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尊鬼差,手执青铜神链,交织锁来,燃着赤火的神羽若天剑落下,将其斩的粉碎,收入宝瓶中炼为飞灰。
“让他走。”
苍老、威严的声音自幽冥外响起,神通和血脉化作的火甲若有灵,散着凛然天威。
黑暗之中的存在声音如常,并无什么情绪,更听不出男女老幼,幽幽道:
“请出遗物。”
无边黑暗之中,一黑色陶罐被祭出,此物一显,许玄只觉悚然,气海中古碑前所未有的震动起来,这陶罐似乎碎裂一角,上萦着亮金神雷。
陶罐倾泻,渐渐有黑血涌出,无边幽冥光华生起,这威势虽然恐怖,但应当还是紫府一级,借着阴间地利,同火鸦相持,最终压过,将所有的火甲、天戈尽数击退,封锁幽冥。
许玄看着最后一点太阳之光散去,心渐渐沉到谷底,与此同时,鬼风呼啸,这里的生灵真正复苏,开始寻找其闯入者来,纵然有仙碑遮掩,许玄的痕迹还是被发现。
极为恐怖的威压自上传来,天陀打出数道金白法光,日月辰三景显化,他厉声道:
“走。”
再无犹豫,许玄飙飞,直直闯入那片诡异的轮回湖中,无数记忆涌来,种种前尘,道道未来,皆显化于心中,这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仙碑并未有动,往常护佑心神的清气此时静止,许玄一点点向着这片湖水之中沉去,再无生息。
围来的鬼差阴吏见此人落入湖中,便都散去,区区筑基,落入这处禁地,就再无从中走出的可能,只会在陷入其中,不生不灭,永堕六道。
许玄的意识渐渐弥散,他似乎看见,很久之前和很远以后的事情。
“醒来,许玄!”
天陀的声音渐渐在脑海中远去,许玄向着深不见底的湖下沉去,意识昏昏,然后.
一声婴儿啼哭响起,他缓缓睁开眼睛。
——
洞天之外,地府的裂缝延伸而出,赤火汹涌,神鸦长鸣。
【尚阳】妖王驾临,一扫虚灵殿和长生观,镇压一方,甚至服下那雷劫元液后,直接通过延伸出洞天的裂缝,杀入地府,看得诸修心颤。
一披头散发,身着金衣的道人立身在太虚隐秘处,手执电镜,金色神雷卷积而下,其下隐有血光,正是敕雷道的灵鸣真人,神雷紫府初期,已是两道神通。
其身旁静静站着另外一人,周身阴火徐徐,一身殷红道袍,眉眼同安仙悔有些相似,气息显露,已是紫府中期。
“【业度】,元液已经按照你嘱咐,借那龙子交于火鸦,我可是死了一名弟子,该如何算?”
灵鸣真人此时一改往日疯癫模样,神色冷冷,看向一旁。
“既然对方已经服下,你要的东西自然会给你,一名弟子,对你来说又算什么,毕竟”
这位业度真人气态出尘,面貌雅致,但眉宇间那股阴气有些摄人,此时开口,低低笑着,许下承诺来。
“杨鼎光见着那团元液,应当也明白大人的意思,双方心知肚明,他恢复之后去求取金位,已是定局。”
“【恒光】确认消亡,丙火的果位却还不显,他能去试探,是诸家共愿。”
灵鸣神色稍动,看向一旁的业度,这位算是他唯一的好友,此番办事,也是对方有意相助,其他仙道根本不知这层关系。
“那穆幽度该当如何?就任其死了,溟泽那边可会有意见?”
灵鸣隐有忧虑,却听一旁的业度低低说道:
“这条蛟龙若是真的命不该绝,走入地府也能归来,就真的入了大人的眼,届时就不是溟泽、火鸦这两家能掌控的。”
“血气大盛,魔道日昌,社劫先行,神震随之。”
“此番过后,天下雷道真正开始大兴,不少气数会降下,你也有消弭缺憾的机会,当要把握。”
两人稍稍沉寂,看向涌劫天,紫府级别的事物不断显化,【种雷渊】、【天兵阁】、【水火室】等等,其中的筑基已经杀得血流成河,但死的多是些打手之流,真正的嫡系却少有损伤。
洞天之上,日月齐现,神雷金日、霄雷青月,以及震雷化作的天河都高高悬挂着。
那轮青月却一点点的向下坠去,不断贴近核心之处的裂缝,似乎在呼唤什么,霄雷之光涌动,祝声不断,符纹显化。
“上霄宗的人动手了,不知这次能否有个结果?”
业度看向那轮青月,明白如今是谁在驱使,稍稍算计,冷笑一声。
另外一处战场,赤火涛涛,太阳照耀,再无人敢靠近,漫天赤羽洒落,冲破冥光鬼气,威势无匹,一身着火甲,手持天戈的人影显化,诸修避退。
杨缘意神色激动,他刚刚受到冲击,气息还不稳,一旁是借着神通遥遥来此的杨缘心,此时已经化作人形,通体为灵火凝成,陪在一旁。
尚阳妖王,杨鼎光归来,这位火鸦一脉的大妖身形显化,容貌极为年轻,浑眉皎目,气度威严,那对赤瞳中弥散着无边杀气和怒火。
“老大人!”
