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仙外道 第45节

  这日夜里,明月当空。

  方束持着玉玦,静静的站桩,他的呼吸沉沉,身上一股紫黑色的暗光,如水流、如蟒蛇,在他的胸腹四肢沉沉转动,颇是惊奇。

  而更是惊奇的是,随着他呼吸的牵引,一片片月光,忽地就从夜空中落下,宛若雪片般落在了他的身上,并眨眼间就被消融。

  如今跨入一劫炼精人仙境,再加上素月玉玦的辅助,短短数日间,方束就捕捉到了从前数月都毫无迹象的月光。

  有了月光的加身,他身上的暗光更加凝重,且筋肉自行抖动着,上下一体,颇具美感。

  如此摄月呼吸,一连持续了三个时辰,方束这才缓缓的从修行当中清醒过来。

  其双目一睁,两眼比烛火更亮,能洞悉昏暗,宛若已经披着狐皮一般。

  他又活动着身子骨,在井口当中走了几步,其动作鬼魅,更比披着狐皮时还要灵动。

  特别是方束仰头一看,自家头顶上那冉冉升起的一丈气血精烟,其旺盛蓬勃,和渡劫时相比,再无杂乱感,而是有着一种徐徐燃烧的感觉。

  井中精烟直,独馆夜月圆。

  此时此刻,方束知晓,自家的肉身已经是七日换血完毕,浑身的血液都已经是转变成为了“紫铅毒血”。

  他一举一动间,都是呼吸若一,气血若绳,属于是彻彻底底的仙家了!

  心间洋溢着淡淡的喜意,他念头一动,想要瞧瞧自己的紫铅毒血换血完毕后,血液究竟是何种模样,是不是紫得发黑。

  于是他一抹嘴,取下了长舌剑,往小臂上划去。

  钝刀割牛皮般的感觉,出现在他的手上,让他面露惊奇。

  紧接着才是一股切割痛出现,但在方束的驱使下,有气血当即涌去,痛楚顿时就被压下、隔绝。

  只见一粒粒铅汞般的血液,凝重的从伤口处挤出来,宛若刚融化的铁水似的。

  其色也并非是紫黑色,而是紫红。在月光下,血珠中还闪烁着银沙一般的光色,颇是神秘。

  宝血滑落在了地上,顿时散发出滋滋声,其将坚硬的黑石板,腐蚀出了一个个半指深的坑洞,毒性竟然比虿盆中的毒血更要凶猛!

  瞧见这一幕,方束并没有感到惊悚,反而是面生笑意。

  他轻轻一抖手臂,小臂的皮肉就合拢,变得紧密扎实,仅仅剩下一条紫线,丝毫看不出是刚刚才割出的伤口。

  负着手,他头顶明月,脚踩井底,踱步在月光中,顿觉身心一片喜悦宁静。

  方束不由的开口低吟:

  “独坐井中如蛙踞,身似蛇儿养精神。

  餐风饮月换宝血,功成身壮是人仙。”

  从今而后,他方束便是身强体壮,离病少疾,寒暑不侵,胀痛、刺痛、冷痛、灼痛、绞痛、隐痛、重痛……种种疼痛,皆可控制。

  更能自若的学法术、操法器、驱符咒,捉妖拿鬼,在不伤身的情况下,寿命更可抵天年一百二十年的非凡存在——

  是谓炼精仙家,人中之仙!

  ………………

  换血完毕,

  翌日清晨。

  方束便如蟒蛇出洞般,从井口中轻松跃出,并一路走出了后院,往前院的药堂走去。

  很快,他就在药堂中瞧见了几个疑似破关失败的同门弟子。

  其中一人,早就已经醒来。

  对方正痴愣愣的背身坐在竹床上,避着窗外日光。

  他身形枯瘦但高大,宛若骨架子一般,且浑身散发着药气、郁气,和七日前的精壮如牛的模样截然相反。

  这人,正是石厚。

  今已一念之差,天差地别矣。

第39章 替我一见广阔仙景

  方束看着药堂中的身影,心间轻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走入房中。

  但是他的影子,已经先晃入了屋中,被石厚察觉到。

  对方侧过身子,看向方束那年轻至极、生机勃勃的面孔,眼中露出了恍惚之色。

  良久后。

  方束率先拱手:“见过石师兄。”

  石厚则是后知后觉的,挣扎着要起身见礼:

  “不敢当,是方……方仙家是吧。

  小人,见过方仙家。”

  方束连忙上前要搀扶,但是又及时的止住了动作,改为虚扶。

  他受了对方一礼,又拱手回了回,便主动的坐在了竹床前,和这人寒暄。

  问过几句闲杂事情后,因为两人并不熟悉,房中也就没声了,显得颇为安静。

  石厚察觉到了这点,他低着头,连忙解释:

  “方仙家恕罪,小人、小人嘴笨,谢方仙家前来探望,不知方仙家有什么要吩咐小人的,小人务必听从?”

