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稷 第93节

  “久闻贤侄相貌堂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裴清言捋须笑道:“倒是长得比霍家几个都好看。”

  言下之意,你到底是不是霍殇,能否给个准话。

  陆行舟却不搭这茬,只是笑道:“论及外貌,裴家属实是佼佼者,霍家一般。与裴相相比,霍行远就像个粗鄙武夫。”

  裴清言差点没绷住:“镇远侯本就是武修,还是领军之将。”

  霍家之所以权倾朝野,可不是光靠幸进的,修行之世靠虚溜拍马可不够,连下属都不会服气,你自己要争气才行。陆行舟以当初七八品的破修行长期居于阎罗殿高位,才引起一堆不服和雄竞蠢货,要是他一品,包保风平浪静啥都不会有。

  而霍家强就强在,霍太师和镇远侯,父子双一品。

  据说长子霍琦也已经三品了,上三品大坎已过,假以时日未尝不能祖孙三代皆一品,那也是个美谈。

  陆行舟却觉得,霍家早年也不见高品这么多,这几年多半和丹炉有点关系,恐怕炼的不仅是救命性的丹药了。可惜年轻的几个着实不太争气,不然一门精英还真难搞。

  裴家的人丁就比霍家单薄很多,至少在京师这边,裴清言的上一辈人似乎都不在这,堂兄弟不知道几个在,而裴清言自己这一支,裴钰是独子,而且是中年才得子,宝贝异常。

  是的,一个独子,并且裴钰起码比裴初韵大三岁以上,不存在偷换的可能。如果说偷换,只能是堂房的,裴初韵并没有期待过裴清言就是她爹。

  而裴清言早年没有孩子丢失或夭折,这是随便问些老仆都能问到的情况,不需要特意进裴府了解。

  裴清言笑道:“先吃饭吧,就一些家常,你我几个随意吃些。”

  众人入了座,裴初韵老实巴交地侍立在陆行舟身后。这才让裴清言终于看了一眼,却是微微一怔:“这位是……陆公子的丫鬟?”

  “是啊,我的丫鬟阿繂。”陆行舟观察着裴清言的表情:“怎么了?”

  “哦,没什么,来者是客,阿繂姑娘也入座吧。”

  这种世家规矩最多,可从来没有丫鬟与主人同座的道理……陆行舟和裴初韵对视一眼,笑道:“还不谢谢裴相?”

  裴初韵行了一礼:“多谢裴相。”

  裴清言道:“阿繂姑娘是哪里人?”

  裴初韵摇摇头:“不知,自幼流浪,被多方拐卖,不久前才被公子买下的。”

  这回连裴钰都忍不住道:“姑娘这般美貌,还能辗转多地?”

  言下之意,一般人买了早就收了。

  倒是裴清言摆了摆手:“问人隐私,甚是无礼。”

  裴钰忙告罪:“裴某失言,姑娘莫怪。”

  陆行舟此时道:“裴相家中兄弟都在河东么?我看霍家赴京,拖家带口恨不得把狗都抱来。”

  裴清言失笑道:“我们与霍家可不一样……裴氏扎根河东数百年,枝繁叶茂的,想搬也搬不来。我们主宗这一房,我是长子,其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在外做官,一个专注修行。”

  陆行舟心中微动。裴家内事他当然是不太了解的,不过在外做官的那个想必裴初韵自己探过,专注修行的那个说不定还有点东西可找。

  结果不用找了,裴清言下一句就是:“阿繂姑娘倒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可惜故人早逝,见到姑娘难免有些喟叹。”

  裴初韵掩不住神色微变。

  还以为这事需要各种旁敲侧击来着,却想不到才开席没闲聊几句,就已经有了直接结果。

  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道:“不瞒裴相,小女子也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裴相故人是……”

  裴清言道:“是本相当年江湖相遇的一位知己,但她已经逝世很久了……姑娘相貌与她有几分相似,或许沾亲,但很可惜本相也不知道她是哪里人,时间又过去这么久,怕是很难帮到姑娘。实不相瞒,刚才问姑娘籍贯,反倒是想借此去探访故人出身来着……”

  这回连陆行舟心中都是一动。

  这事儿不对,很可能不需要找裴家其他人了,就特么是你!

