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主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说道:“如果你见到鲜血呢?”
不等司主回答,她说道:“你便会告诉我,你不能允许这样危及天下人性命的人活着,你还是要坚持自己的决定,为此可以付出巨大代价,对吗?”
司主神色不变说道:“世事从来如此,若无牺牲,何来新天。”
话音落地依旧极具力量,不曾惧怕片刻之前被强横压制下去的民愤再起,光明正大,堂而皇之。
庵主彻底无话可说。
她转过身,望向旁观已久的顾濯,不知道是想要从那双眸子里看出情绪,还是要问询些什么。
总之,直到最后她依旧是沉默。
长街一片孤寂。
人间骄阳打破这沉默,对司主说道:“我无法赞同你的决定。”
南宗在旁说道:“我赞同你的无法赞同。”
司主看都不看一眼,说道:“那你们可以走了。”
这是通知,亦是忠告。
然而在话音落下后,听不见脚步声的响起。
赵启没有说话。
然而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决定。
夜幕下,人们忽而感受到一道煌煌如若烈日当空的强大气息,仿佛在这一刻重回盛夏时节。
司主面色微冷。
接着,长街上响起铁剑与青石板相互摩擦的声音,有细微火花从中绽起,几分耀眼。
这就是南宗的态度。
司主神情更冷,说道:“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话音方落,求知的声音从青霄月身后响起。
“这两位前辈又不是像我这样的白痴,还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而且他们冬至那天都敢站在皇帝陛下面前了,您又算什么东西啊?”
司主安静片刻,忽然笑了出声。
笑声响彻整座沧州。
在大笑声中,他看着这个陌生的愚蠢的白痴人间,说道:“既然你们非要选择在今天死去,那就死吧。”
无数道目光落在庵主身上。
如今唯一有可能改变局面的人只剩下她了。
庵主没有辜负人们的期望,说道:“这也是我的决定。”
司主说道:“过去的你便不是我的对手,现在的你又能做些什么?”
他的跌境是事实,但庵主重伤等死也是事实。
若非如此,白皇帝又怎会纵容她的离开?
庵主笑了笑,说道:“可我现在的境界要比你高。”
司主眼神极冷。
下一刻,他迈步往前。
一步。
满城俱震。
狂风乍起,无形的气浪轰然而至,冲向四面八方。
此时长街两侧仍有众多民众站着,那是因为庵主现身而赶来膜拜的虔诚信徒。
若是这风真正吹开,怕是要有数以千计的平民百姓被掀起抛到空中,继而跌落身死。
庵主神色骤变,眼生怒意。
在狂风即将轰向平民前,有慈悲清净气息自她指尖盛放,笼罩整条长街。
如若天女散花般的金光显现空中,却不璀璨,极黯淡。
轰的一声巨响!
无形气浪与佛法凝聚的淡弱金光屏障正面相撞,数之不尽的青石板被掀翻,又在那道看不见的恐怖力量中被碾碎为齑粉。
紧接着,气浪倒卷而回,气势丝毫不见弱小,甚至更强!
身在长街之上的诸多强者各有应对。
赵启屹然不动如山,任由狂风加身。
南宗不知何时走到青霄月的身前,把求知护在身后,伫剑为墙。
只是瞬间,那把极为厚实的铁剑的剑身响起无数沉闷至极的撞击声,就像是遭遇铁锤的重击。
南宗脸色苍白,鲜血溢出嘴角。
不仅是因为与青霄月一战中的残留的伤势至今未愈,更是司主的强大超乎他的预料。
青霄月神情凝重至极,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余波。
司主真正的目标是另有其人。
在那一步踏出瞬间,司主的身影便已从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他已经横跨数百丈的距离。
顾濯便在前方。
这才是司主真正想做的事情。
无论当下的局势如何,只要他用自己的拳头杀死顾濯,又或者击穿对方的谎言,那现在的一切就都不再是问题。
庵主受困于万民,无暇前来。
那现在还有谁能阻止他?
一道如雪般素净无暇的刀光映入司主眼中。
司主置之不理。
他很确定,裴今歌已经被自己重伤,此刻这勉强挥出的一刀不过强弩之末,根本不可能破开他的道体。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无论再重复上多少次,司主都不会有第二个看法。
所以他错了。
刀光落时,有风雪生。
今夜无云,月色正明媚,何以此刻有雪?
司主道心微惘。
下一刻,他仿佛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岳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气息无比神圣。
这是苍山!
长公主殿下的道场!
此刻居然随着裴今歌的刀光而出现!
刀光随风雪漫天而至。
司主眼神骤变,身影飘然折回后退,毫不犹豫地往外爆发气息,欲要震开满天风雪。
就在这时,顾濯拔剑。
且慢出鞘的声音落在司主的识海中。
他的时间随之而慢,近乎停滞。
于是,风雪加身。
数十道血花从司主身上盛开,还未来得及淌落,便已成霜。
第287章 纵横
霜雪成花,绽于血肉。
月色正明亮。
似是盐花撒入司主的道道伤口中,倏然燃烧起火,焰光清冷如斯。
他的眉头因剧烈痛苦而紧皱,道心中的那一抹惘然被抹去,只剩下最为真实的怒意。
下一刻,怒喝声自从他的唇间爆发,响彻整座沧州城。
司主不再后退,而是前进。
伴随着他往前踏出的那一步,磅礴至极的真元骤然迸发出来,瞬间震碎鲜血凝就而成的霜花,再而震碎清冷月色洒落的火焰,最终震碎因且慢而停滞的身前世界。
裴今歌同样不退。
真元如潮涌来,以斩入司主道体的长刀为桥梁,轰然而至。
她的眼神瞬间晦暗,如蛛网般的裂纹自双手虎口浮现,不断蔓延开来,直至手肘。
紧接着,无数血水从裂纹中溅起,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暴雨。
一声轻喝随之而起!
裴今歌任由衣袖被震碎,双臂裸露,紧握长刀,强进一寸。
刀锋再没入司主胸膛些许,然后无以为继。
他看着自己曾经的下属,面无表情地握住长刀,任由掌心被刀锋割破,以这种至为强硬的方式拔刀。
刀锋离开血肉瞬间,裴今歌再也无法承受真元的冲击,伤重至无法承受,倒飞而出。
这一切看似漫长,实则只在转眼间。
司主再往前。
就在沧州城即将迎接他的怒火那一刻。
顾濯的剑到了。
隔着最后百余丈距离,剑光倏忽而至,了无痕迹。
司主神情微凝。
是凝重,而非惊讶,因为他知道这是必定到来的一剑。
且慢锋芒举世无双,无剑可比。
如果这一剑出自王祭手中,他唯有坚守,但且慢此刻是在连归一境都不是的顾濯手中,那他就无须守。
真元再动,任由道体上的伤口因此而撕裂更开,蛮横地对抗着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沉重压力,无视月色不再清冷的剧烈火焰,踏破凝滞如稠的夜风,向着那道剑光轰出自己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