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证道:“此言何意?”
卓凌风道:“你觉得岳不群刚才作为对吗?
打个比方,就好比有人劝你,雷雨天别在树下避雨,容易遭雷劈。
你却振振有词的说,我为什么不能去树下,那个人为什么不去劝老天爷别打雷。
这不混蛋思维吗?
岳不群沽名钓誉,为了成就一人名声,却在这里煽动人心,要千万人为他陪葬!
似他这种民贼不该杀吗?”
岳不群心中一寒,笑道:“真是笑话!岳某人不过说了几句真话,倒成民贼了?”
“伪君子!”
盈盈两眼喷火,一抖手中长剑,厉声叫道:“你休要在此逞口舌之力!”
岳不群道:“任大小姐与卓大侠真不愧是一家人,竟然都不容岳某说话。你们到底怕什么?”
盈盈一愣,任我行摆了摆手道:“盈盈,你让他说。”
盈盈听爹爹这么说,看了卓凌风一眼。
卓凌风正好也看了过来,两人眼底都闪过了一丝绝望,他们知道这事绝对超出控制了。
岳不群笑了笑,道:“多谢任教主!”
环顾四周,朗声道:“众位刚才都听见了,任教主上峰时的口号是“泽被苍生”。
魔教还有一句人尽皆知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口号。
就凭这几句口号,其心自现,江湖上如何能有宁日?
而且任教主为何要向江湖传言卓大侠的种种事迹,而今又大兵压境,却看着我等动手,却一语不发!
更是让我岳某人放开了说,其意为何?
不就是等着卓大侠这位爱婿,对我正道武林失望,他好破誓动手吗?
岳某之前或许有些话说错了,但由此可见,任我行亡我正道武林之心不死,
那岳某的本意有什么错?”
嵩山绝顶上忽然沉寂如死,纵是万雷轰顶,也不如岳不群这番话可怕。
人人陷入了沉思。
卓凌风何尝不知岳不群的话是对的,任我行必有一统江湖之心。
可他之所以要十年时间,是觉得以“吸星大法”的反噬,纵然有了蝴蝶效应,任我行也根本活不了十年。
在这期间,任我行竭力整顿魔教,让江湖风评转好,届时木已成舟,继任教主纵有野心,全教思安,有些事他也不能违逆大势!
这才是卓凌风让任我行,答应他两个条件的意义之所在,亦是他的最大杀手锏!
可任我行活不了多久的话,又没法对任何人说。
岳不群看了任我行一眼,微微一笑道:“任教主,岳某说的可对?”
任我行仰天大笑,忽然笑声一敛,看向卓凌风,说道:“贤婿,我当日在杭州就说你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有没有道理?”
卓凌风心中千头万绪,一时理之不清,只好抿嘴闭眼,一言不发。
冲虚见他脸色有异,说道:“岳先生此言固然有几分道理,可今日天下英雄云集,任教主看在卓大侠的脸面上,与我正道武林各退一步,再齐心协力,也未尝没有转圜余地。
难道非要让生灵涂炭,大祸难以收拾?
咱们这些人以名门正道自居,化解往日仇怨,虽说对先辈不敬,用意却在救武林千千万万性命。”
他此言一出,方证大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冲虚道友所言不差!
卓大侠问老衲的话,老衲也想明白了,我佛慈悲为救众生,却也须辟邪降魔。
杀一独夫民贼,而救千人万人正是大慈大悲的行径。”
他说这几句话时神色庄严,突然嵩山绝顶四下,一众和尚、道士都站起身来,合十低眉齐声道:“方丈大师说得甚是。”
岳不群与华山派一听这话,均脸上变色。
方证口念佛号:“阿弥陀佛!”
“唉,冤冤相报,纠缠不已,大家伙若都能修心养性,不知该有多好。”
令狐冲中了一掌,深受重伤,并未致命,心里倒是清醒,只是一口气上不来了,心想:“这老和尚武功虽高,却太过迂腐!
我师父说魔教中人,无论男女,都是一副豺狼心性,诡计多端,今日见了他们,方知此言不虚!
卓凌风出身名门,都被蛊惑了,遑论旁人?还修心养性!”
岳不群却听出了方证的言下之意,心中一凛,寻思:“听这口气,我若再顶着他们,恐怕方证老和尚与冲虚等人不会再护我了!”
言念及此,惨然一笑道:“我岳不群出道江湖数十年,与魔教相争至今,纵然今日技不如人,却也尚未想过,会有与之握手言和的一天!”
说着他右手拔出长剑,内劲一震,长剑立折,铛的一声,手中剑与断刃同时插在地上。
他扫视众人一眼,惨然道:“既然有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说话,岳某不能再当一个,阻止武林成就千古艳举的绊脚石,却也不愿让我五岳剑派的前辈英魂难以安息。
自今日起,我华山派封剑闭门五十年!”
这最后一句真如天外闪电,华山弟子与一众群雄皆是应声一震,睁大双目,呆呆望着岳不群。
令狐冲听了这话,脸色惨白,口唇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师父、你、你说什么?”
岳不群缓声道:“封剑闭门,从此以后华山派再不参与江湖中事!”
听话听音,方证与冲虚直接表态,就是再警告他!无非是留了几分面子!
