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之王那维持着袭击姿态的无头残躯，倒在地上。
空气中似乎传出了一声奇怪的尖叫。
那像是一头巨兽垂死的哀鸣，又像是千百万只小兽无助的尖啸。某种混乱的感觉于司明心底油然而生，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庞大的机械正在崩解，一根绷紧的琴弦，骤然断掉。
夜魔死了。
夜魔这个新生庞大族群的集体潜意识，死了。
就算没死，现在也必然元气大伤。直到下一个夜魔之王诞生，恐怕情况将不会有很大改良。
安静的地底突然就变得嘈杂起来。
那些原本聪慧，有序，已然呈现出早期社会结构的夜魔们，现在就像是一群受惊的野兽一般，成为了一盘无力的散沙。
它们四处乱撞。
它们发出尖啸。
其中有不少昏了头的个体甚至还从奇怪的角落撞进了这座本应封闭的角斗场，然后又被司明麾下的魔狼三两口咬杀。
这座城市之中，已然不存在阻碍。司明已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地表或者地下行走。又或者前往任何一个他感兴趣的地方。
很好。
身侧的钻地魔虫再度蠕动起来，柔韧尖锐的口器腕足便轻易地撕开了这座废弃地下车站的水泥屏障。不是离开，而是向下。从充斥着人工痕迹的地铁废墟，一直延伸到地底的坚固岩石层上。
一个合适的节点就此映入司明眼中。他催动钻地魔虫的本能，这头神话生物便将更多支离破碎的情报回馈给他。将这座城市地下的结构向他揭晓，并告诉他，在哪里动手，能够引发小规模的地层坍塌。
他对此很感兴趣，因为他真的很想验证一个猜想。他的次元戒指中有一枚从AVP世界里弄来的，各项参数已然调整到临界状态的大当量核弹。而这本是他用以应付意外状况的压箱底筹码。
在步入世界二之前，他真的准备了很多东西。而现在……
“我真想知道，开罗和纽约之间的差异，到底有多大。”
………………………………
在那之后，日子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罗伯特每天都在研究他的六号化合物，一开始他还挺珍惜那些被抓来的夜魔实验体，然而随着更多的夜魔被送进来，他的实验也逐渐变得大手大脚——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被发现，一项又一项的难关被突破。而一车又一车的夜魔尸体，便也被随意地倾倒在街道边上。
研发进度相当喜人。而司明每天的忙碌当然起到了非常关键的功效——他很少睡觉，几乎只要有时间便外出巡游。穿行于一座又一座或庞大或陈旧的建筑废墟之中。无论那到底是在白天，还是晚上。
他从不计算死在他手上的夜魔数量。
但罗伯特觉得那或许能有一万以上。
有时候，司明也会带着石川静一起外出，让她练练胆量，试试枪法。效果虽然算不上非常优良。但至少在全过程中，这位穿着JK的日本高中少女，都是相当的听话。
她服从他的每一个指令。她只是不能够把每件事都做好。让她独立去杀死一只夜魔的难度或许有些超出她的能力范畴。但只要司明在这一过程中帮上一点忙，哪怕只是吹一个吸引注意力的口哨，她都能够在一番忙碌后完成司明交待的目标。
不算完美。但作为新人，已然是远在司明这两个世界中所接触到的，其它所有东海队新人之上。
——或许平成年代的日本人也有可取之处，只不过我之前没有遇到。
司明想到，他对石川静的要求便也不再继续提高。他觉得以后或许也能够遇到更加合适的东海队新人。而到了那时，自然就有闲暇去考虑物尽其用的办法。而现在……
——石川的菜，烧得还是挺不错的。
这是实话。
罗伯特和萨姆对石川静的手艺评价都相当的高。上校几乎每次用餐时都会开口称赞，而萨姆的尾巴，更是在看见石川静走进厨房后就拼命摇晃。
司明也觉得挺好。虽然有些奇怪，但他确实能够从石川静所制出的饭菜中尝出一点家乡的味道。有可能是错觉，也有可能是自我暗示的功效。但无论是哪种，司明都承认石川静留在据点里做饭菜，整理杂物，帮罗伯特打下手，所能够起到的价值，要远在和自己一起外出狩猎夜魔之上。
时间，就此缓慢而平滑地流淌。轮回者需要生存的时间总数一共是十五天。而两个星期的时光，并不算非常漫长。
…………………………
安娜咽了口唾沫，当她开着装载了紫外线灯的越野车进入纽约市时，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行动很有可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因为她看到了一具又一具倒毙在路边的夜魔尸骨，而在往常，新陈代谢非常旺盛的夜魔，向来不会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肉量。
纽约这地方……不正常。
但是……
“安娜姐姐，我们在减速吗？”副驾驶的位置上，和她同行的小男孩乖巧地看向她。
他是伊森，孤儿，聚落中最小的孩子。而她和他，便带着聚落的希望前往这个地方。
他们原本应该在半个月就到的，因为在三周之前，一直躲在山区聚落里的人们终于修好了那唯一一台坏得还不算彻底的收音机，并从中获取了来自纽约的幸存者讯号。那位自称罗伯特·奈弗尔的，好像在灾难爆发早期挺有名气的人带来了纽约避难所的消息，而这正好符合聚落的需要。
