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向师父求情也好,还是别的什么都好,总不能止步于此。
不知为何,顾濯看着无垢僧的背影,莫名有种萧瑟的感觉。
一道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
自秋日而来。
“为何你的朋友总是心事重重?”
“好像都是我的缘故。”
“这么说来,你还真是能让人倒霉啊。”
“或许我比较适合孤独终老?”
“这句话你该去对喜欢你的姑娘说。”
“改天吧。”
……
……
天光转眼即逝,第二天慈航寺的三位高僧准时抵达元垢寺。
在见心大师等人的陪同之下,禅宗的大人物们没有从正门通过前寺,而是从侧门直入后寺。
双方在山林间缓步赏景,进行着必要的寒暄与交流,以此传递出禅宗在此动荡时刻绝不会有内乱可能的信号,彼此坚决站在同一阵线上。
正午时分,三位高僧用过斋饭,短暂休息过后提前去到讲经堂,开始准备宣法。
寺里的僧人此时都在歇息,如画般的清净景色中一片安宁,禅意悠远。
讲经堂中不时有声音飘出来,微言大义。
听着这些经声,顾濯轻车熟路地从殿旁夹道走过,往那间禅室走去。
殿内的三位高僧不曾往外看上一眼。
根据无垢僧传来的消息,见心大师希望再和顾濯见上一面。
尽管他认为这没有任何意义,但终究不方便断然回绝,便接受了。
第245章 道休也
与上一次没有区别,见心大师仍旧坐在那处湖畔。
无垢僧似乎是再一次被提前打发离开,场间唯有二人。
秋风吹着,带不来禅意宁静。
满湖静水已乱。
见心大师示意顾濯坐下,直接说道:“天命教那位新教主就藏在元垢寺里。”
顾濯神色不变,说道:“我只是一个外人,这件事应该告诉我吗?”
“既然与你说了,便有我的道理。”
见心大师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自顾自说道:“此人有盈虚之遗风,道心无碍故而行事恣意,生杀尽在一念之间,更重要的是他有杀人的能力。”
顾濯听懂了。
见心大师看着他,认真说道:“施主你与我佛有缘,尽管这缘分总归还是差了些许,但终究是有缘,我自然希望你能平安。”
顾濯道了声谢。
有些意思不曾被付诸于口,都在话音之外,但他如何能听不出来?
元垢寺的大人物们认为那位天命教主不远千里而来,为的不是愈伤治病,而是他本人。
这种推断其中自有逻辑的存在,比如天命教与大秦间的血海深仇,足以让人相信。
见心大师说道:“接下来这些天,你就莫要再去茶园了,留在我这里静心修行就好。”
顾濯说道:“或许慈航寺的高僧有和我见面的兴趣。”
见心大师沉默片刻后,说道:“这里又不是慈航寺,见上一面又有何妨?”
“也对。”
顾濯笑了笑,神色如常从容,问道:“此次就来了那三位高僧吗?”
见心大师也不隐瞒,摇头说道:“低调不是简陋,当然还有不少的随行者。”
话至此处,他忽然回忆起今天在旁陪同贵客时的画面,补了一句话:“其中有晚辈给我感觉隐约有些特别,应该是慈航寺近些年收下的高徒,只不过我确实没认出来是谁。”
顾濯有些意外,问道:“大师你觉得自己该认出来那个人是谁?”
“当然。”
见心大师宣了声佛号,话锋骤然一转,说道:“你可知我近年来最得意的是什么事情?”
顾濯心想不会是收无垢僧为徒吧?
见心大师都不必动用神通,便已猜到他在想些什么,清了清嗓子,淡然说道:“其实也不算是最得意吧,只能说是比较得意,毕竟无垢的确还算不错。”
顾濯沉默片刻,眼前有画面随着话音浮现。
那是见心大师整日无所事事,在元垢寺里到处闲逛,逢人便要搭话闲聊继而炫耀自己徒弟,直至满寺上下烦不胜烦。
为了炫耀得更加准确,他甚至认真了解过历届夏祭的天才人物,就连那些明珠蒙尘的后起之秀也没有错过。
想到这里,顾濯终于确定这对师徒的关系着实不错,于是想到了一个问题。
“大师你对无垢的修行是怎么想的?”
“顺其自然。”
见心大师答得不假思索,说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顾濯想了想,没有再多说什么。
谈话在此结束。
时辰将至,见心大师作为元垢寺的重要人物,必须要在接下来慈航寺的宣法一事中出席,留给这场谈话的本就不可能多。
这两刻钟时间不见得是他刻意抽调出来,而是他本就打算与顾濯见上一面,但谈话里流露出来的友善态度,很显然是因为无垢僧。
至于元垢寺本身的态度,想来还是以稳定作为一切的前提,否则也不会特意道出天命教主的存在。
置身风雨之外,从来不是简单事。
目送见心大师离开,顾濯又在湖畔坐了会儿,这才转身踏进禅室。
人去楼空,一片安静。
整个元垢后寺都在为慈航高僧的来访忙碌,午后残留在殿宇之间的禅意与清净渐渐被脚步声逼退,飘向那些散落在角落里的微渺存在。
顾濯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坐在禅室里,没有去看那盛满经典的书架,正对着一方水池。
说是水池,更像是一处方正的水洼。
池水溢得极其之满,早就已经漫过那道极浅的围栏,却又神奇地没有滴落在地,而是被限制成一面仿若凸起的镜子。
以此池水自观,可以明意、淬心。
顾濯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提炼道心,淡去那些可能存在的杂质。
是的,这时候的他只是在单纯地看着自己发呆。
“你长得很好看,这件事是不容置疑的。”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顾濯耳中响起。
不是来自于天地万物。
他沉默片刻,视线从水池离开,望向禅室外。
禅房的门没关。
一位年轻的僧人站在门外,身披午后的温和阳光,笑容却要来得更为温暖。
就像他说话时的语气,听着格外的真诚,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顾濯看着这位僧人,眼神里的情绪渐淡渐无,直至如水。
年轻僧人说道:“聊聊?”
顾濯道了声好。
年轻僧人步入禅房,借那满池清水搓洗双手,再又拍打了一下面庞。
水珠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无论怎么看都是年少的感觉。
顾濯说道:“难怪见心大师看不清。”
年轻僧人笑了笑,说道:“虽然见心是有可能踏入羽化的人,但现在的他差裴今歌这样的人,终究还是稍微多了些。”
顾濯轻轻点头,然后说道:“不过见心大师只要再有那位老住持在旁帮忙,凭借元垢寺的山门大阵,并非不能抗衡羽化。”
年轻僧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说道:“是啊。”
顾濯看着他,平静说道:“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意义吗?”
“也许吧……”
年轻僧人回以目光,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他仍然很年轻,但他已经苍老。
这都是真实的一面,因为他在很多年以前听过一道钟声,其名晨昏。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于是啊,他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年轻面对苍老,如此这般活到今天。
世人称他为道休。
……
……
道休是当今天下的最强者之一,公认仅次于白皇帝一人。
这是举世皆知的事实,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强,与那个不容置疑的第一存在多远的距离,是触手可及,还是咫尺天涯?
如今很多人都在紧张地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不会有人去思考道休大师在面对其他人以及宗门时的强大,唯一例外是那个宗门有一位羽化坐镇。
元垢寺并非易水,无法成为例外。
像道休这等人物浑然不顾风度,不理会可能带来的影响,决意进入某个宗门当中,又有谁能阻止他?
答案很清楚。
谁也不行。
“没想到我会来见你?”道休微笑问道。
顾濯说道:“想过,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