  裴初韵极可能就是那位“故人”的孩子,而裴清言未必知道自己把人搞大了肚子。

  所以裴初韵才会姓裴,而裴家却不知道这事。

  姹女合欢宗多半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不想裴初韵太过亮眼惹起裴清言的注意,特别是什么才女啊作诗啊,那太容易让裴家关注了。

  并且高层估计有人担心裴初韵还是会被裴家找回去,暂时观望着不太想给予宗门权柄;但另有人意见相反,觉得这等天资应该培养,甚至可能会觉得应该借此背景入侵裴家才对。

  争议不下,才会导致裴初韵的宗门处境怪怪的。

  这么一分析就几乎豁然开朗,什么都得到了解释。

  现在的问题反而是怎么确认,难道直接问裴清言,你搞过人家没有?

  陆行舟沉吟良久,忽然问:“裴相这位故人,是自己安葬的么?若是与阿繂沾亲,或许可以让阿繂去祭拜一二。”

  裴清言摇了摇头:“没有。十八年前,死于姹女合欢宗之手……等我赶到之时,时间已经大半月了,当地官府已经安葬。”

  裴初韵终于色变。

第123章 你想不想

  如果按裴清言这个说法,是姹女合欢宗杀了她母亲,她还认贼作父的在宗门呆了十八年?

  裴初韵一时连思绪都失去,脑子一片纷乱。

  小手忽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手掌,陆行舟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裴初韵转头看了他一眼,陆行舟眨了眨眼,示意别慌。

  裴初韵心中一下就安宁下去,不管这事具体怎样,陆行舟心里肯定有分析。现在不是谈话时机,回头和他好好商议便是。

  想到这里便也堆起笑容,低叹道:“那可惜了。”

  裴清言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难言的和蔼,似是有种尘封的思念在心里微漾,却不是场合,不好表达,几次三番有点欲言又止的味儿。

  裴钰看看老爹,又看看“阿繂”,神色开始变得古怪。

  明明是邀请陆行舟商谈霍家事宜,怎么这焦点好像不对诶……

  难不成真是父亲当年在外的风流债?私生女找上门了?

  “咳。”裴钰终于干咳一声,试图把话题掰正:“那个,陆兄……霍琭勾结婴鬼之事,不日有司便将审理,你身为当事人,或许会传唤于你。”

  陆行舟笑道:“裴兄请我家宴,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吧?应该说,裴兄有什么需要陆某做的,不妨明言。”

  裴钰道:“陆兄应当知道,区区霍琭一事,只能让霍琭本人无法翻身,对于霍家却不致命。即使我们心知,和魔修勾结之事未必是霍琭自己做的,他初至梦归城如何认识的婴鬼?很有可能婴鬼本就是霍家养的狗,甚至霍家还不止养了这一条,我们正在从这个角度攻击霍家父子,但缺乏实证。若是只到霍琭为止,诚为可惜。”

  陆行舟摇了摇头:“若论这事,我也无法提供出霍家养魔修的实证,还不如搜婴鬼的魂实在。”

  “问题就在这里,孟郡守尝试浅层搜婴鬼之魂,却发现他的主子是合欢圣女,和霍家没啥关系。现在我们不知道是合欢圣女与霍家有勾结呢还是怎么的,孟郡守不敢深入搜魂,怕直接给搜废了,有些左右为难。孟郡守传信给我们,说找陆兄或可有点作用。”

  陆行舟:“……”

  裴初韵俏脸憋得通红。

  恐怕孟观在梦归城正在跳脚呢,他陆行舟在屋里养的猫妥妥的合欢圣女,当时怎么就没揪着多问两句?

  陆行舟干咳两声:“这样吧,等他们押解到了,让我去见婴鬼一面,或可有点别的收获。”

  裴钰又道:“此外,霍家凌虐庶子,以致亲子夭亡,这种事一旦摆在面上,对于霍家的声望也是个沉重打击。霍行远至少也得吃个降职,留家自省的结果。不知陆兄……”

  陆行舟笑了笑:“你们希望我出面告状?”

  裴钰试着问:“陆兄有什么顾忌么?说出来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解决。”

  “没有别的顾忌。”陆行舟淡淡道:“只是以子告父这种名声,我也不想担。打死霍殇的是霍琦,日常凌辱的每个兄弟甚至恶奴都有份,要我告他们倒是可以。”

  裴家父子对视一眼,裴清言终于出声:“江湖宗派人士,并不怕担这种名声……看来陆公子赴丹学院深造,竟是想走朝堂?”

  陆行舟淡淡道:“未来怎样不好说,但我不能还没选路就先把自己的路给堵没了一条,对么?”

  裴初韵看了陆行舟一眼,暗道裴家对陆行舟显然也只不过是利用为棋,才不会替他考虑人生。所以陆行舟才要拿她的身世做个敲门砖,如果裴家欠了他人情,那关系就会有点不一样。

  可直到现在陆行舟都没继续扯那个身世话题,反而是聊着聊着让双方有点陷入死胡同的味道了。

  是为了她么?

