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431节

  后方的僧人来不及把脚步停下来,被惯性胁迫着往前,然后重复先前发生过的事情。

  顾濯什么都没做。

  天地气息却混乱如深海漩涡,荒原之飓风。

  任何靠近他的事物,任何试图阻缓他脚步的修行者,都无法进入他身旁三尺之内,勉强而为之的结果就是倒飞而出,以各种姿势撞在墙壁上,摔在砖瓦上,挂在树梢枝头上……掀起片片烟尘与哀嚎声。

  慈航寺之清净,于顾濯寥寥数步中不复存在。

  阳光清丽,寺中烟尘四起。

  唯有顾濯身周干净如故。

  ……

  ……

  苦舟僧错愕不已。

  他直觉那应该是道场,却又不敢真正相信,但这足以做出应对。

  在极短时间里,包括他在内的数位寺中高僧以禅识完成交流。

  于是有钟声响起。

  钟声出自慈航寺中各大殿宇。

  天空如水面般泛起波纹,纯白佛光自其中降临,如若石柱伫立在世人眼中。

  这无疑就是慈航寺的山门大阵。

  人们看着这幕画面,很自然地回想起去年开春时节,步入羽化境的人间骄阳亲赴清净观,欲要毁灭这道门圣地却无奈折返的事实。

  清净观何以能坚持到太始宫的驰援?

  根本原因就是其山门大阵。

  慈航寺被世人公认胜过清净观。

  其时的赵启已至羽化,而顾濯自承并非当初之他。

  沐浴在白光下的僧人们心神坚定,把负伤的身躯从尘埃中拔出,结法印而端坐在地,开始诵经。

  经声如咒,渐庄严,渐沉重,最终凝为怒火。

  无数花瓣自天空飘落,遮去太阳洒落的光。

  花瓣似真似幻。

  真实时剧烈燃烧,带来无穷热量,仿佛要焚尽这污秽世间。

  虚幻之时又有悲悯意生,令人心生皈依冲动,踏上佛国,不再留此岸,往彼岸去。

  顾濯不在往前。

  至此刻,他才不过往前五十余步,与道路尽头那座大殿仍有百余步。

  慈航寺的高僧们口宣佛号,正准备开口,劝其回头是岸时……

  顾濯转过身。

  天空的花瓣还在飘落,再过几个呼吸,就要落在他的身上,燃起佛火。

  以他现在的境界,被这座大阵镇压是唯一的结果。

  这已经错过离开的时机。

  故而没有人明白顾濯这个转身的意义所在。

  直到裴今歌的出现。

  衣裳不复最初的华贵与光鲜,布满尘埃的痕迹,那是千里路的风尘,亦是她让这一切凝缩在两刻钟内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阳光映照出她颜容上的轻微苍白,她看都没看一眼顾濯,目光落在那些以佛光凝聚而成的花瓣上,神情冷漠至极。

  慈航寺山门大阵已经完全启动,想要破阵而入岂是容易事?

  唯一的办法就是寺中僧人解开阵法。

  裴今歌望向苦舟僧。

  一切已在不言中。

  苦舟僧明白她的意思,便没有拒绝这个提议的理由——让巡天司对付魔主,总比让寺中的僧人赴死来得要好。

  山门大阵再如何因此而破损,那都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苦舟僧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准备一意孤行。

  顾濯却不接受。

  缘灭镜的碎片出现在他的手中。

  诸多僧人惘然,诧异,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高僧大德们明白其中缘故,禅心生怒,但并不担心。

  缘灭镜的碎片不是缘灭镜。

  哪怕是缘灭镜又如何?

  不曾读过佛经,明悟禅宗妙法,这有何意义?

  这个想法依旧是正确的。

  “一群白痴。”

  裴今歌的声音自唇间渗出,冰冷至极。

  便在话音落下之时,一道白光从那块缘灭镜碎片中射向天空。

  满天飞花骤滞,无边佛火骤然熄灭,成风。

  风吹花落,人未憔悴。

  顾濯唇角微翘,朝着面无表情的裴今歌笑了笑,再转身。

  他走在风中,任由佛花落肩头,不掸去。

  慈航寺一片死寂。

  经声也寂灭。

  ……

  ……

  数年以前,茶庵寺中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情。

  其时的夏祭头名顾濯东南游,近乎游遍南国四百八十寺,此事曾在修行界掀起不小的风波,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大多数人将其遗忘,或者不如何在乎。

  在那段漫长的旅途中,顾濯曾经做到过一件让满堂俱惊的事情——茶庵寺住持宣佛后,毫无区别地展现出相同的禅法。

  后来当人们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只觉得那是以高妙境界复刻出来的假象,并非他真正用心参悟过佛法。

  唯裴今歌这般人才将此视作为真实,视作为万法全通之境。

  缘灭镜碎片落入顾濯之手已有一夜。

  对他而言,这如何还能不足够?

  无道休坐镇的慈航寺大阵,凭什么不能为他所用?

  ……

  ……

  裴今歌眼帘微垂。

  长刀无声出现在她手中。

  寺中的僧人再次前往阻止顾濯,然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震飞。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和尚,就像是菜地里的大葱,被拔出来仍得到处都是。

  那些高僧再也无法旁观下去。

  戒律堂首席握着锡杖,来到顾濯身前。

  彷如漩涡般的混乱天地气息,不断拉扯着他禅躯中的真元流动,让袈裟也不得平静。

  老僧沉怒说道:“你会后悔的。”

  “也许。”

  顾濯说道:“但像我这样的人,一般是把事情做完再去后悔。”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把左手伸向风中,随意轻握。

  无数片花瓣应召而来,形似溪流,于瞬息之间汇聚至他手中,成剑。

  画面无比瑰丽。

  人们见之如痴如醉。

  “请。”

  顾濯轻声说道,无锋花剑轻轻上挑。

  这极有可能是长留在慈航寺历史上的一幕画面。

  ——花迎剑佩日初升。

  戒律堂首席再也无法冷静下去。

  他霍然往前,浑身真元毫无保留倾泻而出,持锡杖劈向顾濯。

  面对这近乎搏命的一击,顾濯的应对简单到极点。

  还之以剑。

  两者于正面相遇,不避更不让。

  看似脆弱,一触即溃的花剑竟是毫无变化,锡杖却已经在弯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之声!

  伴随着锡杖的变形,老僧站着的那片地面的青砖开始龟裂破碎,些许热气从中飘起,转眼消散。

  高下已然分明。

  没有人想过魔主会败在老僧的手上,即便他是成就无垢境的戒律堂首席。

  负伤的僧人们再次发起冲锋,试图借此机会接近顾濯的身旁,还是进不了他的三尺之内。

  苦舟僧眼中布满血色,嘴唇以极高的频率颤动着,却没有任何声音从中传出。

  那是无声的诵读,是慈航寺的不传真经,是他在不惜一切代价与顾濯争夺慈航寺山门大阵的掌控权。

  想要在今日逼迫魔主离开,这是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苦舟僧对这个事实再是清楚不过。

  就在他的脸色急剧苍白,黝黑的面庞像是覆雪般的同时,其余高僧又怎会只是旁观?

  讲经堂长老抬起眼皮,昏沉布满尘埃的双眼骤然明亮,与顾濯的识海搭上一道无形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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