磁御力这个东西用多了，对精神消耗还挺严重，要不然也不至于最后来了个硬着陆。
“什么人！”一队治安剑士匆匆挤开人群，围住这个从天而降的怪人，手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利刃出鞘。
李察扫了一眼，在他们胸甲上看到了山巅落日的图案，这是庞贝禁卫军“拂里士人”军团的徽记。虽然严格来讲只是附属治安士兵，不过他们已经有资格拍着胸脯说一句老子是禁卫军。
而且以领主大人的眼光来看，这十几个人也确实算得上精锐。
不论装备、体格还是最重要的精气神，都明显比东北行省正规军强出不是一星半点。不愧是王都，集中着全国最精华的资源和人才，压根不是地方上能比的。
“我是王国的开拓男爵。”李察说道。
“有证吗？”治安剑士的语气，硬得活像是吃了秤砣。
拂里士可不是一般地方，这儿一块城砖掉下来，没准都能砸到三个贵族。小小一个开拓男爵就想让他们轻易屈服，那纯粹是白日做梦。
“什么证？”领主大人不悦地反问。
“入城证！没有还敢进城，叉起来！”小队长威风凛凛地一挥手，“准备好交三十银币的罚款吧。”
“等等。”李察背后的斩龙重剑忽然自动锵然出鞘半截，让跃跃欲试的治安剑士们又冷静下来。
就凭他从天而降那一下展现出来的实力，但凡准备武力拒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普通士兵将没有半点胜算。虽然一般来说没人敢在拂里士撒野，但也架不住偶尔会有例外。
领主大人满脸狐疑地问道：“入城还要证？”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没什么时间和兴致旅游，但也去过不少城市。有些地方入城税很高、有些地方则完全免征，但从来没听说过哪里进城还要“证”。
“当然要了。”小队长的语气和动作忽然磨磨蹭蹭起来，“这不马上要春临节了，没有证的话，你就不能入城。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春临节啊，来历悠久，可是当年……”
李察的余光瞥到城墙上猎龙已经弩掀开了罩布，显然正是为他准备。这个机灵的小队长之所以故意磨蹭，应该是在争取时间。
对于怎么处理自持武力犯禁的高手，拂里士城卫军显然早有预案。
而且不得不说，还挺有针对性。足以用于射杀巨龙的猎龙弩，对付一般意义上的高手，威力绝对冗余。
所以通俗骑士小说里很常见的那种，某个青年俊彦在城市里大闹，因为缺乏对等级别的高手，满城卫军对此只能无可奈何的桥段，在庞贝这种大国基本没可能发生。
炼金和魔法发展到今天，能对付高手早就不只是高手了。国家机器发动起来，威力往往远超想象。
除非真能厉害到傲视苍生的地步，兴许还能试上一试。但假如真有那种人，想达到什么目的又哪里还用靠闹？
“我问你，为什么，进城要证？”领主大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整个人非常放松，低头注视着比他矮几寸的治安剑士，平静地说道。
“……”原本在喋喋不休的小队长，却突然像魇住一样，张了两下嘴，那些用于拖延时间的废话怎么都出不了口。
看着对方那双波澜不起的眸子，他恍惚间感觉仿佛一头斑斓猛虎张开血盆大口，下一刻就要择人欲噬。
“因……因为，春临节那天要欢送……特使团，害怕人多出意外……”他磕磕巴巴地说道。
“哦，我就是特使。”李察指着自己鼻子，微微一笑。
第二百四十七章 魔导师杜蓬
只要没爆发直接冲突，猎龙弩就绝不可能轻易开火。
既然原来本无事，一番短暂交涉弄清身份之后，自然还以无事结尾。
王都的居民也真有种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气质，居然也敢围拢过来一大圈老老少少凑热闹。看到最后没打起来，似乎还很一副遗憾的模样。
“让让。”李察端着一盘顺来的葡萄干，分开人群晃晃悠悠地走了，头也不回。
拂里士的葡萄干一直很有名，只是价格从来就和品质一样高到可怕，典型的上流珍馐。
几个苦哈哈的治安剑士也是很凑巧才弄到一点，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全被顺走了，一颗不剩。
说实话，这些普通巡逻队员地位虽然不算高，但作为着拂里士城的地头蛇，也很少会碰到有人像这样直接拿他们当空气。
治安剑士们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在视野中消失不见，才扭头向队长问道；“队长，你刚才为嘛不继续哄那个乡巴佬了？”
“就是，压根不该给他实话。”
他们都是挂着禁军牌子的王城卫军，而王城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贵族。所以对于一个荒野来的开拓男爵，哪怕是有特使身份的开拓男爵，他们也并不十分瞧得起。
“操！”队长一屁股瘫坐在板凳上，摘下头盔，两条腿在止不住地哆嗦。其他人这才发现他脸色惨白，头发湿得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我感觉刚才差一点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