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84节

  为了加快这个过程,白家的君主更是让白家人长住山上守坟,以血脉带来的天然亲近吸收残魂所溢散出来的念想。

  这也正是守坟人不允离开白帝山的根本原因。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都是一种囚禁,是一种冷血到以人作为耗材的残酷手段。

  然而如今身在此间的守坟人,无一不是自愿。

  因为他们都是来自于百余年前大秦即将崩塌的那个年代。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他们除却这一身看似尊贵的血脉之外,既无境界更无实力,在亲身经历过残酷的鲜血清洗后,很自然地生出了一个无法熄灭的想法。

  ——复仇。

  于是他们成为了守坟人,为白家做力所能及之事,心甘情愿地成为耗材,让白皇帝不必有那么多的后顾之忧,这就是他们最大的贡献。

  ……

  ……

  天琼峰顶。

  暮色浸染满湖春水,雾气如血。

  顾濯睁开双眼,望向天地。

  余笙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已经把最好的送给你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倦意:“不要忘记你的责任。”

  顾濯沉默片刻,问道:“你要先睡上会儿吗?”

  余笙望向白南明,唇角微微翘起,自嘲说道:“死后自会长眠,生前何必久睡。”

  顾濯说道:“也对。”

  说完这两个字,他放下了手,指尖离开白南明的眉心。

  不再相触,并非别离。

  白家先祖残魂的意志仍旧在他的识海当中,不曾停歇片刻,始终翻云覆雨,试图让他沦为一位崭新的守坟人,为其诵经守墓。

  余笙走在他的身旁,伸出左手。

  顾濯给出右手。

  接近。

  握住。

  无须十指紧扣,气息依旧相融。

  下一刻,两人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幻,置身层云之上,与落日平齐。

  整座白帝山无有遗漏,尽数落入眼中。

  不仅是风景,更是天地元气流动的趋向,铭刻在山体上的无数阵法,以及与白帝山近乎融为一体的白家历代先祖残魂。

  残魂与白帝山的关系如跗骨之俎,根本无法分开,故而白家历代先祖所采取的办法是消磨,凭借万物霜天劫的肃杀之意,通过漫长时光的磨灭让其神智尽失。

  在顾濯与余笙执手的此时此刻,这种关系不再亲密到可以共生,有了可见可入的缝隙。

  人间之大,唯有他们联手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么。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在满山诵经声中,那道直抵穹苍的清冽孤寂的气息不再缥缈,有了真实的形状。

  落入众生眼中,即是一道无与伦比的白光。

  以白帝山为中心,方圆千里的天空再次被照亮,如若返昼。

  下一刻,这道白光自天穹如瀑而落,没入白帝山中。

  那道白光是天地间最为锋利的那把剑,也是最无敌的那把铁枪,它如流水般没入山与山的缝隙之间,依循着天地元气的流动而不断前行,斩断那些无形无质的系带。

  伴随着那些系带的断开,天琼峰上有坟墓悄无声息崩塌,烟尘四起。

  越不过千年的铁门槛,就连安身的土馒头也不复存在。

  这当然不是鞭尸,因为它们的尸体早已作无。

  万物霜天劫所化之剑锋铁枪,继续往白帝山最深处斩去,依循着顾濯和余笙眼中所见之脉络,不留半点余地。

  白家先祖残魂越发惶恐愤怒不安,竭尽所能地绽放出自己的气息,让守坟人口中的诵经声更为响亮,让那满湖水尽可能地平静下来不再沸腾,让那云消雾散。

  但这一切都已没有意义。

  都是无意义的挣扎。

  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数十道声音在顾濯和余笙识海中响起,如雷轰鸣。

  那是生命即将走到末端时的强烈恐惧。

  两人听都不听。

  自天穹落下的光瀑,渗入白帝山的每一个角落,不留半点空余之处。

  天琼峰上坟墓尽数倾塌,四起的烟尘就像是死亡前的哀嚎,被淹没在无尽白光中,无法向外流淌出半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直抵天穹的气息终于消散了。

  天与地间的白光渐散,直至不复存在。

  人间一片漆黑。

  原来,太阳早已下山。

第233章 终究东流去

  湖水失了光泽,浓雾随风消散。

  晚风带着最后的余热,吻过摇曳不安的枝叶,绕旧湖,落鬓间。

  不知何时,余笙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打湿。

  纵使入夜后的此刻,她的脸色依旧是可见的苍白,遮不住,掩不尽。

  以她的当下境界,本该在旁袖手旁观,只是她从来无法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一个人,注定是要自找不痛快。

  顾濯没比余笙好上半点,甚至还要来得更差。

  在白光散尽的瞬间,他就已经陷入此生未曾有过的虚弱当中,只不过是强撑着身形不愿弯折,更不愿身陷湖水当中。

  对于当下的他们而言,白南明生前境界着实太高,哪怕两人的神魂再如何强大,终究还是要受此身当下境界的限制和影响,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否则何至于此。

  顾濯仰起头,感受着开始淹没脚踝的冰凉湖水,说道:“真累。”

  余笙轻轻地嗯了一声。

  今夜不见繁星,皓月为层云掩去大半。

  些许月色落在湖面,带来微亮的光。

  借着这并不明亮的淡光,顾濯收回视线,再次望向端坐在湖心石上的白南明。

  山水早已消散,真实的容颜出现在天地之间,未见老去,依旧是完美到无可挑剔。

  顾濯静静地看着白南明的脸,过往的很多记忆翻涌在心头,浮现在眼前。

  所有的这些回忆最终定格在那个雨夜。

  彼此隔伞而立,少女轻拂发丝,嫣然一笑,骄傲至极。

  那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相见。

  然后顾濯望向白南明的眼睛,看着那个温婉而美好的眼神,再次想起那次相见已经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终究东流去。”

  余笙摇头,说道:“天地已为她侧耳听。”

  顾濯看着月色笼罩下的美丽湖水,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缓声说道:“于今朝销尽万古愁。”

  余笙笑了笑,笑容明快潇洒,最后说道:“自是不虚此行。”

  ……

  ……

  忽有夜雨落下。

  满湖涟漪,湖心石渐渐被打湿,斯人如烟消散。

  那夜是雨声响在青石上,也响在满湖水中,今夜亦然如此,无甚区别。

  两场雨回荡在幽静的夜里,与人间的吵闹混在一起,分不出过去与现在。

  烟云入眼。

  顾濯忽然想起。

  那年其实也是盛夏。

  ……

  ……

  神都,景海。

  密云笼罩天空,大地一片漆黑,别无灯火。

  皇帝陛下独身而坐,身旁无任何一人。

  他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看。

  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皇帝陛下才是再次抬头,眼神已经平静。

  太监首领出现在他的身后,犹豫片刻后,低声说道:“还请陛下节哀。”

  “无哀可悲。”

  皇帝陛下说道:“何须节哀?”

  太监首领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什么。

  “准备吧。”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语气淡漠说道:“事情就要来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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