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怜望向她,安静片刻后,说道:“了不起,我之前始终对你把我看作与你相似的人抱有不以为然的想法,如今看来,你要比我了不起太多,毕竟我可没办法像你这样把一个人榨干,到物尽其用的境地。”
皇后娘娘摇头说道:“你误会了。”
谢应怜沉默不语。
路都已被堵死,这时的你该何去何从?
这是在场每一个人都在好奇的问题。
很快,谢应怜给出答案。
这一刻的她闭上双眼,不再去看这个世界,开始自尽。
皇后娘娘平静目送。
以真元震断心脉,湮灭识海,破碎神魂。
这是人世间最难阻止的自杀手段。
城门楼上不乏真正强者,但在这件事上仍旧无能为力。
下一刻的世界来了。
谢应怜没睁开眼。
天地无限死寂,人们紧张地观望着四面八方,清楚地听见胸膛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仍旧没有钟声隔世而至。
世界还是美好的。
阳光依旧温暖。
于是人们开始欢呼,开始痛骂脏话,开始大喊自己早就知道魔主就是在唬人。
在这热闹中,皇后娘娘的神情却变得无比凝重。
她死死地盯着谢应怜,面沉如水,找不出任何计成后的愉快。
“何必为此而死呢?”
一道叹息声响起,带着无奈的意味。
城门楼上的官员们愣了愣,兴奋与激动的红稍微淡了,因为他们竟找不出这道声音从何而来。
皇后娘娘面无表情。
谢应怜睁开眼,沉默片刻后,平静说道:“我就是那种没有赌品到输了便要掀桌的人,难道您才知道吗?”
本该自尽死去的人,在此刻活了过来,引起一片沉寂。
谢应怜没有去看皇后,自顾自说道:“而且我很赞同一句话。”
“什么话?”
那人问道。
谢应怜认真说道:“若无生死,故事怎美?”
“很漂亮的一句话。”
顾濯看着谢应怜,摇头说道:“但不值得为这漂亮而死。”
然后他望向神情渐静的皇后,想了想,说道:“看来我的出现,不在你的预料中,是计划之外。”
皇后娘娘声音冰冷至极:“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但神都大阵与我心神相连,随时都能把你留在这里,你怕不怕?”
话音尚未落下,神都的上空便已泛起一层清光,与去年冬至日的时候竟已毫无区别。
当初天下诸宗与门阀为求攻破这座大阵,付出连惨重二字都无法完全形容的可怕代价,人们完全相信哪怕是身处巅峰的道主身在阵中也无法从容。
这种自信在下一刻被撕碎了。
“是吗?”
顾濯平静说着,忽有风起。
如瓷器般的清光生乱,就像是被某种事物穿过,而他的声音则是随之而消失,不在任何人的感知当中。
皇后娘娘怔住了。
不等她回过神,风已再起。
顾濯出现在世人眼中,与皇后相距不过两三步。
他看着她勉强维持着的冷静神情,温声说道:“看来现在你我可以好好聊聊了。”
第310章 皮袍下的小
皇城内外,门楼上下,唯余寂静。
顾濯的身影在明媚阳光中,若隐若现,似真还虚。
他很有礼貌地等待着,静静地看着皇后娘娘,找不出半点着急的意味。
不知道过去多久后,城门楼上的沉默被打破了。
“你的出现不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有想过你会来到我的眼中,在旁人看来你高深莫测至极,但我始终认为你是一个极无聊的人。”
皇后娘娘顿了顿,神情冷淡说道:“但我的确没想到能来去自如。”
接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嘲弄说道:“可是你居然打算和我聊天,还摆出这一脸温和慈祥的无趣模样,便不觉得自己愚蠢吗?”
顾濯听着也不生气,问道:“你想我出手杀你?”
皇后娘娘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强硬,说道:“你我本就只有生死之事。”
顾濯看着她,平静说道:“你害怕了。”
场间的寂静变得更加沉重,气氛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深处,令盛夏朝阳洒落的光芒如同虚假事物,无法带来任何的温暖。
很多人甚至紧张到忘记呼吸,处于渐重渐沉的极度恐惧当中,身体开始发冷发颤。
其中最为紧张的不是广场上的平民百姓,或者稚嫩的年轻人们,而是站在城门楼上的朱紫公卿,因为他们正身处深刻的绝望里,惘然想着连神都大阵都无法限制魔主,那自己还有什么活下来的可能存在呢?