因为聚落已经撑不下去了，夜魔的胃口越来越大，而山区的食物越来越少。哪怕幸存者们正是依靠‘KV病毒在寒冷环境下会惰性化’这一关键而获得了苟延残喘的资格。但面对越来越严重的食物危机，他们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
于是外貌最无害，最擅长交涉的安娜自愿站了出来。并带上了最小的伊森。他们来纽约是为了寻求帮助。而若是纽约避难所的情况实际并不如人意，那么至少，年龄最小的伊森能够抵达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地方。
他们在二十天前就该出发，然而一场突然袭来的北美风暴却拖延了他们的步伐。当天气再度放晴，路况逐渐转好时，时间已经浪费了半个月。好在这段时间内那来自纽约的广播始终没有停止播放，这才给予了他们信心，以及力量。
直到……
“别看外面，伊森，别看……”
心脏在剧烈的跳。安娜不知道纽约到底盘踞着怎样的怪物，才能够如此猖狂地对那几乎无穷无尽的夜魔进行猎杀。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尖叫着，让她立刻掉头，立刻将油门踩到最底下。然而……
她必须要弄明白。
她的内心深处，有着侥幸的心绪正在迸发。
或许，在纽约建立庇护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或许，这群人掌握着强大的武力，以至于能够将夜魔像是杀鸡一样随意地猎杀？
小男孩伸出手，在她的衣角上轻轻地拉了拉。
而就在下一刻，她的心脏便几乎停跳！
‘嗬——’倒吸冷气的声音，从喉中迸发。手和脚都在一瞬间变得冰凉，因为一具森白的人类骸骨，就这么挡在了正在市内缓行的越野车前方！
不，那不是骸骨。是亡灵，是怪物。它会动，它正向着越野车大步奔跑！
手指抖得厉害，恐惧在一瞬间抓住心脏。她竭尽全力地想要踩下油门，然而那原本灵巧的双腿，现在却是连听从指挥都做不到！
“安娜……姐姐……”伊森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结结巴巴。
她艰难地转过头，行驶的车，不知何时已然停下——不，不是停下，而是被强大的力量提了起来，失去了摩擦。全动力的前后轮正在空中徒劳地旋转着。而一具眼窝中跃动着幽寒火焰的人类骨架，已然站在车的边上。
骸骨的下颌一开一合，似乎是想要将什么传达。破碎的声音从车轮的空转中传出，充斥着诡异难明的味道。
像是诅咒，像是癫狂。
她‘咕儿’一声，便在座位上当场昏倒。
第31章 成为传奇
当安娜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空气很清新，被子很舒适，身体似乎也经历了简单的清洗，路上留下的些许伤疤，也都被妥帖地处理好。
抬手，随身携带的枪就在床边上。清新的空气中悄然浮现出了一抹诱人的香甜。并伴随着轻盈的脚步靠近床边上。
“你醒啦。”
她偏过头，看见伊森正乖巧地躺在旁边的小床上。一个看上去像是个学生的亚裔女孩正端着盘子走进房间，朝两人露出亲和的笑。
盘子上装的是肉粥，这在聚居地里是只有大聚餐时才能够享用到的佳肴。女孩将它们放到病床边的附属小桌上端，除了粥以外，还有一些精致的小菜和蛋糕。
“教授说，你之前是因为又累又饿，所以才会在受到惊吓时昏过去。我之前给你打了一点葡萄糖，不过既然已经醒了，那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
教授，葡萄糖。
这两个灾难爆发后便基本听不到的旧日用语，让安娜那颗跃动的心也随之欢畅。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接过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粥。久违的温暖随着怀念的口感一起从舌尖滚入肠胃，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都要颓然泪下。
先前看到的骷髅头什么的……应该是错觉吧。对，太累，太饿，所以——
手僵在了那里。差点跌落的碗被女孩提前接住。一具行走的骨架突然从门外走入。而那眼窝的部位，仍旧冒着幽暗不详的火光！
她下意识地就要去拿床边的枪。
……………………
数分钟后。
“……是这样啊。”安娜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努力地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科学的功效。那位自称‘石川’的女孩花了好一会儿才向她解释清楚。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那位教授的特殊科研成果，而她现在也没有活在梦里，而是清醒地生活在人世间上。
“是某种……看上去很像是骷髅的机器人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确保它们能够拥有对抗夜魔的力量？”
