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03节

  “你很不错。”

  道休微微笑着,说道:“当初我该试着抢一下你当徒弟的。”

  无垢僧不由愣住了。

  不等老住持开口,道休继续说道:“无垢僧是为我禅宗之未来所在,若是将来他在修行上有困惑之处,不妨去上一趟慈航寺,我会为他留下些许修行上的心得,或许可以参考一二。”

  说话的过程中,他看都没看无垢僧一眼,全然不像是话里说的那般珍惜。

  老住持神色颇为复杂,最终道了声好。

  换做旁人,或许会以为这是道休对今日这场骤变的补偿,但他并不这样认为。

  道休就此离开。

  秋日斜阳下,寒风轻拂。

  落叶与僧袍齐飞。

  僧人似是乘兴而来,又因兴尽而返。

  ……

  ……

  无垢僧推开禅房的那扇门。

  门后一片温暖。

  那是夕阳的余晖。

  顾濯就坐在水池旁边,手里拿着一卷佛经,正在认真研读。

  半身暗,半身明。

  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的惊慌之色,平静如若往常,眼前仿佛唯有深奥经文。

  片刻前发生的那场剧变,未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哪怕半点的痕迹。

  一切都已随风消逝。

  往后的时光里,无垢僧从未忘记今日这一幕画面。

  “有话想问?”

  顾濯的声音温和响起。

  无垢僧醒过神来,但没有说话。

  顾濯放下那一卷佛经,看着他说道:“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我会告诉你。”

  话是真话。

  无垢僧闻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认真问道:“你讨厌和尚吗?”

  顾濯说道:“主要看是什么和尚。”

  无垢僧问道:“比如?”

  顾濯说道:“你。”

  无垢僧心想这句话未免也太奇怪,摇头说道:“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单纯的和尚,你这是在答非所问。”

  顾濯心想好像是这样的。

  “慈航寺的和尚我不怎么喜欢,原因比较复杂,不足为人道。”

  他最后说道:“至于元垢寺的和尚……我觉得还算不错,挺好的。”

第247章 或许你从来都不是人

  神都,景海。

  白皇帝收回视线,闭目。

  在他身旁那张宽大的茶几上,坐落着一面玄黑色的方盘。

  方盘之上不是十九条纵横来去的线条,而是山河万物。

  若往最细微处望去,山河之间犹有亭台楼阁,数十殿宇组成的著名佛寺。

  那佛寺名为元垢。

  随着皇帝陛下的视线离开,方盘上的景物开始褪色,归于虚无。

  就像道休所推测的那般,他的目光早已提前落在元垢寺中。

  之所以知道,当然是因为裴今歌。

  然而知道不代表就必须要做些什么。

  无论杀人,还是救人,都未曾被皇帝陛下所真实地考虑过。

  既是因为道休不会给他完全出手的机会,亦是他本就不想在这种时候动手——像复仇这种事情可以不择手段,但他和道休不是仇人,争的是人间大势,那便需要有名义。

  唯有名正方能言顺继而事成。

  大秦要的不是世人沉溺在天罚的恐怖之下,终日提心吊胆不敢逾越半步,这样做最多不过是带来暂时的太平,待他死后一切将会土崩瓦解。

  所以他不会出手,哪怕道休先行出手。

  是的,就算顾濯死在道休手中,这依旧是他无所谓的事情。

  如今唯一让皇帝陛下为之不解的是,道休为何如此决然地离去?

  就像盛事未到压轴一刻就亮了灯。

  ……

  ……

  不杀顾濯,当然不是因为慈悲为怀。

  这四个字与道休从来无关。

  自从那年离开慈航寺,下山行走世间以后,他就从未忌讳过杀人这件事。

  这也是他认为白皇帝有不顾名正言顺,极有可能以天罚尝试诛杀他于元垢寺的根本原因。

  在他看来,杀人从来与名义无关,只在乎心意二字。

  其后可能出现的万丈狂澜或者如狱人间?

  禅宗正是为此而生。

  至于待他身死后,慈航寺将会土崩瓦解又如何?

  那已经是他离开人世后的变故了。

  只要活着的时候问心无愧足矣。

  何以问心无愧,在于选择的自由。

  在禅室中,道休与顾濯所言皆是真话,如今的他正是因此而行。

  他与皇帝陛下的私交甚是不错,称得上是至交好友,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大秦。

  不喜就是不喜,与他出家前曾是齐国人有关,与他当年被迫站队有关,与战后被大秦食言而肥有关,与这百年间的一切都能有关,根本原因终究还是不喜。

  今日不杀顾濯,弃之而去,同样是他的心意所向。

  如此心意,自然复杂。

  既在于那道佛光不曾映照出血色,顾濯无法被证明是那位天命教的新教主,也在于他很好奇顾濯是如何在这段时间内洗去身上的鲜血,在佛光之下隐去自己的真实,纵观古来今往理应无人能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以及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对顾濯说出那句话。

  ——或许皇帝希望的就是你被我杀死。

  在这句话过后,就是来自禅房外的谈话。

  说者本有意,闻者亦有心。

  道休相信顾濯不是白痴,那就定然能从谈话中听到一个事实。

  元垢寺与大秦朝廷的关系很是不错。

  为什么关系不错?

  原因很纯粹。

  人世间没有比大秦更为富有的存在。

  大秦从来都是元垢寺最大的那位金主。

  ……

  ……

  人来人往太匆匆。

  讲经堂中的对峙已经结束,在极大的克制之下没有发生冲突,让局势维持在一种怪异的平静当中。

  佛光早已消散,元垢寺外失去信仰寄托的人们仍旧沉浸在茫然中,短时间内心神无法自拔,而这正是僧人们最为担心发生的事情。

  然而极为幸运的是,醒来的病人们没有因此而受伤,精神反而变好了不少,于身体病情皆有益处。

  这无疑是道休给予的补偿之一。

  元垢寺的大人物们当然不会就此满足,然而面对这位禅宗第一人的亲临,生活在这里的僧人着实没有太多说话的底气。

  到了最后,唯有见心大师问了一句。

  “道休前辈此来所为何事?”

  “见两个人,杀一个人。”

  “前者是禅房里的那位晚辈,后者可是天命教的那位教主?”

  “不错。”

  “结果如何?”

  “很可惜,后者不知所踪,缘锵一面。”

  说这句话的时候,道休的神情很是遗憾,找不出半点虚假的地方。

  元垢众僧沉默。

  “既然没有话要再问了。”

  道休无所谓这寂静,说道:“那就到这里吧。”

  ……

  ……

  慈航寺一行人离开得很是潇洒,元垢寺却是迟迟难安。

  直至夜色深时,后寺的灯火依旧通明如昼。

  僧人们片刻不敢懈怠,正在通宵达旦检查山门大阵的错漏之处,以防再有相似的事情发生。

  与白日相比起来,此时的喧嚣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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