  他的脸上还带着惴惴不安之色,似乎早就听人说过了大堂当中的情况。

  方束瞧见对方这神色,心间更是一叹,知晓两人之间已经是隔着厚厚的壁垒了。他没有主动提及大堂渡劫时的事情,而是面色一正,说起了正事: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既是看望看望石师兄,我对石师兄神交已久,今日才算是说上话,此外也是想要请教石师兄一点事情。”

  “方仙家请讲。”

  “听闻石师兄久居于镇外的矿场中,颇有勇力,恰好方某不日就要前往镇外的矿场中走一遭,便特意前来请教石师兄一番,免得外出时被矿场中人给算计了。”

  方束尽量语气平缓的言语着。

  石厚听见这话,面上露出恍若之色,于是他试探着,稍微的介绍了一下镇子外面的矿场情况:

  “镇子外的矿场,有废矿、有恶矿、有好矿,不一而足,鱼龙混杂,初入矿场的确是最好有人带着,否则容易被人盯上。”

  “敢问石师兄,这三种矿,分别有哪些说法?”

  见方束听的认真,而并非只是找了个借口在寒暄,石厚枯槁的神色放松,说话声开始利索。

  对方侃侃而谈。

  “对了,入矿虽是最好得有人带着,才能摸清门道,但是方仙家切记,有一类人,务必要谨慎,最好是离得远远的。”

  “请问是哪一类人?”

  两人足足相谈了两盏茶的功夫,石厚这人着实是厚道,虽然对方所说的东西,不一定全都真实,方束得谨慎着吸收。

  但是方束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说的话颇有条理,也极容易检验,细节方面也禁得住推敲,明显都是亲身体验。

  特别是方束最为在意的矿场险恶之事,石厚更是着重的讲了许多,免得方束踩坑。

  这让方束顿觉,前来拜会此人,果真是明智之举!

  言谈说尽,石厚张着口,声音一时间停住,再次显得局促,不知道该作何寒暄。

  方束见状,当即起身,朝着对方作揖:

  “多谢石师兄赐教!”

  “不敢、不敢当。”石厚又挣扎着起身,他中毒发黑的面皮上,都是露出了几丝可见的羞赫之色,低声:

  “是我该谢谢方仙家才是,因我一时贪心,连累得本馆差点丢了脸面,全靠方仙家最后撑起了场面。

  还有那一两灵石……若不是此物,我可能现在还躺在床上。”

  言语着,面前这汉子的双目都是通红,低着头,甚至扑通就要跪倒在地。

  还好方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且如今他的动作鬼魅,嗖的就扶住了对方,将对方给按着坐在了竹床上。

  他有心想要宽慰对方几句,再说些什么早就敬重对方的话,甚至是想旁敲侧击一番,试探一下这人究竟对于当日之事是否藏有怨恨之心,会不会怪他方束抢了其风头。

  但是众多的话到嘴边,却只是变成了一句:

  “石兄,后悔吗?”

  听见这话,石厚猛地抬起了头,其通红的眼睛看着方束,神色复杂无比。

  他嘴唇嚅动,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却是化作为了一抹惨然、怔怔的笑容。

  石厚一改久卧病床的沉闷感,仿佛回到了还在大堂中,埋头苦练的状态。

  “如何不悔?若是不听那七香楼女子之言,我如今也当是和方仙家一般,叩关换血,荣升人仙,不说是延年益寿,但也是无病无疾,脱离凡尘。”

  石厚咬牙说着:

  “但是最悔的,是凭甚仙家子弟,可以自幼吸食灵气、丹药无忧,而我辈凡间凡人,却得历尽艰难,生老病死,才能来此仙山求仙。

  好不容易到了仙山,又得卖血求生、挖矿觅活,形如牛马。

  方兄,你与我皆是从凡间而来,我挖矿一年,才能学道一月,你日啖四餐,就得大解九次。如此境况,如何不悔?”

  这人声音压抑:

  “我石厚虽是听人撺掇,形如傻子。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若是不在渡劫时大展身手,只是一味的求稳,以我如今的年岁,岂能再有奋起直追的机会,又岂能拜入仙宗。

  余下人生,到头了也只是坊市中的一庸碌老者,只能寄长生于儿孙辈罢了。

  我悔!悔我生于凡尘,悔我没有灵根,悔我失败矣。”

  数百字的咬牙泣血之言,从面前这个眼神坚毅、面相质朴的汉子口中说出,让堂中是一时寂静。

  隔壁的两个伤者,也是猛地睁开的双眼,怔怔的盯着房中屋顶。

  说老实话,方束一时间也是听得气血躁动,心神晃动,只不过这些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去了,面无变色。

  那石厚则是仿佛将心间的郁气、志气,一口气的全部道出了一般。

  他的身形顿时佝偻下去,脸上的神光,也肉眼可见的变成了暗沉麻木之色。

  其人讪笑着,搓着手,支吾不好意思的道:“败犬之言,让方仙家见笑了。”

  方束此刻吐出一口气,他也话声复杂:

  “谈何见笑,这世道,苟且者未必能活,冒进者未必会死。

  但不搏,就注定没有希望,我等怕是连这仙家坊市都无缘得见,更何谈仙缘仙途?”

  石厚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方束。

  他咧嘴笑了起来,紧绷着,丝毫不顾忌身上的伤势,朝着方束深深行了一礼:

  “既如此,还请方兄替我,见识一番更加广阔的仙道之景。

  祝方兄,仙途宽广,长生有望!”

  ………………

  方束轻叹着,终究是从药堂中缓步走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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