他委实忌惮自己如今的处境,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明着同意他们提议,未免于自己威望有损。不同意,恐怕下不了嵩山了。
然则思前想后,面子与性命都很是要紧,故而来了一出宁死不屈的架势。大有与当今武林不愿再同处一片青天下的清高感。
任我行两眼望天,哼了一声道:“岳老儿,你在这里出尽了风头,来上一出封山闭门,就想脱身吗?”
岳不群正色道:“任教主有何指教?”
语气很是平稳,没有丝毫胆怯。
任我行笑道:“你这伪君子,定力真是不错。”目光一垂,盯着岳不群,目透锐芒,冷冷道:“任某人听了我女婿的提议,此来无心与正道开战。
奈何你惹得老夫杀性大动,今日你华山派想要走下嵩山,恐怕没那么容易!”
一时嵩山绝顶上的群豪尽皆失色,人群一阵骚动。
任我行这话还真不是骗人,他此次来人手带的不多,才带了不到五千人。这也就是他教中四分之一的人马。
一方面他重新初掌神教,就发现教中的确有很多问题,比如鱼龙混杂,有些人本事没有,只会溜须拍马,一些人干的的确不叫人事,急需整顿。
另一方面,他也想着若是能与正道和解,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这个和解并非息了一统江湖之心,而是卓凌风的一项提议打动了他。
就是去掉日月教的这个“魔”字。
虽然他们自称“神”,奈何天下的普遍认知却是“魔”。
人是一个社会性产物,没有人不在乎别人看法,故而他想着将笼罩在本教上的“魔”字去掉,对本教的发展有长远好处。
故而他就是要与正道武林商量,以后江湖上不能再有“魔”的称呼,不愿称之为神,也绝不能称为魔。
人是善于忘记的,过上几年,没有魔字称呼了,壮大本教实力,也更容易。
十年过后再灭正道,也未尝不可!
怎料岳不群跳了出来,而且跳的很高,这一幕让任我行没有半分怒意,反而狂喜。
任我行何等人物,随着时局变化,心中立马有了另外一番计较。
卓凌风不愿加入本教助自己一统江湖,是因为答应了方证与冲虚,但若是双方成功翻脸呢?有些事恐怕就不由他了!
故而他不要向问天与女儿出手,自己也一直一语不发,就是再等卓凌风伤透了心!
人的想法没有一成不变的!
都会随着环境、经历不断变化,永远保持初心不变的,那是圣人!
从古至今,数千年来,也数不出几个人来。他不信卓凌风就是这种人。
而且他自己更是深有体会,以前他也没想过,唯吾独尊不是?
方证大师与冲虚道人等正道掌门人,听了任我行的一番话,非惊非怒,可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恐慌,都看向了卓凌风,盼他出言劝阻。
然卓凌风却是一反常态,目光茫然,站在那儿竟然不言不语。
他深知任我行为人,岂能容得岳不群再三挑衅?挨打不还手的风格,不是任我行!
所以他才要出手制住岳不群,奈何方证出手救援,现在自己开口求情,除了火上浇油,没有任何用处。
就见岳不群全无惧色,笑道:“诸位少安毋躁,岳某早就知道有这一天,这又何足为奇?
可我华山派虽不如你魔教人多势众,然君子浩气长存,有死而已,又有何惧?”
岳夫人伸手一挥,华山派众弟子长剑一齐出鞘。
岳夫人朗声道:“我华山派弟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任教主,你尽管放马过来!”
众弟子齐道:“放马过来!”
刚刚缓过一口气的令狐冲,脸色苍白,却也大声说道:“今日敌众我寡,日后普天下终究会知道我华山派面对魔教,是如何力战不屈,无所畏惧的。”
任我行怒极反笑,正要开口下令。
方证大师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任教主乃当世高人,与风老平辈论交。
岳掌门率领弟子来到嵩山是为了周议武林大事,一些意气之言,任教主何须介意?”
任我行摆了摆手道:“实不相瞒,大和尚你精研易筋经,内功外功已臻化境,但心地慈祥,为人谦退,不像老夫这样嚣张,我向来是真正佩服的。”
方证道:“不敢当。”
任我行道:“可岳不群此人一脸孔假正经,当年我先是忙着,后来又失手遭了暗算,否则早就将他的假面具撕了下来。
老夫在江湖上纵横来去,从没一人敢对老夫无礼,今日他又在这里鼓唇弄舌,岂非死有余辜?”
令狐冲笑道:“纵横来去?胡吹大气罢了,既如此,如何会被人囚禁?又如何会被卓凌风逼着发下誓言?”
卓凌风冷冷瞥了一眼令狐冲,心想:“这还真是不怕死!”
任我行被令狐冲当众扎心,杀机沸腾,眼中厉芒一闪,森然道:“小子,不要觉得,你从风清扬那里学了一门独孤九剑,就能保命了!”
令狐冲笑道:“你看我华山派有惧死之人吗?”
任我行点了点头:“好!我就喜欢你这幅桀骜不驯的样子!”
他说是喜欢,但人人都感觉到了那一股空前的杀意。
任盈盈不由看向了卓凌风,她见这两人如此不对付,是从行事为人及理念上都有着极大分歧,有心想要问问。
那个世界的任盈盈,又是如何处理这种关系的,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这根本就不现实啊!
向哪一边,都得落个不孝不义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