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峰握着“镇魔钉”,没有现在就扎下去。
单纯的以“时机”来看,吴峰对于时机和火候的把握,不如吴金刚保和大祭巫这样的老专业,老江湖。
这也是历经沧桑,亦或者是得到法门才能磨出来的岁月功夫。火候二字,尤显岁月。
“上古有大椿者,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
吴峰倒是宁愿自己是大椿,见多识广,能够将岁月熬成火候。不过现在有一点,吴峰倒是看的清楚,那就是吴金刚保的情形并不理想。
坐在了他的旁边,都不需要做些什么,就能时不时听到“崩线”的声音。
他坐在了吴金刚保的床边,开始徐徐的等待。
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再度上香“缝合”了,那一本香谱都快要被修改完了,吴峰虽然不知道这一册子香谱被修改完了会怎么样,但是他知道一定不是好事,勉力维持罢,能当好一个裱糊匠也需要些本事。
吴峰安静的等待。第二天一大早,吴金刚保没醒来,但是整个村寨都醒来了。
大祭巫挨家挨户的找人,确定村中没有人在昨日死去,就算是屋舍之中多出来了些死去的虫蛇,都要打扫出来。
吴峰打开了门,坐在床前听着大祭巫的动作,听着村寨之中传出来了犬吠鸡鸣,感觉整个村寨之中多出来了许多真实不虚的生机。
整个村寨,都好像是活了过来。人人敲锣打鼓,一扫村寨之中的阴霾,吴峰坐在了屋舍之中,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对于美好的追求——
驱逐瘟疫,驱逐灾难,驱逐那些害人的东西,这就是傩师存在的意义,叫人看到了些希望。
或者说,傩师就是希望的化身,他们的存在,既是阻隔了不好东西的威严可怖,也是带来了好东西的幸运追求,也算是愿的象征了。”
吴峰没有回头,说话之间,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细琐的声音。
躺在了床上的师父终于醒来了。
但是他醒来,没有乱走,反而是坐在了吴峰的身边,说道:“是啊,愿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你的说法也没有错误,不过师父浑浑噩噩时间久了,反倒是忘了将这道理教给你了。”
吴峰说道:“是啊,师父学识渊博的很。我的文字功夫,都是师父你教的哩。
都像是私塾的老教师了。”
吴金刚保说道:“私塾的老教师?你可不要小看了师父,师父的文字本事,也是一流。”
说到这里,吴峰听到师父身上传出来了更多更细密的“蹦蹦蹦”的声音。这一次,吴金刚保也听到声音,但是他全不在意,说道:“这也是我们家传博学了。
我的文字功夫,是你的师公,也是我的师父吴观音佑传授下来的。
他儒释道三道都有涉猎,三江四海,也都有朋友,是个了不得的人呢哩,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说到了这里,吴峰看到吴金刚保的嘴皮子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吴金刚保说道:“到了现在,都快要死了,我却不糊涂,都想起来了。”
他带着笑意说道:“我模模糊糊想起来,我们的傩戏班子,是折在了一道湖边。
湖在山中,山在湖里。
周围群山雾霭,宛若仙境,只是我们的傩戏班子,都并非是那厉诡的对手。
那个时候,你师公已经将我们的傩戏班子,推到了极点,就算是在苍往山,连当地的土司都将我们傩戏班子奉为座上宾。
只是可惜,你的师祖吴天王固却来了,好大的一个傩戏班子,分离崩析。
到了最后,却还是你师公挺身而出。
那个时候,我模模糊糊记得,我们的傩戏班子,就是能戴上驱傩面具的,也有数百人之众,可惜,可惜,我却只是记得最后,师兄们都和石头一样,沉入了湖水里面。
冰凉的湖水啊,那可是冷冰冰的湖水,那湖黑啊。我的师兄们一个又一个落在了湖里,连一个泡泡都没有冒出来。
就那么沉了下去!
我也应该沉下去的,不过可惜呵,我没有下去。到了后头,就算是你的师公,他带着大黑傩面,带着后头的师兄们,也不是你师祖的对手。所以到了最后,他把自己缝在了我的身上,所以这个时候,我是我,又是我师父,也是吴天王固。”
说到这里,吴金刚保说道:“其实我应该给你赔个不是。
师父叫你拜了师父祖师,叫你成为了傩戏班子的继承人。
反倒是将你束缚住了。
这般事情,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只是到了最后,这回光返照的时候,我才有了想法。
师父对不住你啊!”
