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的声音,让白皇帝睁开双眼。
他问道:“这是需要在乎的事情吗?”
……
……
“母亲,你错了。”
林挽衣说道:“我从未指望过顾濯。”
皇后看着自己的女儿,叹息说道:“连他都无法依靠,那你还有什么手段呢?”
林挽衣平静说道:“剑。”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她的脸颊被如刀的春风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鲜血从中渗出。
“就凭这把剑?”
皇后的眼神变得极为怜悯:“且慢之所以了不起,是因为它在王祭的手中,与你何干?”
“你又错了。”
林挽衣说道:“我没说过我只有一把剑。”
声音落处,后方的天空多出无数流星。
不,那不是星辰。
而是剑!
无数飞剑远赴万里而来,剑鸣声响彻天地。
铅云忽生千万丝缕,天光从中而落,零碎洒落人间。
有人下意识抬头望向穷见,双眼瞬间溢出泪水,方知云上亦有剑行。
人世间的一切飞剑于今日尽数应召而来。
皇城前,官员们在震惊诧异中不安,惊呼声交错响起。
“那场雨怎么又来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宰相却沉默着,眼中找不出半点的讶异之色。
数日之前,林挽衣曾经登门拜访过他。
……
……
“为什么……”
皇后紧蹙着眉头。
她的眼神里都是不解,凝望着被无数剑光切割开来的风雨洪流,声音微沙说道:“为什么你知晓这座剑阵,为什么你能用这座剑阵,为什么剑就这样来了?”
她有太多的困惑,因为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画面,是一件毫无道理的事情。
林挽衣很累。
疲惫如潮水般淹没少女。
“母亲,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皇后沉默片刻后,怒挥衣袖,呵斥道:“我该明白什么?!”
林挽衣仗着剑,撑着身体不倒下去,说道:“这世上,真的有很多人愿意看到你的死去。”
皇后面无表情说道:“只要你的位置站得足够高,就不会少了希望你死的人。”
冷静不过片刻,她的五官骤然扭曲起来,带着强烈的怒火。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厉声喝道:“你在杀死你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片刻安静。
林挽衣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可是,我的亲人不都是因你而死吗?”
皇后愣住了。
那年冬天,她机关算尽逼迫林家站队,最终带去那场灭门之祸。
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复仇理所应当是神圣的,正确的。
“我不想死。”
皇后低声嘶吼着,声音像是自深渊而来,带着痛苦和愤怒:“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可以羽化了啊!”
林挽衣看着自己的母亲,认真说道:“但我想你死啊,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在今天来到这里?”
“我不想你成就羽化,我不想再苦苦煎熬上数十年天光再来杀你,我想到你活在这世上就深感痛苦,我想不到任何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她对皇后说道:“母亲,你该死了。”
伴随着最后那个了字的落下,无数剑光从皇后的身体绽放开来。
早在世人目睹剑光之时,这座剑阵便已完成了最终一击。
这一剑彻底撕碎了皇后的境界与生机。
羽化之下,无人能活。
皇后与剑光一并消逝而亡。
林挽衣在原地沉默。
半晌后,她失去一切的力气,倒在了雨中。
重临人间的春雨混杂着泪水冲洗着她的面孔,她竭尽一切力气睁开双眼,心想这样挺好的。
父亲已经等你很久了。
在黄泉。
而我很快就来了。
想着这些事情,林挽衣试图握住且慢,让这剑去到那人手中。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旁。
“这次该是我来救你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珺撑开油纸伞,半跪在林挽衣身旁,以三生塔压制剑阵带来的沉重伤势,不假思索反问道:“上次未央宫之变的时候你为什么和我站在一起?”
林挽衣无言以对。
是啊。
这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楚珺低着头,以道法替她愈伤,默默想着你要是就此死去……师父会很难过的。
……
……
未央宫。
白皇帝不再去看冷宫,望向顾濯。
顾濯放下茶杯,视线却是落在晨昏钟的碎片上。
他想了想,诚挚问道:“方便把钟还给我吗?”
第361章 最后的路
“还钟。”
白皇帝的声音是随和的:“接下来又该是什么呢?”
顾濯平静说道:“没有接下来,一切就此结束。”
白皇帝缓缓挑眉,看着他说道:“百年恩怨,几番生死,就此罢了?”
顾濯嗯了一声。
片刻安静后,他继续说道:“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合理的选择。”
白皇帝听得很清楚,这句话是认真的。
苍老的皇帝没有回答,侧目望去。
明明清晨,未央宫外却是夜色正浓。
殿外未见雨落,有雪纷飞。
光阴似是在此间倒转。
后世史书无论是谁人来写,终归绕不开二人姓名,要从那些相关记载的字里行间的缝隙中寻觅出他们的性情,再去倒推每一个带来重大影响的决定是怎样做出来的,相关的书籍想来要堆积如山……事实上,当顾濯伴随着晨昏钟声的再次响起步入世人眼中后,朝廷的官员们便对他有过极深刻的研究,以百年前的道主作为对比。
那些文字通过宰相为桥梁进入白皇帝的耳中,为他描绘出顾濯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然而纵是如此,此刻的他依旧为此而诧异。
从当年玄都之上的生死之战,再到去年荒原近乎十死无生的围杀,血海深仇这四个字完全可以放在两人之间,无半点谬误。
如果说见面不动手是气度,和谈又该作何解释?
“是因为她吗?”白皇帝问道。
顾濯知道话里的那个她指的是谁,摇头说道:“你知道的,她向来不爱管这种事,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白皇帝笑了笑,笑容很是感慨,说道:“也是,毕竟她是连这天下都不愿理会的人。”
当年大秦最初定下的储君不是谁,就是白南明,最终却被她赠予那位本该闲散一生的亲弟弟。
“谢了。”
“我明白了。”
顾濯明白这是拒绝的意思,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着些许憾意,以及抹不去的疲倦。
谈判已经破裂,就在寥寥数语中,但两人并未随着话音的落下而开战,因为有些事情需要被厘清,得出一个完全的真实。
白皇帝收起笑容,视线落在流转着神妙道韵的晨昏钟碎片上,说道:“渊岱的存在是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而他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偏要与世长存。”
顾濯想着那一束自穹苍而落的白光,如何能不懂?
“像你我这样站在人世间最高处的修行者,倘若存在一种与修行本身相关的责任,我认为那份责任的具体所在就是杀死渊岱。”
白皇帝淡然说道:“我当然希望看到你的死去,但渊岱的死比你活下来更重要。”
任谁听来,都会觉得这个理由来得太过荒唐。
这世间哪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责任?
顾濯却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