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左手中的拂尘朝肩上一扬，右手猛地伸出，食指居高临下的指着蛇灵，长长的白眉胡须无风自动，口中忽做惊雷之音，吐出八个字。
“潜龙入海，真龙升天！”
他的语速极慢。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发出钟鸣之音，跟方才蛇灵撞山壁的动静比起来也一点不弱。
不光如此，念完这八个字之后，他的指尖忽然出现了一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印章。
这印章出现的时候，正值那老道八字念完，尾音将落之时，可印章出现之后，空气中仿佛忽然鼓荡起了回音，“潜龙入海，成龙升天”的声音再度出现，那印章中也冒出一股风一般的淡色气流，自上而下迅捷飞来，落到蛇灵的脑袋上，倏尔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更是震惊，口中脱口吐出“封正”二字。
相传精怪成仙，需大德之人封正。所谓封正，便是精怪修行路上必须经历的一种认可。精怪若想成人，必得人之认可方可成人，同理。精怪若想成仙，也须仙人认可。
玄学界中一直都有这种说法，我以前便听说过，只是蛇灵从未对我提过，对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很了解。心里一直没想起这些，直到此刻，这老道的举动，才让我心里陡然明白过来。
那老道指尖出现的印章，晶莹剔透，观之不似凡物，实际上，那是天师印章。每个修行之人，进入天师境界时，体内道炁会分出一缕，经百般淬炼，逐渐形成这么一个印章模样的东西。表面看起来这东西的模样相差不大，但实际上每个天师的印章都不相同。
相传为精怪封正之时，需有天师印章方能行事。这也正是我之前虽知道封正之说，却未帮蛇灵做的原因所在，不管我还是身边之人，并无到达天师境界之人，自然也没有天师印章。
以天师印章为凭，以话语为证，这便是有德之人对精怪的认可。便是所谓的“封正”。
有了这个认可，蛇灵才真正有了化龙的基础。
单纯只是封正，我心里虽奇，但也不会如此震惊，真正让我震惊的是老道口中那八个字。
蛇灵化龙，实际上化的不是真龙，而是蛟。蛟龙不是龙，用好听一点的说法来说，也不过是潜龙，类比天师境界，真龙那可是等同于大罗金仙的存在，蛇灵想走到那地步，还早得很。
所以，老道此时为其封正，“潜龙入海”四个字便足够。后面“真龙升天”四字，那是蛟化真龙时方才需要的。
蛟龙化真龙，需要仙人封正才有效果。且不论蛇灵此时需要不需要这后四字封正，单说这老道，张口便言真龙。莫非他是真仙不成？
老道忽然出现在这需要天地裁决的化龙仪式上，本就神秘非常，从这一点来说，他还真像是代天地行裁决之力的真仙，不过我略一思索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别的不论，单看老道手里的天师印章，就知道，他显然不是仙人。手持天师印章，自然只是一个天师，仙人的修为怎么样我不清楚。但身份和实力向来都是相辅相成的，这是人间至理。
既然不是仙人，他那“真龙升天”四字封正应该不会有什么效果才对，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画蛇添足的多念这一句。
心里疑惑，我便小声跟张坎文讨论了起来。张坎文出身文山一脉。有千年传承，对这方面的事情懂的更多，经他一说，我才知道，多出来这四个字。实际上是老道跟蛇灵结的一个善缘。
天师境界自然无法对蛇灵成真龙做封正，但今日是蛇灵走蛟之日，据张坎文所说，走蛟之日，哪怕只是一个凡人。言其为龙也有微弱的封正之力，老道随口多说的这四个字，虽然不能真的为蛇灵化真龙做封正，但也能起到一些作用，让他随后的路走的更加顺利一些。
当然，这老道也不是纯粹的发善心，实际上，为蛇或蛟做封正，都可得大福缘，以老道的修为，为蛇做封正带来的福缘他不会太在乎，但为蛟做封正，带来的福缘造化却不同凡响。有他今日多出来的这四个字，日后蛇灵若有机缘，真的化为真龙升天之时。老道也能得到福报。
弄明白之后，我心里很开心，不只是因为老道对蛇灵表露的善意，而是因为，老道这善意的态度。证明了他很看好蛇灵今日能化蛟成功。否则的话，老道实在没必要在一条不看好的蛇灵身上耗费气力。
这个发现让我一下子放松了不少，饶有兴趣的看着蛇灵接下来的发展。
那封正之力落到蛇灵脑袋上之后，蛇灵似乎一时间难以消化，漂在湖面上静默许久。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终于又有了动作。