说罢,吴金刚保要起来,不清楚是不是要给吴峰磕一个还是作揖。
吴峰一把将师父拉住,说道:“师父你说这话,我都不好接了,我只是没想过事情会来的如此急迫,如此快速。
前些时候还好好地,就是这几天时间,成了这个样子,叫我没有个心理准备。”
吴金刚保闻言,嘿嘿的笑了一下说道:“这不就是君有疾在腠(còu)理,除了扁鹊,谁能看的出来哩?看不出来就是没病。
再过些时日,病到了肌肤,再到了肠胃上,也不过是稍微显出来了些征兆。
不在意也就过了。
你师父我啊,现在是病入骨髓,药石无医了。
反而是到了最后,人清醒了些。”
他又说道:“我看这村寨里面的大祭巫,不是凡人,不然你就留在此处,看看能否得到庇佑。”
吴峰“哎”了一声,就当答应了。实际上这样不过是吴金刚保骗自己的愿景罢了,要是他身体之中的“吴天王固”真的出来了,留在这里又有什么作用。
要是一百多个人的“驱傩大祭”都对付不得他,留在这里能做甚么?还不如此时放手一搏,来个狠厉的。
不过在放手一搏之前,吴峰忽而提出来了个“不情之请。”
“师父,我还没看看你身上是个甚么情况。
叫我看看,也心里有数。”
吴金刚保闻言,看了吴峰一眼。随后叫吴峰看了留在了自己身上二十多年的封印。
看到伤口之后,吴峰的眉头蹙了起来。
随着伤口的出现,吴峰看到师父的心口,上中下三丹田,还有脊椎大龙登楼处,都有钉子楔入了血肉之中。
但是这都并非是最为要紧的地方,最为紧要的其实还是在师父的胸腹处。
在他的胸腹处,吴峰看到师父的身上,缺少了诸多脏器,更缺少太多血肉,以至于吴峰可以看到他体内的空挡脏器和不断弥漫的黑色雾气。
而弥合着这些“血肉”的,就是香火组成的针线,将一块一块要分开的血肉,强行弥合在一起,叫这“黑雾”不得出去。但是现在的问题是,香火线已经快要崩裂的差不多了,肉眼可见的,其中的“黑雾”,没法处置。
也就是说,吴天王固,他要出来了!
……
大祭巫仿佛是没有察觉到吴金刚保出事一样。
他一早上就带着山民们,在这建立起来村寨的第一处地方,挖出来了一点净土。
随后在此处杀鸡,宰猪。
但是奇怪的是,他宰杀的那一只鸡,却并非是吴峰见到的,他日夜守护的那一只雄壮公鸡。
随后,村口有人背出来了一口大锅。
巫尊长威严的站在锅旁,开始充当“煮牲人”。
在他做“煮牲人”的时候,无论外头是刮风还是下雨,又或者开始下刀子,在煮牲的时候,他都是一句话不能说出来的。
大祭巫还选出来了几个人,手持铜盆,里面放着凉水。
从巫尊长的屋舍之中,将凉水泼洒到了门口,一直泼在了村寨门口。
吴金刚保听着外面的动静,问吴峰:“你不出去看看?”
吴峰摇了摇头,抽了抽鼻子。
他嗅着师父身上越来越浓烈的香火味道说道:“不出去了,想和你一起坐坐。”
吴金刚保也不强求,说道:“坐坐也好,坐坐也好。”
说罢,过了一会儿,在那“煮牲”的大锅传来香气的时候。
大祭巫牵着一头牛,从他们的屋舍前面经过。
随后,吴峰听到也通过绿树看到大祭巫牵着那一头牛,将“煮牲”之后的熟肉带上了山。
并且猪儿狗儿都在他的身边,两个小小的娃子带着酒葫芦。
那也是祭祀用品。
这是上山去祭祀龙树。
这一次,村寨之中大多数人都跟着大祭巫上山,村中一时之间就冷落了出来。
就在这人气冷冷的时候。
吴峰听到自己旁边“嘿嘿嘿”的声音。
吴峰开口说道:“师父,别笑了,笑的怪阴森的。”
吴金刚保说道:“我没笑。”
“吴金刚保”说道:“好徒孙,他没笑,是我笑的。
我笑你指望那死人鬼能帮得了你,我说我是县诡,我就是县诡?
现在他都走了,你还有甚么依仗在?
认命了罢!”
吴峰叹息一声,说道:“师父,我能抽你一巴掌吗?”
十二点前后
第75章 请老祖归天(33)
“吴金刚保”说道:“打罢,打罢,临死之前过过手瘾也好。”
吴峰轻笑了一下,没有搭理他。
“吴金刚保”再度说道:“那本香谱,还能再点三根香。要不然你再点三只香试试?看能不能再困我二十年?”
吴峰说道:“不用试了,给祖师香火抽的多了,倒是显的师祖好大的烟瘾。”
“吴金刚保”说道:“这不是给了你一条生路么。”
吴峰说道:“师祖真有意思,还有些猫儿的性格。
爱杀且虐,玩心大起。
什么都好,就是不是个东西!”
“吴金刚保”闻言,呵呵的再度笑起来,说道:“这不是叫我那徒孙施展完了自己的功夫,叫他看看他在我面前,到底是一个甚么东西么?
花费了那么多人命,也不过是困住了我一些时日,对于我来说,时日是最没用的东西,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时日是最有用的东西!我倒是想要叫他知道,爷爷就是爷爷,孙子就是孙子。
翻不了天!”
吴峰没回他的话。
因为他感觉到,随着大祭巫带着“献牲”上山,周围的树木,都有了一种别样的“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