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越看越是觉得古怪。
他这大半生,不是在倒斗就是下墓的路上,见识过太多棺椁。
虽然历朝历代,棺材样式各有不同,但基本上大同小异,最多是材料上的差别,但眼前这口实在偏离太多。
四四方方,内外一体。
与其说是棺木,还不如说是一口山石雕成的匣子,除此外,没有任何装饰花纹,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
“应该是融合汉人样式,结果学了个四不像。”
毕竟姑墨州是当时第一重镇,地处丝绸古路之上,来往行商无数,尤其是隋唐时代,与内地交易往来极为频繁。
从古城那些建筑,其实就可见一斑。
受到汉人影响极深。
闻言,鹧鸪哨一声哂笑。
随即也不耽误,径直取出探阴爪。
陈玉楼随手从腰间摘下那把许久不曾用过的骨刀。
石棺缝隙处被蜜蜡一般的鱼胶封死,薄如蝉翼的刀刃插入其中,轻轻一划。
刹那间。
早已经石化的鱼胶哗啦啦崩碎一地。
另一头。
鹧鸪哨看准机会,眼疾手快,探阴爪勾入棺盖之下,随即拽着钩索猛然发力。
随着他一身气血涌起。
足足数百斤的棺盖,竟是被他硬生生给抬了起来。
眼看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陈玉楼也是毫不迟疑,提了口气,纵身掠至棺头处,一脚重重踢出。
这一记崩腿力道极为惊人。
剧烈的摩擦声响彻,贴着棺沿的石盖向后滑出足足两米多方才堪堪停下。
呼——
见棺头处露出一道空隙。
两人并未急着上前,反而极有默契的往后退了半步。
这种封尘上千年的古棺,其中的阴死之气,足以媲美先前在井上遇到的那头黑蛇,哪怕只是不小心吸入一口,腹内五脏可能都会被溶化。
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倒斗人死于如此。
作为老江湖,陈玉楼和鹧鸪哨又岂会不懂?
除了棺中瘴气,另外,如此行径也是为了防范机关销器。
好在。
片刻之后。
除了一股刺鼻的尸气溢散,倒是并未见到有暗箭、流火、剑奴或者弓弩一类的销器迸发射出。
确认并无凶险,两人这才一左一右靠拢过去。
借着一旁插在石壁上的磷筒火光。
低头望去。
一男一女两具古尸相拥而眠。
与一路所见的古尸差不多,得益于黑沙漠独特的气候环境,棺中尸也并未腐烂,而是脱水变成了两具干尸。
不过,从两人身上衣着装饰,就能轻易分辨出他们身份之尊贵。
虽然没有到金缕玉衣那个层次。
但也是西域中极其少见的锦绣绢衣。
男子身着朱黑色长袍,隐隐还能见到玄鸟刺绣,形态流畅气势磅礴。
至于女子则是身穿白色羽衣,薄如蝉翼,即便过去上千年,也没有太多损坏。
至于两人手中,也是各自握有一枚器物,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璀璨的金银光泽。
“应该是证明身份一类的金器。”
目光挪到紧紧攥着的手中,两人眼神都是一下亮起。
汉人下葬,有口吞玉琀的习俗。
眼下这一男一女两具古尸,脱水后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并无饱满之感,显然并没有吞下压胜、玉琀或者阴珠一类防腐的古物。
鹧鸪哨一跃而起,踩着棺沿立住。
手中探阴爪,则是小心翼翼的伸向男尸双手。
尝试着用力勾了勾,却毫无动静。
毕竟上千年时间,双手十指又是交叉握紧,轻易难以分开。
再加上又不敢太过用力。
万一破坏了其中金器。
可不是轻易能够修复。
陈玉楼也不着急,趁着他取明器的功夫,他则是绕着棺身看向棺内他处。
除却两人手握之物外。
棺内还有不少陪葬品,金银美玉,琉璃酒盏,犀角象牙,带着浓浓西域风格的器物。
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陈玉楼自然不会放过。
此行路途艰难,两三百号弟兄跟着,总不能空手而归。
不过,在他收拢明器时,一只样式古怪的金器引起了他的注意。
抓起放在手中。
那竟是一条双瞳狰狞的蛇头!
准确的说是净见阿含!
按照蛇母样式以纯金打造。
蛇头高高昂起,吐着蛇信,一双巨瞳里充满着对众生的漠视。
而看整体样式,似乎是从什么东西身上掰断取下,还有明显的截断面。
‘女王王座?’
陈玉楼细细琢磨了下,越看越觉得像是扶手最前端的点缀。
而敢于将净见阿含,鬼洞守护神雕刻在椅子之上,纵观西域三十六国,也只有精绝女王一人。
之所以想到她。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没记错的话,此处应该就是姑墨王子合葬棺。
他当年率领联军攻破精绝古城,打破了女王的高压统治。
作为胜利者,从王座之上拆下一物随葬,也是为了纪念自己的丰功伟绩。
“到手了!”
在他握着金蛇思量间。
耳边已经传来鹧鸪哨的呼声。
“是什么?”
“金印!”
鹧鸪哨张开手掌。
分明是一只以骆驼为钮的印章,通体纯金,骆驼雕刻的栩栩如生,生机灵动。
不过,陈玉楼却只扫了一眼,目光便看向钮座底下。
让他意外的是,金印之下刻得竟然是汉隶,边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古梵文。
“姑墨、王印?”
鹧鸪哨缓缓念出,随即一脸惊异的抬起头。
“看来这位并非巫师,而是姑墨王城的国主……”
之前遍地白骨,淋血古尸以为祭祀,他们还猜测此间的墓主人,会不会是姑墨一国巫师之类的人物。
但如今从这方金印看,事实并非如此。
“还有一件呢?”
陈玉楼点点头,下意识看向女尸手中,发现她紧握的十指也已经被打开,其中所藏金器消失无踪。
“是条鱼。”
鹧鸪哨坦然的松开左手。
与金印不同,女子手中所握之物,是一条婴儿手掌大小的金鱼。
鱼鳞鳍背细节处无一不精,比起那头骆驼甚至更为逼真,仿佛扔进水里,它就能重新活过来,撒欢游走一样。
很难想象,那是几千年前,西域三十六国时代的古物。
“所以,这是姑墨王夫妻合葬陵了。”
陈玉楼揉了揉眉心。
并未过多留意那条金鱼。
虽然设计精妙,令人震惊,但金鱼本身并没有权利一类的象征,更像是女尸生前所有,因为太过喜欢,才会死后随葬。
“错不了……”
鹧鸪哨点点头,随手将印和鱼递给陈玉楼。
搬山一脉不为明器。
这些东西在他看来,顶多也就是有些意思,还不至于让他动心。
倒是陈玉楼手中那只蛇头,让他眼角狠狠一跳。
灯火摇曳,恍惚中,他差点以为又是之前的那种黑色毒蛇出现。
见他目光落在手掌之间,陈玉楼简单解释了下。
“以黑蛇为饰……陈兄,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