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任督二脉,对世上所有武人来说,这已是梦寐以求的境界。
要知道修炼内功,就得依靠炼气之法,也就是内功心法,去改变内息路线,运气调息,冲破窍穴来积蓄内力。
这修炼心法,虽有不同,笼统分为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其中有的心法先走阴经脉窍穴,有的心法先走的又是阳经脉窍穴,这就是功法属性阴与阳的区别。
修习内功时,全身阴阳经脉逐步而练,先练十二正经,武林中九成九的武学之士基本都在这个层次。因限于资质,再好的内功心法给他,也难有突破与成就,在武林中就属于二三流人物。
而后再练奇经八脉,以冲脉、带脉、阴阳维脉、阴阳跷脉为序,若能练到这六脉,在武林中很能排上号了,只不过谁练到的经脉窍穴多,谁的内息运转便快,积蓄的内力则更深,若能练到阴阳跷脉,武林中几乎就没几人了,
最终才是奇经八脉中的任督二脉。
这任脉,行于腹正中线,多次与手足三阴及阴维脉相交,任一身阴脉,乃是阴脉之海。
这督脉,行于背部正中,多次与手足三阳及阳维脉相交,督一身阳脉,乃是阳脉之海。
任督二脉主阴阳二气,奇经八脉一通,则百脉俱通、贯通阴阳,内息具有阴阳兼具之妙用,对于武学之人来说,这是真正质的飞跃。
一旦达到此境,可以将周身内息肌肉控制自如,使内息可以在各处关脉穴道,绵绵流转,全无阻滞,时刻都能在体内运行,也不会因为睡觉,而使自己内息停止运行。
此境非天资机缘过人者,万难成功。若是强求,就是经脉崩溃,内息乱窜,身死道消。
卓凌风心性过人、天资不凡,又有名师指导,才有幸能在二十岁踏足此境。
然而昆仑世界一场变故,让他的一身浑厚内力大大损耗,可他本就身怀多种内功心法,睡梦中真气也会自行流转,而他竟然还跑去修习九阳神功、吸星大法这两大神功。
他神志清醒之时,纵然气机震荡,他自可凝神注意,心志专一的从容化解。
可这一次,又喜又悲,又愧又恨,种种情绪交杂,根本无法控制真气。
这与光明顶上张无忌如出一辙,无外乎是张无忌被幻阴指加体,犹如在一桶火药上点燃了药引,偏生他又得知了成昆阴谋,知道义父一生被自己师父所毁,怒发欲狂,心神大乱,蕴蓄在丹田中的九阳真气直接失却主宰,茫然乱闯。
而他因为有“乾坤一气袋”让真力无法宣泄,使得大布袋内真气充沛,等于是数十位高手各出真力,同时按摩挤逼他周身数百处穴道,让他内内外外真气激荡,身上数十处玄关一一冲破。
卓凌风虽无外力加深,可他吸了朱长龄的内力、还将玄冥神掌掌力中的阴毒也给吸收了,体内无时无刻还在生出九阳真气,而他此刻的心情比张无忌更为激荡,体内积蓄的真力比他更为狂躁,心神大乱对于他来说,也根本是前所未有之事。
真气一失去控制,按道理定会走火入魔,轻则瘫痪,重则经脉爆裂而亡。可他得了张三丰这等不世出的武学高人相助。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这万分危急情况下,将他的心神给从幻境拉了出来,无异于起到了将心魔化为神通的作用。
让卓凌风灵光返照,因祸得福,成就不世奇功。
这正是修行之人毕生孜孜以求,却无几人能达到的境地,也是卓凌风将“丹田”“经脉窍穴”都能储存内力的想法,真正算是达到了。
他这神功一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命名了。
不过高深的内功心法都是殊途同归,人力也有穷尽,卓凌风也只是在修行之路上,会走得比一些人远一点,倒不是说他神功一成,就已经天下无敌,将所有人都给超越了。
卓凌风缓缓睁开双眼,只觉身上百处毛孔无一处不通畅,无一处不舒适。很多平时忽略了的细微情况,竟一一有感于心。
就连现在,他不用看,听着赵敏甜静匀细的呼吸,都能想到她酣睡的模样。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他刚才险些真的死了,那可真是犹有余悸。
不过这样也好,她若知道,除了担心,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救了自己性命的张三丰却也不知去向,显然老头儿不想在这里谦让矫情,心下一叹:“这可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啊!”
