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快,众人就觉得没有失望,因为他只横视一周,那双眼睛里便发出炯炯神光,神态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盈盈上前叫了声:“爹爹!”
卓凌风虽不知任我行用意,但见到他这排场,自知在天下英雄面前,必须得给足他面子,急忙躬身抱拳,说道:“晚辈参见任教主。”很是恭敬。
任我行见状,眉毛向上一挑,忽地纵声长笑,笑声洪劲有力,不但震得众人耳中嗡嗡鸣响,笑声在群峰之间更是回响不绝,群豪无不变色,均想这任老魔好深的内力,但未免太过无礼。
卓凌风也是皱了皱眉,心想:“今天这一出戏不知要怎么唱了。”
任我行笑声一敛,扬声说道:“风儿,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今日本教会见天下英豪,先叙公谊,再谈家事。”
又转眼一望四周,说道:“左冷禅真的死了呢?”
左冷禅的尸体早就被嵩山弟子收敛了,他自然瞧之不见。
盈盈道:“是,左冷禅输了赌约,自尽了!”
任我行淡淡“哦”了一声。
众人离得远,看不清他的脸色。
但封禅台上的几人,明显看到他脸色很是怪异,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遗憾。
卓凌风与盈盈均知左冷禅是任我行的生平大敌,以他的性格,觉得对方就这么死了,多少有些不甘心。
任我行又转眼看向方证,拱手豪笑道:“这位就是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吧?”
方证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缘浅,无缘识荆。
但老衲等虽然修持有年,讲究收心敛性,可惜功行未满,山居寂寞之念常自困扰,今日能与任教主一唔,老衲等好生欢喜。”
任我行听他出语真诚,也禁不住的开心,说道:“方丈大师客气了,老夫不问世事已久,江湖上的后起之秀都不识得了,不知这几位小朋友,都是何方高人。”
方证道:“待老衲为任教主引见!”
一指身边的老道,说道:“这位是武当派掌门,道长道号上冲下虚。”
冲虚说道:“贫道年纪或许比任先生大着几岁,但执掌武当门户,确是任先生退隐之后的事。后起是后起,这个‘秀’字可不敢当了,呵呵。”
方证大师又指向台下,说道:“那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这位是华山掌门岳先生,这位岳夫人便是当年的宁女侠,任先生想必知闻。”
任我行道:“华山派宁女侠,我是知道的,岳什么先生可没听见过。”
卓凌风知道任我行在十二年前,就将岳不群给看清了,扬言自己当年准备撕下他的假面具,结果中了东方不败暗算,没来得及实施。
令狐冲听了,心下却又是不快:“我师父成名在师娘之先,他倘若二人都不知那也罢了,却决无只知宁女侠、不知岳先生之理。
听江湖传闻,他被囚西湖,也不过是近十年之事,那时我师父早就名满天下。显然他是在故意向我师父招惹。”
岳不群淡然道:“晚生贱名,原不足以辱任教主清听。”
任我行笑道:“岳先生也无需见怪,任某人这些年来悟出了一个道理,真小人容易对付,伪君子可叫人头痛得很,所以不太想知道岳先生的大名。”
看向卓凌风:“是吧?贤婿?”
卓凌风点点头道:“岳丈这话倒也不错!”
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面对小人怎么对付都没错,可对付一个没有被撕下面具的君子,那就难了,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那会就意识到了。
岳不群却不再说话。
令狐冲心道:“我师父是彬彬君子,自不会跟这两人恶言相向。”但他却盯着任我行与卓凌风,眼中如欲喷出火来。
只是任我行也好,卓凌风也罢,对他这个没有任何光环与交情的华山大弟子,自是无视。
方证又一指旁处说道:“这位是南岳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北岳恒山派掌门定闲师太。
这位着白衣的是昆仑掌门震山子,这位道长是青城派掌门余观主、这位是崆峒派掌门龙飞子,至于这位……”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不用说了,肯定是天下第一大帮解风帮主了。”
解风笑道:“任教主法眼无讹!”
众人寒暄数句,日月神教教众搬来好多大椅,放在封禅台上。
群雄见日月教准备如此齐全,无不议论纷纷。
任我行坐在一张很宽大的太师椅上,椅子上铺满了织锦的垫子,使得他整个人被繁华所包裹,说道:“贤婿,盈盈,你们坐我身边。”
卓凌风与盈盈坐了下来。
少林、武当等各大派掌门,也齐到封禅台上与任我行等三人相对落座。
方证大师合十道:“适才我等正与卓大侠商议化解武林纠纷之事,任教主来得正好,也请任教主谈谈看法罢!”
任我行明白他的意思,一双厉目盯着方证大师,忽道:“方证大师让我谈看法,我说伱就听吗?”这句话说的声如刀剑交鸣,听来十分刺耳。
方证大师微微一笑道:“只要任教主能让江湖上得以太平,又肯为武林大计尽一疾之力,纵然有什么见教,老衲自是洗耳恭听。
卓大侠,意下如何?”
卓凌风尚未答话,任我行抢着道:“我是日月神教教主,为什么你去问旁人?
听你这口气似是恃着我对我女婿的誓言,想要要挟于我,是也不是?”
方证大师尚未开口,岳不群却朗然一笑道:“真是好笑,堂堂一教之主,自己说过的话不算,倒像是方证大师在恃强威逼你一样!”
方证大师微笑道:“不怪,不怪,为武林苍生福祉着想,区区毁誉,只如芥子微尘,毫不足道,更何况任教主所说并非无理。”
他是大德高僧,心地轩朗,光风霁月,这番话说来极尽诚挚,毫无勉强之意。
向问天赞道:“究竟人家是有道高僧,气度胸襟何等不凡?与什么伪君子那是截然不同了。”
卓凌风盯着岳不群,剑眉紧蹙,他自负目光如炬,也看不透这个人,今天怎这么有刚?
