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469节

  时光,凝滞于此刻。

  无论是滔滔江水中还未来得及被冲散的鲜血,又或是那本该转瞬即逝的道道剑光,乃至于魏青词还未来得及骤变的眼神。

  下一刻,以林挽衣为中心。

  易水两岸,方圆数十里有灵众生,都听到了那久违地两个字。

  ——且慢。

  与当年那一声仿若戏腔般从容惬意的且慢不同,今天这声且慢有些干涉,有些痛苦,有些难受,但没有任何一丝的迟疑。

  它来自林挽衣。

  来自她手中且慢。

  ……

  ……

  白帝山与荒原遥隔万里,各自南北。

  此刻却无太多区别,都在死寂中。

  遥远它方正在响起的雷鸣,为白瀛洲和顾濯所见所知所晓,却不曾让他们说任何一句话。

  无论是裴今歌舍了境界,斩出那断绝上苍的刀光。

  还是无垢僧执意而行,偏要去当那个无知的愚人。

  或是易水外南宗的决定,林挽衣成为且慢的剑主。

  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两人多看一眼。

  在这神魂构建出来的世界中。

  唯有顾濯与白瀛洲。

  “钟声就要停了。”

  后者看着前者,忽然问道:“白远,这一次你要死了吗?”

  顾濯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后,望向白瀛洲,神情感慨说道:“真是令人陌生的一个名字。”

第351章 晨昏钟碎

  “道主的本名是白远?!”

  林浅水睁大双眼,声音颤抖不已,难以置信地看着余笙的侧脸。

  她在这瞬间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荒谬感觉,不知从何而来的彻骨寒意笼罩身体,而最终这所有的感受都化作为讥讽的笑容。

  她说道:“原来这百年上下,成千上万人的生生死死,到最后其实都是你们一家人的事情?”

  这是一个有力量的推断。

  举世皆知,白姓从未常见。

  大秦帝室姓氏为白。

  以此为源头,上溯大秦立国三千余年,那些在史书上留下赫赫威名的白家中人,都来自同一个白家。

  道主理应也是如此。

  林浅水在这片刻安静里,识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脉络。

  而那个故事已经真实发生过。

  有位父母双亡的少年,无人问津地生活在繁华余光的角落里,他本准备在孤独与平静中度过这一生,奈何身在帝室而遭人迫害,最终流落天涯。

  后来的他为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号,端坐层云之上,却没有去夺回那些理应属于他的事物,而是选择毁灭。

  这也许就是当年一切事情的真相!

  然而,余笙没有点头。

  “不是……但也能算是。”她顿了顿,说道:“毕竟他是我的丈夫。”

  林浅水愣住了,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余笙神情淡然说道:“当年我也曾像现在的你这般设想过他。”

  “然后呢?”林浅水的语气很急切。

  “不是。”

  余笙轻声说道:“这就是他的回答,那时候的他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我,说这天底下只有你们一家人才准姓白吗?”

  林浅水不知该如何言语。

  余笙回忆着当时画面,眼里流露出些许怀念,说道:“我告诉他不是,他听到后心情不错,便和我解释说自己为什么姓白。”

  林浅水问道:“这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

  余笙用鼻音嗯了声。

  “白是一穷二白也是白纸的意思,远……是因为他有一个回不去的家乡。”

  她平静说道:“这就是白远二字的全部意思所在。”

  有些话余笙没有说,因为不足也不必与人言。

  那是当时的顾濯和她排资论辈,争执到底该是姐弟还是兄妹的事宜,又再刻意避开彼此姓名探讨这是否会被认为是乱伦,最终那少年在装模作样的叹息声中,感慨以后不需要为儿女姓氏争吵的小小得意。

  她本以为这些事情都已被自己忘记,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再次回忆起来,仍旧是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

  林浅水看着她,认真问道:“如果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那为什么后来人间再无白远二字?”

  无论史书,还是道藏。

  世人只知有道主,而不知白远,讳莫如深。

  余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

  天地元气瞬息万变,如若风暴笼罩下的深海,有万重巨浪升起又落下。

  在那个以晨昏钟作为交集点,并非真实的神魂世界中,顾濯与白皇帝静静对视着。

  两人的眼神并不漠然,声音如水般平淡,展开了这场谈话。

  “其实朕最开始颇为意外,想不明白以你这糟糕至极的性情,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你舍了性命,后来倒是渐渐能理解了。”

  “很无聊的一句话。”

  “你与这世界相遇尚浅,留给旁人的记忆便都是最好的,是年少对故乡依依不舍回头后望时所见的那一束月光,是午后春睡醒恰好落在眼皮上的暖阳,是心头血,是求不得。”

  “这句话还要更无聊。”

  “对你而言,这世上有什么是不无聊的呢?”

  “活着。”

  “很抱歉,唯有这两个字朕无法答应你。”

  “何必说如此虚伪话?”

  “只要能杀死你,只要能让你道心有丝毫的动摇,虚伪和真诚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否则朕又怎会直呼你过去的名字?”

  “这句话总算是有些意思了。”

  顾濯客观陈述道:“终于不无趣。”

  白皇帝说道:“是吗?”

  顾濯没有回答,动念。

  钟声骤起。

  如若吹皱一池春水,这个由神魂构建出的苍白世界,迎来剧烈的动荡。

  白皇帝动念。

  现实世界中的他再往前一步,掌心更为深刻地印在晨昏钟身上,为这件道门至宝带来肉眼可见的千万道裂痕,形似未央宫之变时的天道印。

  顾濯的身影顿时虚幻,如若泡影。

  高下立分。

  境界相差太远,哪怕有晨昏钟这等仙器做倚仗,终究还是只能不敌。

  况且白皇帝从来不是一人战。

  顾濯的神魂更为虚渺。

  十余道明亮的光芒突然绽放开来,自他暗生裂纹的躯壳中。

  白皇帝咳嗽了一声,他的脸上多出十余道浅浅的皱纹,被看不见的风吹得愈发深刻。

  那都是岁月流逝的痕迹。

  就在这时候,忽有金光不知从何而来,降临此间。

  顾濯微微挑眉。

  那是佛光。

  无垢僧的声音来到他的耳中。

  “别说废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要劝我,我不是为了你。”

  白皇帝看着佛光下的顾濯,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

  无垢僧对此给出十分明确的回答。

  “为的是你无视我。”

  小和尚认真说道:“这是关于尊重的问题。”

  ……

  ……

  在这生死时刻,在这人间未来即将迎来分水岭的重要时刻,这突如其来的尊重二字未免显得有些荒唐,与当下的场合有着太多的不相符。

  白皇帝却没有这样去想,更没有发笑。

  他只是平静无情地阐述了一个事实。

  “那你也一起去死吧。”

  话音落时,佛光倏然幻灭。

  身在慈航寺中的无垢僧七窍流血,佛躯如若荒山野寺中的佛像布满裂缝,鲜血从中不断流淌而出。

  不过是转眼的时间,他的僧袍便已被血水浸没成最深的红。

  老住持早已沉默不语。

  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把这一切看得再是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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