卓凌风内心翻江倒海,可除了刚开始呼吸急促了些,没有任何异状,赵敏自未被吵醒。
哪知当世两大高手,就在她身边获得了巨大好处。
卓凌风突然想起金盒,瞬间弹起,就见那只金盒好端端的放在桌上,他一步飘过,急忙打开盒子,就见发丝、素笺俱在,心下一松。
这份盒子不但是赵敏心意之所托,更事关俞岱岩、殷梨亭,若使毁于自己之手,可就百死莫赎了。
他将发丝、素笺从金盒取出,仔细察看,发现了夹层所在,其中满满地装了黑色药膏,气息却是芬芳清凉,不疑有他。
再次将发丝、素笺放入金盒,揣进怀中。
转头就见赵敏一头青丝拖于枕畔,兀自睡熟,面上晕红,娇媚无邪,嘴角含着微笑,高高的胸脯起伏个不住,这时却不知正在做甚么好梦。心中奇道:“莫非她也知道我玄功更甚往昔,在为我高兴?”
转念又觉荒唐,不觉想起古诗:“身无彩凤翼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低声道:“我们既然走到这步了,我其实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正确最好的选择,但我却知道现在放手最不好最不对,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我们只能活好当下,以后的造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她红唇上微微一触,闪身出了云房,将房门轻轻带上。
而这时的赵敏眼眸轻轻一动,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好似月牙。
这时才到正午时分,从卓凌风与赵敏进屋到现在过了也就一个多时辰,卓凌风出了院子,就让一个道士带他去找俞岱岩。
待进了俞岱岩云房,扫眼望去,俞岱岩坐在躺椅上,清风童子手拿一把拂尘,站在身后。
卓凌风面露笑容,说道:“俞三侠,幸不辱命,黑玉断续膏送来了。”
俞岱岩温颜道:“多谢卓帮主了。”
卓凌风移步过去,低声道:“俞三侠,你的旧伤都已愈合,此刻医治,须将你手脚骨骼重行……折断……”
说到这里,便觉心子狂跳,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卓凌风仔细一看俞岱岩像貌粗犷,体格修伟,但现在却成了一个病夫,没有一丝武学豪士的影子,忍不住恻然生悯,心道:“这药物再奇,他的一身武功也无法恢复了,这虽跟敏敏无关,可多少也是汝阳王授命,意图挑起少林、武当两大宗派之争。
若非张三丰与空闻方丈老成持重,当年早就大打出手了。
本来跟我没关系,但现在赵敏一心跟我,她又住在武当…”
一念至此,猛然向着俞岱岩拜了下去。
俞岱岩这一惊非同小可,口中道:“卓帮主这是何意?快快请起,这如何使得。”
连忙让清风童子搀扶。
“俞三侠,此时说话的不是什么丐帮副帮主,而是我卓凌风个人!”
卓凌风这才直起身子说道:“您一生行侠仗义,却遭了此等毒手,晚辈心中有愧,这一礼您该受!”
俞岱岩眨了眨眼睛,满是疑惑道:“我遭此劫皆因阿三,他也被你废了,为俞某报了仇,卓帮主又何出此言?”
卓凌风叹一口气道:“可阿三却是汝阳王手下,赵敏又对晚辈情深意切,此情不可辜负,这一礼是在下代她行的。她是代父亲行的。”
俞岱岩口唇微翕,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两只眼睛只死死盯在卓凌风脸上,面上神情又是颓丧,又是哀痛,仿佛这一时三刻之间便老了十几岁,只听他呐呐地道:“你知道吗?
多年来我定要知道是谁害我!
这其间还有我五弟夫妇两条性命!”
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已顺腮边流了下来。
卓凌风再次拜倒在地,他知道接受赵敏,那远远不只是一份情意,而是一切,其中就包含了她与中原各大派的仇怨。
原轨迹中武当派脱困之后再未寻仇,那是看在张无忌面上。
张三丰天下第一高手,被人暗算险些丢了性命,最后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那还不是看在徒孙面上,揭过了此事。
包括六大派被救以后,也是看在张无忌的相救之恩上,放过了赵敏,但就这也是都耿耿于怀,时时不能忘却。
但现在,赵敏情系于己的同时,这一切因果自然也都落在自己身上了。
卓凌风行事万有担当,怎么也得给武当派一个交代,也得给赵敏在武当这几天一个舒心的日子,缓缓说道:“俞三侠,我知道事已至此,哀悔无用,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恢复武功,也不能将张五侠夫妇给您还回来了,可有些事既然背负上了,我总得担了。”
俞岱岩听了他的话,一对眼睛本来已快要阖上,这时忽又睁得有如铜铃一般,缓缓道:“你侠骨柔肠,心胸豁达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儿,我早就看出来了。
而今史帮主身体不适,由你执掌天下第一大帮,这世间好女子何其多也,你又何必非与那蒙古妖女沾染上,坏了你的名头?”
俞岱岩眼见卓凌风武功、人品均是超凡绝俗,但与赵敏,无异于步了五弟张翠山后尘!