是的,还有皇帝陛下。
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他们又怎会不懂?
“害怕吗?”
皇后娘娘似乎真正冷静了下来,微笑说道:“死亡当然是值得恐惧的事情,然而它不是恐惧本身,便不值得让我恐惧。”
顾濯摇头说道:“可是你害怕失去。”
皇后娘娘笑容微僵,没来得及开口,又或者是她知道言语没有意义。
“谢应怜无法证明你和盈虚存在的关系。”
顾濯说道:“我可以。”
皇后娘娘敛没笑意,面无表情问道:“谁信?”
事实的确如此,人们听着顾濯所言,心中只觉得极度的荒唐,可笑至极。
就算如今重回百年前道门未与大秦开战的那段和平岁月,同样不会有人接受这句话,因为这是大秦的内政,容不得任何外人干涉!
这和事实已经没有关系。
这是一个帝国的底线所在。
广场上传来人们的狠毒咒骂声,内容无外乎都是你以为自己是谁,诸如此类。
站在最前方的叶依兰仰着头,看着顾濯的眼眸里满是担心。
就连谢应怜也无法理解。
她之所以指控皇后,归根结底是走投无路后的被迫选择。
这不该是顾濯的选择。
无论动手杀人,还是别的什么都好,总归要比这更为可行。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个决定。
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说话那人应该是极为憔悴的,虚弱的,然而话音里流露出的那些癫狂笑意,却让人无法不望过去。
只是一眼,整个世界都陷入沉默了。
“我信。”
白浪行拾阶而上,来到城门楼,对天下人说出了这两个字。
……
……
过往百年,白皇帝春秋鼎盛,境界更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人。
除非他自行萌生退位念想,否则这人世间谁有资格让他让位?
故而对政局稳定最为重要的继承人问题,从未出现在白皇帝治下的大秦中,他那屈指可数的子嗣在年幼启蒙时从母亲处接受的教育只有两个字——不争。
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都把不争二字铭刻在生命中,早早便决心在享受奢侈生活的途中寻觅美好,不愿与朝政扯上哪怕一丝的关系。
直到白浪行的出现,这位三皇子由于母亲早逝缘故,对自己诞生出极高的期望与要求,而在白皇帝的默许之下,他甚至远赴荒原以风雪磨砺自身,表现出相当明确的进取意味。
如果不是他在上届夏祭中败给顾濯,他的人生本不该是如今这般模样,更不该憔悴如斯。
以至于人们在长时间的沉默与震惊过后,才迟疑着确定他就是他。
是大秦的三皇子殿下。
“我信。”
白浪行重复说道,死死地盯着皇后的眼睛。
有人从错愕中醒过神来,试图开口怒斥他的愚蠢,质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然后意识到他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谁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皇后沉默了。
顾濯说道:“看来我们可以继续了。”
白浪行转过身,眼神复杂至极地看着他,声音沙哑说道:“那就继续。”
“你在甘叶寺当过尼姑,带发修行,师父是一名法号叫做渡海的僧人。”
顾濯看着皇后说道:“而这一切是盈虚的安排。”
皇后面不改色,维持着冷静。
早在那年春天时候,她就从顾濯口中听到过甘叶寺和渡海僧,判断是司主故意留在巡天司卷宗上的痕迹。
为此她就像谢应怜设想那般,在暗里翻阅过相关的卷宗,而当她未能发现相关的字眼后,又主动篡改或者说添加,留下自己与盈虚与天命教勾结的虚假记录。
之所以如此,为的是防备当时执掌巡天司大权的顾濯试图对付她……只是那时候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顾濯竟然就是魔主本人。
曹公公睁大双眼,愤怒地看着白浪行,怒喝斥道:“像这样的胡言乱语,我随时都能说一大堆出来,你身为陛下最为看重的子嗣怎么能愚蠢到相信这种话啊?”
白浪行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