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伤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伤得很重。”
“死不掉。”
“主要是我想不出你活着而不追杀我的理由。”
“虽然这句话是对的,但谁有资格阻止我疗伤?”
“可是,这会很烦,不是么?”
“然后呢?”
“与其回去烦心受气被一大堆人指着鼻子问来问去,不如同行。”
“长公主殿下想必是不喜欢这句话的。”
“但她可以理解这句话的必要性。”
对话就此结束。
裴今歌以沉默作为接受。
顾濯抱着她,坠向东南大地。
落在世人眼中,那两道交错数百次的身影,在此刻归一。
青山寂寥,雨色空蒙。
在如画般的风景里,这一幕哪有什么惊艳可言?
带来的只有震惊。
谁也没想到今日此战的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巡天司的执事们不愿相信,无法接受顾濯连越数境,击败步入羽化的裴今歌。
但那道响彻天地的钟声却成为最好的解释。
谁也无法否认晨昏钟的强大。
七通站在屋檐上,看着那道黑线消失在地尽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一位下属打破这雨中死寂,颤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七通醒过神,面无表情说道:“晨昏钟非寻常物,以魔主如今的境界,必然要为钟响付出沉重代价。”
那位下属茫然不解,问道:“然后呢?”
七通淡然说道:“还要什么然后?本司把魔主连这种压箱底的手段都逼出来了,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
……
……
山风穿过层层树林,带来的寒意不再那般浓烈,但雨终究还是在下。
顾濯和裴今歌坐在一棵树下,听着雨水敲打树叶发出的声音,心生宁静意。
目之所及,整个世界都是苍翠的。
“你准备在这里坐多久?又在想什么事情?”裴今歌的声音听着很轻,与这场雨没有区别。
顾濯没有立刻回答,用手撕下衣衫一片,低头为她包扎伤口。
战斗真的很激烈,在胜负分出之前,谁也没有留手。
受伤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我在问你话。”
裴今歌有些不满了。
顾濯看着她肩膀的伤口,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最开始展开的道场是那方黑白天地,措不及防之下,我会惨上很多。”
——天地之所以黑白,是万物都被禁绝,这无疑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手段。
裴今歌说道:“你认为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濯很认真地想了一遍,还是想不出个中答案,迟疑片刻后,问道:“不懂,为什么?”
“这是我破境后才有的手段。”
裴今歌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清楚。
顾濯听得懂,感慨说道:“你比我要来得骄傲。”
裴今歌翻了个白眼,说道:“骄傲二字未免太动听,直说愚蠢又何妨?”
顾濯有些无语,说道:“为什么要用这种话来形容自己?”
“事实就是事实。”
裴今歌伸出手,让穿过枝叶的雨滴砸落在手心,淡漠说道:“而且我真觉得自己不怎么聪明。”
这时的顾濯不说话了。
他隐约意识到,让裴今歌自觉愚蠢的原因就是他本人。
言语间,伤口已经简单处理干净。
裴今歌学着顾濯,从衣裙上撕下一片,露出如玉的小腿,替他处理刀伤。
顾濯忽然间想起一件事。
“当初我刚到神都,夏祭还没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那样子躺在我客栈房间的榻上等我?”
“记不清了。”
裴今歌回答得十分自然。
顾濯没意识到不妥,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画面。
是灯火昏黄,赤足横躺贵妃榻上,撩人心弦。
裴今歌沉默了。
片刻后,面不改色的她双手发力,让顾濯生出痛意。
她淡然说道:“如果你非要问为什么,现在的我只能告诉你,我想要看到你的不堪一面。”
顾濯哪里还有说话的心思。
“有件事。”
裴今歌很是生硬地换了个话头:“楚珺这次来找你是替王景烁传话,要找你兑现当初长公主殿下许下的诺言,即是晋入羽化。”
顾濯怔了怔,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裴今歌置若罔闻。
她总不能告诉顾濯,在慈航寺的那些天里,两位少女的话都被她听完了。
那她作为前辈的颜面该往何处安放?
连这种事情都要承认还不如去死。
顾濯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安静片刻后说道:“伤口应该不用再包扎了。”
裴今歌嗯了一声。
然后她问道:“你准备把我留到什么时候?”
顾濯说道:“等我伤好。”
裴今歌看着他,忽然生出一种为何当初下手如此之轻的遗憾,说道:“我不会说抱歉。”
顾濯哑然失笑出声,摇头说道:“我也没要你说抱歉的意思。”
话至此处,两人拖着伤躯站起身来,步入雨中往林外走去。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顾濯询问。
“这世间的风景我早已都看遍。”
裴今歌回忆着那天晨昏钟响彻神都的画面,心想这世间还有什么比那更为瑰丽的景色呢?
也许只有同样留在史书上,但始终不为今人所见的荒人南下了?
这和做梦没有区别。
如今的大秦正值巅峰,荒人在镇北军数十年如一日的影响之下近乎奴隶,哪里还有南下的可能?
裴今歌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深深地看了顾濯一眼,说道:“我有一处地方可以去。”
顾濯不解,问道:“嗯?”
裴今歌说道:“那是当初你让我暂代天命教教主时,我为自己留下的别院。”
顾濯微微一怔,旋即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裴今歌蹙着眉尖,有些不悦。
顾濯笑着说道:“就是怎么也没想到,那时候留下的东西,居然能放到今天来用。”
裴今歌冷冷地看着他。
顾濯笑容依旧,转过身,朝着她伸出手。
裴今歌问道:“这是做什么?”
“不管当初,还是今天。”
顾濯认真说道:“与你的合作,都是愉快的事情。”
裴今歌犹豫很长时间后,还是伸出了手,随意说道:“不客气。”
顾濯看着她,心想你的语气明明这般随意,为何还要犹豫如此之久?
……
……
入夜,神都迎来巡天司以最快速度送来的剑书。
宰相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在看到剑书上关于太监首领的死讯后,他的脸色便已阴沉到可以滴水,而就在他默默祈祷着另外一个应该是好消息的时候……落入他眼中的是裴今歌和顾濯在慈航寺前那一战的结果。
片刻安静后,宰相强行维持着冷静,接受这两个形同天塌的消息。
紧接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入皇城,求见皇帝陛下。
然而直到夜深时分,白皇帝才是接见。
在听完这短短一天内发生的两件事,皇帝陛下在宰相眼中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神情漠然至极。
就在宰相以为自己即将见证陛下的怒火时,耳中却听到一段奇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