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67节

  顾濯在心里叹了口气,认真说道:“好。”

  余笙收回视线,说道:“走吧。”

  黎明将至,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总不能全让王景铄代为处理。

  那是很没道理的一件事。

  顾濯自然不会拒绝。

  当他点头过后,眼前景色随之而变幻,苍山就此离去,重回人间。

  还是昨天那个房间,与踏入苍山前的区别,无非天光变化。

  以及。

  余笙没有回来。

  顾濯想了想,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他为自己泡了一壶新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神情平静。

  等待命运的降临。

  余笙的决定。

  ……

  ……

  苍山。

  余笙正拾阶而上,往山巅而行,就像是早起去看日出的旅客。

  她正在思考自己的问题,准确地说是人生大事。

  不久前的那一场微雨,昨夜那三条蠢鱼,以及通宵达旦的闲谈,终于让她的道心得以归宁,思绪变得真正清晰,去推断那些被她刻意搁置在旁的事情。

  比如顾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确定她的身份?

  比如他还有多少秘密在瞒着她?

  比如那一句突如其来的喜欢。

  前二者可以暂时放下,不必着急于一时得出答案,但是最后一个问题却是当下的余笙必须要去想的,因为这真的很重要。

  直至此刻,她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句喜欢来得太过突兀,就像是有意为了打断她的思绪而生,并非一句出自真心的话。

  若是往最为恶意的地方去揣测,顾濯之所以与她谈喜欢,甚至有可能是基于一个完全出自利益方面考量的决定。

  王祭出手过后,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再在她面前隐瞒下去,暴露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

  如果顾濯真实的身份为世人所知,那他接下来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处境?

  放眼望去,举世皆敌。

  人世间再多出一个无人不可杀之人。

  因为道主已是百余年前的称呼,如今他被唤作为魔主。

  以顾濯当下的境界,哪怕有昔日故人如王祭之流暗中给予庇护,最终也还是要死。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他有着完全充分的理由,对余笙说出那声喜欢。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都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声喜欢就够了。

  有什么不方便付诸于口的呢?

  至于当下有喜欢的理由吗?

  与生死相比,这真的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能帮他隐藏身份,有可能愿意替他瞒下过往,让群山中发生的那一切不暴露在天光之下的人,仅此而已,那就完全足够了。

  想着这些事情,余笙的眼神越发放空。

  不知不觉间,她已然行至苍山山巅,眼前的景色一片空明。

  晨风寒冷,拂面生寒。

  余笙醒过神来。

  她往前数步,在崖边坐下,微仰起头。

  无数画面出现在她眼中。

  是昨天夜里顾濯的一举一动。

  每一个动作被拆解到支离破碎,不断反复重现,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余笙闭上眼睛,神情疲倦。

  “真麻烦……”

  她薄唇微启,声音里难得带着几分自嘲:“怎就不能少想些许呢?”

  其实,群山前的那声喜欢还有一种解释的存在。

  顾濯在看到余笙出现在眼前那一刻起,便已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必将暴露,再无继续完全隐藏下去的可能。

  在意识到这种未来后,他看着眼前人很自然地回想起从前有过的一切事,于是说出了那一声喜欢。

  毕竟,人在死前总爱回忆往事,不是么?

  就像离别往往能够带来勇气。

  余笙心想,这个解释应该是合理的。

  至少这能让她理解那一声不合时宜的喜欢。

  然后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接受,或者说不拒绝?

  很短的时间,无数理由浮出水面,在她心湖上飘荡。

  若是顾濯的身份暴露,当下人间的平静将会被瞬间毁之一旦,走向不可控的境地。

  百余年前那一战里,道主的死是众人所亲眼见证的,绝无造假的可能。

  那么,为何他能重活一世?

  像道休这种因为当年那一战而寿入深秋的人,绝不可能放过探寻其中隐藏着的秘密的可能,整个禅宗都会随之而动。

  然后呢?

  道门更是不必说。

  天道宗又岂会坐看祖师身死,玄都必然大开山门,天下道门倾巢而出。

  易水这一次显然不会再置身事外,王祭出剑是注定的事情。

  人间诸国亦然如此。

  一人出而天下乱。

  到了那时,大秦又怎能不下场?

  最重要的问题是,余笙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她,司主暗地里似是别有图谋,她那位弟弟再如何了不起也只是一个人。

  至于剩下最后那一位……总之,届时大秦的虚弱将会暴露在天下人眼前,生灵涂炭这四个字完全可以用上一用。

  这样的局面无需太过精细的推演,就已经出现在余笙的眼前,无比真实,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

  所有的这一切都可以被那一声喜欢拦下来。

  那她又有什么拒绝的道理呢?

  余笙这般想着。

  她微仰起头,与不知何时出现的太阳对视,心想这的确都是接受的理由。

  而且……她的确是不讨厌他。

  当然,最重要的理由是顾濯与她说自己是顾濯。

  那这就已经足够了。

  ……

  ……

  王大将军的办事极其干净利落,在顾濯与余笙停留的第三天,他与后者进行了一场单独的谈话。

  说是谈话,事实上也没有几句话。

  更多是余笙从王大将军手中接过情报,神色平静地进行着翻阅,再就信纸上提及的某些细节进行具体的询问,然后得到明确的解释。

  情报上叙说的都是荒原之事。

  准确地说,镇北军如何抹去顾濯有可能留下的那些痕迹,以及为两人的行踪做了怎样的遮掩。

  王大将军办事堪称是无可挑剔,又或者说镇北军无愧于自己的名声,在这件事情上展现出来的强大,让荒原内外各方势力彻底噤声。

  就连易水与清净观都为之沉默不语。

  更不要说北燕。

  最终余笙放下那些情报,对王大将军说了一句话。

  ——我认为师父对此十分满意。

  说完这句话后的当天下午,顾濯和余笙与王大将军道别,就此离去。

  与荒原时不同,这一次两人走得十分低调,再无数千玄甲重骑随行保护,是很简单的两匹马,还有两个遮脸的斗笠。

  王大将军没有前往送别。

  站在书房里,还是那口窗前,他端着一杯热茶久久不饮。

  那位心腹谋士站在他身后,低声问道:“这就行了?”

  “要不然呢?”

  王大将军淡然问道:“我还要做什么?”

  那位心腹谋士犹豫片刻,说道:“余笙终究只是长公主殿下的徒弟。”

  王大将军笑了笑,没有为此而生气,说道:“你还是太年轻了。”

  那位心腹谋士愣了愣,问道:“您的意思是?”

  “我曾是长公主殿下麾下一将士,对她的为人谈不上清楚,但也能算得上略知一二。”

  王大将军回忆起当年往事,声音里满是感慨:“长公主殿下是一个极有决断的人。”

  有资格成为谋士的人又岂会是白痴,意思到接下来很有可能要听到旧年秘密,这时当然不会再接话。

  “陛下登基已有百年之久,前后两位皇后娘娘,不乏皇子与公主。”

  “何以长公主殿下却始终独身?”

  “百年间不见半点传闻,似是以此余生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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