她努力地说服了自己，并在那之后更努力地将注意力转移。她能确定眼前的女孩确实是一个身心健全的正常人。于是在简单的攀谈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我来找罗伯特·奈弗尔先生。他是这座避难所的首领吗？还有那位教授……教授就是罗伯特先生吗？”
然而少女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点了一下。
“罗伯特上校和司教授现在都很忙。他们现在正处于某个关键阶段。我不能够立刻带你去打扰他们。除非——”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下。
某种无形的律动正在天地间生成，释放。那就像是冬日里骤然泛起的静电一般。安娜的身体突然一抖，而心灵深处，便骤然涌现出了大量的欢畅。
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了。
对人类整体，以及每一个个体，都非常好的事情发生了。
不远处巡逻着的骷髅兵在这一刻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恐怖感。而和她一起过来的小孩伊森，也突然发出了非常欢快的笑。
“……情况似乎有了新的变化呢。安娜小姐，还有伊森小朋友，你们现在可以和我一起去见教授和上校了。”
自称石川的少女似乎听见了什么，随即展颜一笑。她朝着两人微微点了下头便在前面领起了路。而两位一大一小的幸存者相视一眼，便迫不及待地紧跟而上。
向前，继续向前。
这座庇护所的范围要比预想中更加庞大。
外侧到处都是扩建的痕迹。而才踏入研究区域时，映入眼中的物体，便让安娜忍不住心脏急跳！
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了夜魔……看见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夜魔，而那些夜魔身上的变异特征已然成片成片的消失。皮肤重新变得洁白，眼眸不再嗜血。甚至就连脱落的毛发，也呈现出了些许生长的迹象！
夜魔，正在变化成为人类。
越是往里，看见的夜魔便越是呈现出更加大幅度的人类化。而在穿过外区，抵达内区的时候，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实验体，就外貌而言，已经和普通的人类差距不大。其中甚至还有看上去比较聪慧的个体，在她们经过的时候，朝她们张口发出小兽一般，充斥着撒娇感觉的轻叫。
——他们在研究解药。
——那位教授和上校，他们研究出了KV病毒的解药！
安娜的脚步越来越快，向来习惯照顾他人，爱心相当充裕的她，现在甚至不想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放在这些和人类已经长得差不多的夜魔身上。她紧紧地拉着伊森，脚下的速度几乎就要变成小跑，而就在她想要催促石川更快一点的时候，眼前的空间，便是骤然一亮。
她看见那两人，那两个披着白大褂的男人。然而更加吸引她注意力的，却是那被束缚在病床上的，已然和常人一般无二……不，根本就是一个正常人的人类。而那个人类正迷茫不安地看向四方，发出含糊不清的喊叫。
“阿巴……阿巴……巴巴……”
那个白大褂下有着厚重衣装的男人俯视着病床上的人类。
“基因测序已经完成，所有染色体已然恢复正常范畴。异生基因片段已然被尽数筛选并且拔除。从基因层面上，这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大脑皮层呈现出明显重塑现象。无论是属于人类时的记忆，还是属于夜魔时的记忆，都已经从他的思维中完全拔除。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的健康青年。只需要一定程度的引导，他就能够再度变得像是正常人类一样。”
“……你成功了，罗伯特上校。你研究了KV病毒的解药。现在，我们能够将这些感染了KV病毒的生物再度感染一次。让属于人类的特质，再度覆盖掉他们那因染病而产生的特殊病变。恭喜你，罗伯特，你成为了人类的救世主。”
“不是我，而是我们。”另外一人也点了点头，发出感慨而又满足的叹息。“KV病毒的感染是不可逆的……没有教授你的帮忙，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发现这一真相。但不可逆不代表不可改……教授，我们没有拯救人类。我们只是重新创造了人类。”
“我们拯救了人类文明。”教授更正了他。“抹除了人类的悲伤和夜魔的罪孽，我们让人类文明重新拥有了足够的载体。而接下来，便是增加它的数量。”
而这一次，上校接受了这份祝贺。
“你说得对，教授……我们，至少拯救了人类的文明。”
他们的声音涌入安娜的耳中。而安娜只是如痴如醉地看着那躺在病床上的新生者。那是一个白皙而健壮的女性，而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便在她的心底不住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