此时跟任我行硬顶,严重点武林大战将起,轻一点华山派不就没了?凝声说道:“岳先生,你究竟有何意图?”
岳不群微微一笑,沉声说道:“我五岳派以剑为名,剑乃杀伐之器,择日不如撞日,日月神教与各派之间的仇怨也该了解了,咱们不妨便在此做个了断吧!”
众人皆是一惊,好一个华山掌门!
人丛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将目光投在卓凌风与任我行身上。
任我行一脸淡然,竟默默无言。
卓凌风脸色却很是不好,他好不容易让任我行发了誓不向正道启衅,怎料这个伪君子倒是主动挑衅了。森然道:“岳不群,你是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岳不群道:“难道天下英雄的血都白流了吗?我华山上两次正魔大战,冤魂惨号之声时时在耳,岳某身为华山派掌门,如何能够忘却?
况且人生自古谁无死?与其过些日子被任教主各个击破,也不妨就在此决一死战!”
向问天冷冷道:“你好大的口气,就凭你华山?”
岳不群猛地起身,喟叹一声道:“百多年来,武林中因魔教破家灭门的何止千百家,我华山一家何足论。”
话音一落,华山一众弟子皆手按剑柄。
立于岳不群身后的令狐冲,更是紧紧盯住对面的卓凌风,防他暴起发难伤害师父。
至于台下群雄,鲜少没有父母、师长、朋友死于日月神教之手的,被他这番话一说,登时感觉热血如沸,至于嵩山派弟子纷纷攘臂喝道:“岳先生此言有理!”
这一下群雄中也有人响应,更甚者直接拔刀掣剑,酣呼不已。
日月神教教众方阵齐整,兵刃出鞘,左道人士更是鼓勇而前。
正魔两边壁垒森严,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一场武林大火拼眼见要现于江湖。
方证、冲虚与解风对于这一幕,也是相顾失色,岳不群是不准备活了,破罐子破摔了?
“够了!”
卓凌风锐喝一声,全场皆闻,众人也都息了些火性。
卓凌风盯着岳不群,眼里迸出寒星,冷冷道:“这些陈年旧事,群雄无人不知,你此刻旧事重提,非要引的生灵涂炭,逼的双方拼个玉石俱焚,方才罢休吗?”
方证大师也起身说道:“冤冤相报,无有已时。岳先生,你这话可有些大违仁恕之道了!”
岳不群淡淡道:“卓大侠何必恼羞成怒?岳某难道说的不对?莫非真就一副强梁做派,要威压天下?”
说着转眼看向方证,说道:“方证大师仁人心怀,岳某请问,千百年来,江湖上为何会有仇杀斗殴,为何会有无数英雄豪杰盛年丧命,为何会有许许多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
他语声清亮,声传数里,每说一句话远处均有回音,场上万人都能听的清楚。
这三连问更是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情。
方证合十说道:“这多数原因皆因门户有别,处世方式不同而起。”
岳不群点点头道:“方证大师这番真知灼见,想必少林寺历代高僧大德都曾想过,令岳某好生佩服。
众位武林前辈都知道,我华山创派二百余年中间,曾有气宗、剑宗之争。
在下念及当日两宗自相残杀的惨状,至今兀自不寒而栗……”
华山弟子不由心想:“当日师父曾说华山气剑二宗之争,是本派门户之羞,实不足为外人道,为什么他此刻却当着天下英雄公然谈论?”
就听岳不群接着说道:“正因如此,在下深觉武林中宗派相同,理念不同都会自相残杀。
更何况各家各派武术源流不同,修习之法大异,要武学之士不分门户派别那是谈何容易?
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在下也想着武功尽可不同,却大可和和气气。然直至今日,江湖上仍是明争或是暗斗,耗费无数心血性命!
既然历来高明之士,都知门户派别的分歧大有祸害,为什么不能痛下决心予以消除?
试问众位英雄,以少林寺千年来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登高一呼,各家各派中的高明卓识之士闻风响应,必能有所建树,可为何仍是争斗不休?”
群雄纷纷道:“请说请说。”
“岳先生的见地,定然是很高明的。”
“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
“要清除门户派别之见,只怕难于登天!”
岳不群待人声一静,接着又道:“武林中历来不乏一些有心人,盼要一举而将天下所有宗派门户之间的界限、恩怨,尽数消除。
殊不知积重难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数十,小者过千,每个门户都有数十年乃至千百年的传承,仇恨更是延续多年。
此刻这位卓大侠虽有一腔仁心,可风物长宜放眼量。
魔教真的能凭你的一个诺言,便改了性子吗?若真如此,他们大兵压境,所为何来?
纵然今日能够定下十年之约,那十年之后呢?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可今日我等退了,焉知不是后人之祸?”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卓凌风也是不胜吃惊,因为这话猛然听起来的确没毛病。
但他的理论却是歪理,更是偷换概念。
卓凌风厉声说道:“好你个伪君子!江湖恩怨如何能够根绝?
卓某与任教主、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解帮主所谋之事,旨在消除正魔界限,不要让双方人马因为一个魔名而拔剑厮杀,引发江湖浩劫。你却在这里大放厥词,说什么江湖恩怨,恶意挑拨!”
岳不群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是,听你卓大侠的意思,我等与日月教罢手,今后就不会再有正魔之争了?”
卓凌风昂然说道:“我卓凌风何足数,当与天下英雄共之!”
“况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吾辈只须将方针定下,天下同道齐心协力,尽力而为。
或许消除正魔之争,不能成于我辈之手,但若五年、十年、二十年能得功成,我等后辈也能得享福荫!
这才是真正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你号称君子,这个道理莫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