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不敢耽误。
朝陈玉楼拱了拱手,为他介绍颇黎身份。
只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厚重的声音打断。
帕特顿时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早知道你会汉话,他何必在那绞尽脑汁,用所会不多的突厥语拼命解释。
“原来是颇黎勃真,在下陈玉楼,有礼了。”
另一头。
陈玉楼也是抱了抱拳,淡淡一笑。
刚才虽然隔着一座沙丘,但几人对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耳朵。
但勃真二字却是音译。
没记错的话,在突厥语中是对首领、头人的尊称。
“你知道我?”
闻言,颇黎神情更是诧异。
他们这一脉在鱼海边隐居多年,祖祖辈辈,以打渔狩猎为生,几乎从不与外人往来。
眼前此人,他从未见过。
但他却能准确说出自己的身份。
颇黎心中哪能不惊叹莫名。
“陈某来之前,曾在昆莫城住过一段时间,也是偶然听吴掌柜说起。”
“吴掌柜?”
听到这个名字,颇黎眉头一皱陷入沉思。
进过寨子的外人本就少之又少。
更别说是一个姓吴的汉人。
只片刻间,他脑海里就浮现起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那还是许多年前,也是大雪封山的年月,有天寨子外忽然来了一对父子,说是从昆莫城前往北漠做皮子生意。
不过,大雪天里,他们迷失了方向。
只能沿着鱼海绕行,最终无意闯入了寨子外。
“原来是吴家父子。”
颇黎恍然大悟,一下明白过来。
若是如此,倒也说的清楚。
“看来颇黎勃真已经记起来了。”
陈玉楼笑了笑。
并未多言,但心里对颇黎的身份却是极为好奇。
在突厥语中,颇黎意为狼,在崇尚狼图腾的突厥部落,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用这两个字为名。
要知道,突厥部落最高首领又被称之为狼主。
那是有资格统领各大部族的存在。
狼主的另外一个翻译,叫做天可汗,没错,就是草原各部对四海归一,天下来朝的唐朝太宗皇帝称谓。
除此之外。
颇黎还有琉璃、水晶的意思。
出身碎叶城的李白,据说就有突厥血统,所以他为自己的二子取名李天然,小名颇黎。
其意就是狼和琉璃。
对突厥各部而言,琉璃是可望不可即的至宝,而狼则是对子孙后代的殷殷期望。
“记起来了。”
颇黎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陈兄弟也是去中亚做生意?”
“是啊,听说丝绸古路上遍地黄金。”
陈玉楼摇头一笑,“但这转眼走了几个月,黄金没看到,黄沙倒是吃了不少。”
听到这个不轻不重的笑话。
颇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看来陈兄弟是被人骗了啊。”
“没辙,都走到了这一步,就是骗了也得走下去,不然这趟可就真的血本无归了。”
陈玉楼摊了摊手,“还未向颇黎勃真……”
“叫我颇黎就好。”
若是部族中人,叫他一声勃真倒也无妨,但眼下他们一行汉人,开口勃真,颇黎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伱与陈某年纪相仿,就以兄弟相称?”
陈玉楼笑了笑,并未在意这点小事。
而看对方点头,他也就顺势继续道。
“陈某一行人从昆莫城出发,已经足足十天,实在是风沙太大,完全迷失方向,不知道颇黎兄弟能否带我们一程?”
“你们是去?”
“西海。”
陈玉楼报出博斯腾湖的古称。
“鱼海子?”
颇黎心头一动。
他们祖祖辈辈就在湖边隐居,将那片辽阔无比的水域叫做鱼海子。
鱼是形容湖中水产之丰盛,而海子则是北漠诸部,自古以来对大河湖泽的简称。
“是,听吴掌柜说,从西海北上,便能进入黑沙漠。”
陈玉楼点点头。
似乎只是在随意闲聊。
眼角余光却是一直在盯着颇黎的表情变化。
果然,一听到黑沙漠三个字,颇黎眼角明显重重跳了几下,神色间也露出几分不自然,有惊讶,更多的则是不敢置信。
“等等,陈兄弟你们要进……黑沙漠?”
沉默片刻。
颇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震撼。
即便是他们回鹘部族,自称草原荒漠上的王者,也不敢轻易进出黑沙漠。
无处不在的流沙、能够在一眨眼功夫内骆驼啃食成一具白骨的鬼蚁,吞食人命的剧毒黑蛇,以及可怕的沙暴。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为恐怖的。
黑沙漠是苍天众神遗弃之地。
那是恶魔厉鬼聚集的炼狱。
它们在暗中不断的摄人心魄,让进入其中的人,仿佛见到了绿洲、古城、黄金以及用之不尽的食物和水。
但当你一头扎进去。
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
不过是恶魔制造的假象,就是为了夺走你的性命。
作为鱼海子边最为骁勇善战的部族,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从未到过西域的普通人?
因为那头灰狼。
颇黎对他们印象不错。
再加上吴掌柜。
他担心陈玉楼一行人是不是被人骗了,所以才会选择这条最为凶险的路进入中亚。
此刻的他,心里仍旧存在着几分期待。
或许他们是记错了。
但陈玉楼半点都不曾犹豫,平静的点了点头。
“是。”
“来之前,陈兄弟难道就没有打听下黑沙漠的来头?”
强忍着心中怒火,颇黎咬着牙道。
见状,陈玉楼并未急着反驳,而是伸手指了指极远处。
“那要是颇黎兄弟你,是愿意横穿天山过昆仑,还是宁可绕路黑沙漠?”
“这……”
听到这话,颇黎先是一怔。
他在鱼海边住了这么多年。
自然知道这个时节,翻越雪山的难度,论凶险,绝对不在黑沙漠之下。
就算是他们这种习惯了极寒天气的突厥人,在雪季横穿天山和昆仑山脉,也近乎于自寻死路。
“那……等等呢?”
“过了雪暴季节,总不能为了做生意丢了性命?”
颇黎还是不死心。
但陈玉楼只是指了指身后长长的队伍,风雪之中数百人,驼队蜿蜒曲折,绵延出去好几里。
他们坐在驼背上任凭风雪打在身上。
并无半点埋怨。
见状,颇黎哪里还会不懂。
世道艰难,这么多人需要养活,耽误一天就得供给几百人的衣食住行,再家大业大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
要不是无可奈何。
谁又愿意在这种极端气候下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