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454节

  念及此时,他的衣袖又再被扯,不知是风还是风。

  赵启安静地等待着。

  然后,四个字落入他的耳中。

  “你不如她。”

  顾濯的声音听着很淡,却有力度,令人相信,

  然而无论怎么听,这句话都突然到极点,称得上是无礼。

  两岸一片寂静。

  赵启缓缓直起腰身,望向顾濯的眼睛,皱眉,一言不发。

  裴今歌对他的反应尤为满意。

  顾濯自然不会再把话继续说下去,视线落在陈迟身上,说道:“好久不见。”

  陈迟心想这时候的我要是诚实,那大概是苦笑着说不如不见。

  于是他很认真地微笑起来,开始寒暄:“其实不久,只是你我那天道别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才有现在这种感觉罢了。”

  顾濯望向陈迟的眼睛,看出了这位故人的真实想法,有些遗憾,但理解。

  “谢谢。”

  “呃?”

  陈迟的眼神满是错愕。

  顾濯认真说道:“还有抱歉,假如你没遇上我,现在的你或许还能是你喜欢的那个自己。”

  听到这句话,陈迟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无数情绪从他心中涌出,那是过往数年间所经历的一切心酸,曲折流离。

  他低下头,慢慢地均匀地呼吸着,然后在某一刻用力地咬住干裂的嘴唇,让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中,半点也不愿意流露出来。

  晚风随暮色而至,吹拂着那张不知何时生出苍老味道的脸颊,留在面容上的皱褶终于得以舒开,不再是紧皱着的,不再是愁且苦的。

  没有泪水从眼眶流淌下来,陈迟在这短暂的茫然过后,抬头望向顾濯。

  “是该抱歉。”他说道。

  顾濯说道:“但可能没有补偿。”

  陈迟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顾濯不解问道:“别的都无所谓?”

  “我又不是不认识你。”

  陈迟看着他,突然笑得很开心,说道:“我知道你在望京做过什么事情,连长洲书院对你那般冒犯你都能不在乎,我想不出我该怎么怀疑你的人品。”

  顾濯没有说话。

  不是冷淡,而是他不太习惯这样的谈话。

  裴今歌猜到他的想法,对陈迟说道:“你该走了。”

  陈迟收起笑容,转身向赵启点头致谢,然后离开。

  要是没能见上今天这一面,的确是要遗憾的。

  伴随着陈迟的身影远去,两岸再次安静。

  暮色更浓,日落过半。

  天地间一片血红。

  赵启望向顾濯,说道:“陈迟是来给我送信的,那封信的意思很简单,便是让我对你出手。”

  顾濯问道:“然后?”

  赵启说道:“在然后之前,我向请教您数个问题。”

  顾濯没有拒绝。

  赵启看着他,问道:“在踏入荒原时,您对这一切没有预感吗?”

  顾濯回忆片刻,说道:“的确不怎么有。”

  在迤城的将军府中,王景烁给他的感觉是不太好,但远未到心生警惕的缘故。

  那这就不足以成为他折返南方的理由。

  “其实您不该来的。”

  赵启沉默了会儿,说道:“因为在您到来的前一刻,我仍旧没有做出决定,是否对您动手的决定。”

  话至此处,他的目光挪动到裴今歌的眼中,补了一句话:“但我确实不喜欢刚才那句话。”

  “何必以此作为借口。”

  裴今歌唇角微翘,淡淡讥讽道:“以你的心性,又怎会因为那句话而做决定,无非是你早已心动。”

  赵启说道:“也许。”

  裴今歌依旧在笑着。

  在太阳余晖的映照下,她的笑容愈发艳丽,近乎不可一世。

  她问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何时开始计划的,但我想时间不可能比我在慈航寺前输给他来得更早,在这长不过一个春天的时间里,你们能有几成胜算?”

  赵启平静说道:“这不是我会关心的问题。”

  裴今歌微微笑着,说道:“但你不可能不去思考。”

  “如果……”

  赵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信上所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关于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

  裴今歌挑眉问道:“十成?”

  赵启说道:“十成。”

  两人的语速不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慢,每一句话都似乎带着话音之外的深意。

  顾濯有无数次机会掺和进去,不管是用言语扰乱道心,还是借机推敲出更多的信息,都是可以做的事情。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是坐了下来,在这溪边。

  溪流不止,光阴在此逝。

  赵启收回视线,再次望向顾濯,认真说道:“这其实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很有趣也很无趣的是,上一个身陷局中的人你十分熟悉。”

  他最后说道:“盈虚。”

  话说到这里,那就是什么都说了。

  时隔五年。

  白皇帝再以天命,垂钓。

  这次他要钓的是顾濯性命。

第342章 帝星

  夜色开始降临,太阳的余晖仅留天边丝缕。

  绿洲中央的那条河流依旧在不停地往前,像是要把残挂在水面上那一抹黯淡的昏红暮色推走,推走,推进荒原这座枯寂千百年的空旷坟墓中。

  届时繁星将会到来,人间再次迎来崭新的光芒。

  赵启看着顾濯,说道:“你不该来的。”

  这句话当然是重复,是不久前的他亲口说过的话,但其中的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这证明你并非我想象中的那般强大。”

  隔着那条河,赵启的声音与水声交缠在一起,流露出伤感的意味。

  他认真请教问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您为什么会身陷局中呢?”

  顾濯温声说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去沧州?”

  “我明白你的道理,这世上总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就像当初的你要去沧州,就像那年的我答应要去未央宫。”

  赵启看着他,摇头说道:“但今夜终究是不同的,因为你没有准备,因为荒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你无法提前做准备的地方……这是那封信上的原话。”

  裴今歌望向顾濯。

  顾濯笑着嗯了一声。

  他微仰起头,负起手,与夜空相见。

  那道被荒人们所信仰着,唤作为上苍的意志,似乎对这片绿洲中正在发生的谈话一无所知,此刻仍然没有流露出半点动静,降下恶意。

  于是夜风依旧清爽,轻拂发梢,带起衣袂,丝丝缕缕地温柔着。

  一切都是春天该有的模样。

  穹苍找不出半点裂缝。

  裴今歌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顾濯偏过头,笑了笑,问道:“是活下来吗?”

  裴今歌挑了挑眉,说道:“是赢下来。”

  “很难。”

  顾濯诚实说道:“这次的确没太多把握可言。”

  换做寻常时候,这句话必然会让裴今歌心生不满,她向来厌恶这种自认不如的话。

  然而今天的她却没有生气,眼中找不出半点失望与挫败的味道,只有平静,与骄傲。

  她对赵启说道:“你应该知道,那年云梦泽我也在场,很不巧的是我并不喜欢当年的结果。”

  赵启说道:“这也是我站在这里的道理。”

  裴今歌问道:“那谁来杀他呢?”

  赵启说道:“这不是我关心的事情。”

  裴今歌说道:“那你又何必站在这里。”

  赵启说道:“百年前后,两位最强的交锋,谁能忍住侧目不看?”

  裴今歌说道:“很让我失望的一句话,我本以为你始终相信自己举世无双,原来也不过是个好热闹的俗人。”

  如此嘲弄,赵启依旧面不改色,说道:“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所以顾濯说的没错。”

  裴今歌骄傲说道:“我就是要比你了不起。”

  赵启皱起眉头,问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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