  裴钰终于道:“若是裴家承诺,将来给予陆兄朝堂上的扶持,陆兄怎么看?”

  陆行舟摇头失笑:“陆某真的不是初出茅庐的小毛头……裴兄,看来诸位还没想好,可以等想好了再聊。”

  裴钰看了父亲一眼,按理这时候裴清言要出面说些什么了,可裴清言居然沉默不语。这让裴钰尴尬得很,父亲不配合,这戏唱不下去了怎么办……

  他只能打着哈哈:“不急于一时嘛,来来,陆兄尝尝我们裴府家常,不要光顾着聊天。”

  家常便饭吃不了多久,过不多时陆行舟就起身告辞:“感谢裴相款待,陆某还要研读丹书,这便先回客栈了。”

  裴清言也没有多说别的,只是点了点头:“钰儿送送客人。”

  裴钰奇怪地看着父亲,送陆行舟一行离开。

  走到院外,裴钰压低了声音:“陆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合不合适……”

  陆行舟颔首道:“裴兄请说。”

  裴钰看了裴初韵一眼:“这位阿繂姑娘,不知陆兄可否割爱?”

  陆行舟一挑眉,裴钰忙道:“陆兄请勿误会……我是看父亲今晚有些神思不属,恐怕是阿繂姑娘惹起了他对故人的思念所致。身为人子,为父分忧嘛,小弟就想着若是能让阿繂姑娘入裴府……我们绝对不会把她当个普通丫鬟看待,不知陆兄……”

  陆行舟笑着摇摇头:“裴兄……阿繂名为丫鬟,实则我的朋友,来去自由,不是放在柜台上称量的货物。所以裴兄,刚才那句话还有效,感觉很多事情诸位还没想好,可以等想好了再聊。”

  裴钰怔了怔,还真没想过买个丫鬟这种区区小事陆行舟都会拒绝。

  之前拒绝“以子告父”,已经算是得罪裴家了,只是终究算是有理的,裴家自有气度不会计较。这回是个正常人也该用这丫鬟之事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居然二拒……

  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拱了拱手:“那陆兄慢走。”

  阿糯推着陆行舟离开,裴初韵始终垂首一言不发跟在身边。

  “怎么?”陆行舟淡淡道:“难道你想留裴府啊?”

  “不是……”裴初韵低声道:“我是在想,对你来说,留我在裴府吹吹风不是更有用?反正裴家又困不住我,我还是想走就走,何必这么硬邦邦得罪人。”

  “哈?”陆行舟笑了:“我们要的是搞清楚你的谜团,不是为了给裴家吹什么风的。我的事情……不需要用你当筹码。”

  裴初韵哼哼道:“明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用我当筹码。”

  “但我已经说了,现在不会。”

  裴初韵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陆行舟悠悠道:“说穿了裴家现在并没有真正看得起我,一切只因我疑似霍殇的身份对他们奇货可居,这没什么意思……面子是要靠自己挣的。如果不是为了你的事,其实今天这饭都可以不吃,不对等的商谈早就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

  裴初韵没回话,阿糯笑道:“可裴府的饭很好吃啊,白赚。”

  陆行舟哈哈笑道:“没错,白嫖一顿饭。”

  夜晚的京师依然很热闹,四处灯火通明,人流如织。三人也暂时不说这些话题,笑呵呵地走在京师的春夜。

  “砰!”远处有烟花冲霄,裴初韵抬头看着,眼神渐渐迷蒙。

  陆行舟正在问阿糯:“今天不会是元宵吧?”

  阿糯摇头:“元宵在我们赴京路上就过去了啊,正月都快过了,师父。”

  “那居然有人放烟花……”陆行舟抬头看了一阵烟花,又转头看裴初韵的侧脸。

  文青小妖女眼带迷惘的俏颜,其实比烟花美多了。

  陆行舟忽地失笑:“感觉这突如其来的烟花,就是为了证明没你好看。”

  裴初韵眨巴眨巴眼睛,还有些迷茫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扑哧一笑:“喂,你这些情话还是拿去跟沈棠说吧,对我没什么用。”

  陆行舟笑道:“真心话总是被人当虚假。”

  说话间,已然回到客栈。三人入了小院,把院门一关,外界的灯火与喧嚣便隔开了次元,漆黑的院落反倒显得更加幽寂。

  裴初韵进了屋,点起烛火,站在桌边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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