而赵敏做的事比殷素素更甚,卓凌风必然遭受万人唾骂,那他的下场也就不会好,委实是心灰到了极处,不由闭上了双目。
卓凌风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俞三侠好意在下心领,可我什么都知道,一切后果也都想明白了,此时早已欲罢不能!”
俞岱岩忍不住抬起头来,双目射出熊熊怒火,大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冷笑道:“你可把武当门人瞧得忒也小了。
你救了我武当派,救了我恩师,又拿来了这种奇药,能让六弟复原,我俞岱岩虽不济,也称得上闯荡江湖十余载,别说我诸位师兄弟,还未平安脱困,纵使他们真的脱困,看在你的情面上,我武当派也不会向她加诸一指,你又何必如此!”
俞岱岩实不信自己二十年的残废能重行痊愈,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师父与师兄弟却在他心中位重如山。
卓凌风摇了摇头道:“在下从不敢以武当恩人自居,相反我还受了张真人大恩!
我更是知道武当以侠义立世,不会去向赵姑娘报复,然她所行之举,自绝于国家民族、自绝于父母兄长,在下能力有限,或许给不了她一世顺遂,但求能让她舒心顺意,平安快乐。
但教我在世一日,自当竭尽所能!”
说到这顿了一顿,拱手一揖道:“俞三侠,她为了我付出太多,流了太多泪了,我不能让她遭受白眼,更不想有朝一日,悔恨无极!我想俞三侠懂我!”
他不怕武当派报复赵敏,但赵敏这几天住在武当,若无俞岱岩点头,武当弟子的白眼闲话也得将赵敏淹死。
因为武当门人并非都是正人君子。
而这都不是卓凌风想要看到的,他虽没有张无忌得天独厚的身份,但也得想尽办法,让俞岱岩打开心结,传下话去。
俞岱岩自然听懂了,这是再说张翠山。
因为他也曾经陷入欲罢不能的境地了,在兄弟之义和夫妻之情上无法两全,只得自尽!
俞岱岩无数次的后悔,当年不该认出殷素素。时光若能倒流,他俞岱岩绝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拿殷素素当一个好弟妹!
两人沉默之时,忽听门口传来一道声音:“痴儿痴儿!”张三丰飘然进屋。
“多谢张真人救命之恩!”
卓凌风顺势拜倒。
张三丰将卓凌风搀起,笑吟吟地道:“你我谁救谁,又岂能论的清?”
卓凌风心下惭愧。
张三丰一指旁边圆凳:“坐。”自己盘膝坐于云床之上。
卓凌风拱手:“谢真人!”屈身落座。
张三丰微微一笑,道:“你能为情曲身,那是老道想做而没做到之事,你有此一念,老道只有佩服。”
卓凌风默然不语。
他非常清楚,张三丰当年带着郭襄的信物,都要去找郭靖了,但走到半路上听到一对夫妇吵架,说除死无大事,不由想起郭襄说她姐姐脾气不好,说话不留情面,要顺着她些儿。
张三丰那年还只十六七岁,正值气盛之时,还打败了昆仑三圣何足道,一想我堂堂男子汉何必寄人篱下,瞧人眼色?便没去襄阳,直接跑到武当山来了。
卓凌风更是想过,这样固然成就了一位盖代武学大师,可张三丰思念郭襄之时,难保没想过自己若去了襄阳,说不定郭靖黄蓉一高兴,将郭襄许配给他了呢!
张三丰眼见卓凌风表情古怪,不知他再想什么,又道:”不过,你骨秀而神清,金声而玉应,那女子国色天香,娇丽无伦,秀绝人寰,倒也是良配!
她爱你刻骨,须臾不舍分离;你想护她周全,连一份委屈也不想她受,
只可惜此女身份不同,她此番造劫武林,此刻又叛族叛父,纵然老道忘却这暗算之仇、武当一脉也能既往不咎,可她以后随处也有溅血亡命之虞,慢说你一人,就是加上丐帮,也未必能够护的住!
你明白吗?”
卓凌风微微一笑,道:“明白!
武林各派,无论正魔皆视她为仇,元廷也会将她视为叛徒,她很危险!
可我现在若是退了,她活着与死了没有区别,那我只能护着她,若是护不住,我只能死在她前头,如此,不枉她痴心一片,也不枉我卓凌风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张三丰凝视着他,一字一字道:“你的名头与修为都来之不易,真就不后悔?”
卓凌风道:“我不轻易下决定,但做出的决定,就不会改!
每个人心里,总有些东西是值得拿命去换的。”
张三丰注视他半晌,忽而看向俞岱岩,笑道:“岱岩,你这下明白,我教了你们几十年,可你们的武学修为,却为何没有一个,能够真正登堂入室的原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