跟之前撞击山壁时的准备工作有点像，蛇灵有一次疯狂摇动尾巴，做出往前冲刺的准备，不过这一次，他终于没再跟个傻子一样疯狂撞墙。而是像我本来预料的那样，他冲刺出去一段距离之后，身体猛地一挺，跃飞起来，快速朝空中升腾上去。终于有了点“跃龙门”的意思。
这才对嘛，不管怎么看，从这百米山峰上跳过去也比撞碎山壁来的靠谱许多。
我下意识的捏住了拳头，随着蛇灵越飞越高，心里也皱了起来，紧张的为他默默鼓劲。
跃龙门的确比撞龙门来的靠谱，但不会飞之前，百米高的绝峰，对任何生物而言，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战，不知道蛇灵信心是否充足，反正我心里还是没谱。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蛇灵跟我想的不一样，他似乎会飞。
在湖面上疯狂摇动尾巴能提供多少动力我不清楚，但此时蛇灵的身体却越飞越高，而且速度极快，似乎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时候往天上丢石子玩的时候，我就知道，石子的速度会越来越慢，到彻底停下来的时候，就是石子要坠落之时。从这点看，蛇灵似乎真的能飞过去。
玄学也无法违背物理规律，百米高度的飞跃只用了十秒钟左右的时间，就在我目光注视下，蛇灵一跃到了与龙门山齐平的高度，然后才缓缓停下来，继而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冲着山顶那老道跌落过去。
成功了？这就算是跃过了龙门？
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蛇灵。
既然是要化蛟，那么成功之后，必有异象发生。
事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直到蛇灵落到那老道身前，我极目望去，蛇灵依旧还是先前那般模样，身体还是那么短短一截，没见有啥变化，头上更没有长出角。
到底成功了没？
我心里有些着急，盯着那老道薄薄的双唇，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第七十九章 龙门观
一个人想表达什么，自然是从嘴巴里说出来最方便，不过我盯着老道两片薄薄的嘴唇看了半天，却并未发现它们有动的意思，反倒是一抬眼，从老道两只眼睛中看出了些端倪。
准确来说，是老道双眼中间的眉心。原本祥和威严的老道，此刻眉心凝成了一个“川”字，先前的肃穆平静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凝重。
他紧紧盯着蛇灵，双眼之中似乎还有几分怒气，手中那雪白的拂尘用力一挥，根根银丝带着破空声，鞭子一般抽到蛇灵的身上。蛇灵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直挺挺的从山顶跌落下来，扑通一声掉进湖里。
尽管他是阴魂之体，但经过相柳之血滋养后，身体早就有了重量，一直跌进湖底深处，这才翻腾着重新漂到湖面上，头部抬起，怔怔的看着山顶的老道，一脸的迷茫。
原本我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这有可能是老道考核蛇灵的一种方式，但看到蛇灵那迷惘失落的目光之后，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蛇灵失败了！
或者说，是那老道不允许蛇灵成功。蛇灵本已跃上山巅，老道却一拂尘将他重又打入凡间！
这个结果跟老道一开始表达出来的善意截然相反，他脸上的愤恨表情，以及表现出来的决绝态度，甚至让我回想起了当初在玄学会后山，日蚀之时，耳边听到的那句冷漠无情的话。
“智慧可以过河，愚昧可以过河。圣贤可以过河，盗匪可以过河。屠夫可以过河，犬豕可以过河。你不能过河！”
蛇灵的命运，似乎跟我交叠到了一起。
这种古怪的想法来的莫名奇妙，但并未经过过多思考，就让我深信不疑。
于是我心底的怒气忍不住勃发出来，抬眼紧紧看着那老道，想从他口中得到印证的答案。
可那老道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是把手中的拂尘一甩，转过身去，似乎就要离开。
我不知道蛇灵此刻心中所想，但我的愤怒已经掩藏不住，深吸口气，抬头看着那老道背影，朗声问道，“化龙未成，道长为何离去？”
听到我的声音，老道那刚刚抬起来的左脚，重新收了回来，转过头来，先扫了一眼蛇灵，然后才看着我，口中淡淡答道，“贫道离去，自是因为这蛇魂修行未满，无缘大道。道友莫非有什么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