这对兄妹齐齐跪拜行礼,几欲哭出声来,激动感慨。
“穆幽度,恐怕难回。”
这位老鸦王容貌颇为年轻,但声音却沧桑古老,极尽威严。
下方的杨缘心看去,明眸中有些哀意,低低道:
“怎会如此。”
“你们先归,我欲杀人,不能护着尔等。”
这位老鸦王曲指一点,随后祭出一道大符,同奉焰山呼应,直接就将两人送回祖地。
尚阳妖王周身赤黑二火再盛,眸光开阂,照彻太虚,天戈上金焰熊熊,诸修避退,他很快就锁定一处,天戈拧转,同苍茫银气、霜月相击。
“【虚道】,你既敢走出虚灵殿,那便授首。”
对方不言,但太阳神火已经涛涛烧来,光明涌现,将这片太虚彻底打得崩碎,这位老鸦王火甲上【大夏丙阳】的尊号显化,身化作一赤星奔行,威势不可阻挡。
一人一妖,丙火同辛金冲激,向着太虚深处杀去,离开洞天周围,诸修才敢上前,心悸的看向远去的两位紫府巅峰,不知是谁更胜一筹。
第173章 众相
温暖的水液包裹住法躯和意识,许玄缓缓睁开双眼,一片白光。
渐渐能听见声音,人们在走动,男女笑着交谈,模糊不清。
“是个男孩。”
这声音响起之后,一切消散,他的意识回归,仍在湖水之中下沉。
“是前生。”
许玄心中有感,他依然是他,但变化莫测的轮回之水却包裹着他,将他拖入更沉、更深之地,心神再度沉下,来到另外一处。
眼前是无垠、冰冷的寒海,散着莹光的冰川立在极远处,天光黯淡,紫色震雷生发于海上,冲入天际,而又复归,循环不变。
许玄身着服紫绛仙袍,七曜华冠熠熠,此时立身于震雷循环的极点,身旁有大泽雷龙,混沌神人、虹马雷车、天鼓夔音诸象显化。
无数目光注视过来,他神色坦然,默默注视这片天地,开口,是一清越的男子之声。
“【上洊】,今日于北海求金,广邀诸道,以来观礼。”
黑白二气轮转的灵剑被召来,阴阳相激,一缕玄青之气转易其中,震雷即出。
浩大、无穷的记忆和历史向许玄覆盖而来,他这短短的一生根本不足以相抗,一切都若既定一般,一点点将他本身存在抹去。
许玄逐渐开始接受,自己不过是转世之身,蒙昧已破,今生种种,不过是一粒尘、一缕烟,他所爱所恨都不值一提。
山门、师父、仇恨、道侣,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物渐渐消散,浩瀚无边的历史和记忆将他淹没,他甚至感到在无穷高处,天下震雷之枢机,正在呼唤他。
“【上洊】转世为我。”
这念头一起,无边清气涌来,白玉仙碑镇压,将这些景象彻底震破,许玄回神,心中发寒,湖水继续拖着他下沉,仙光腾腾,刺目至极。
这一次似乎到了极限,许玄再度睁眼,所见是茫茫的混沌之气,有生灵自其中走出,落入这片古史,而后一切消散。
虚幻、通透的湖水在仙光映照下变化不断,渐渐托举着许玄向上,他的意识再度沉入。
睁眼,寒雪飘飘,他叫冻得发颤,耳边传来男女老少的哭声,手冻得僵硬,正抬着什么。
“小子,抬稳些。”
旁边的人厉声喝道,他睁开眼来,重新回到少年时光,正在帮人抬尸,伏血山刚刚被破,他还未曾修道。
身上衣服单薄,冻得嘴唇发紫,他稳住身形,帮着托举起那具沉重的尸身来,漫天风雪落下,许玄心中却一点点升起些期盼。
他在等人,等师父来。
等了许久,无人过来,气海中空空,所谓的仙碑早已不见,天上不时有流光掠过,白岗的村人们纷纷下拜,齐齐谢过仙人。
许玄极力远眺,想看见师父的身影,但风雪太大,冻得他身上发僵。
身后有人来了,是一庄稼汉子,面上晒得紫黑,拍拍他说道:
“你这娃,干完活,村里摆席赶紧去啊,傻站着干啥哩?”
许玄转身,见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刘升水,他见许玄在此呆呆站着,放心不下,前来看看。
“升水叔,我没事。”
“咋了,冻得脑袋傻了,这几天冷,你就去我家先住着,帮我看牲口,可别想一直赖着,开春就给我走人。”
许玄摇头不言,静静站着,让这汉子有些着急。
风雪一停,天色稍明,似乎有个身影在村口一闪而逝,剑光映来,让许玄呼吸一窒。
“叔,你回去吧,我有事。”
许玄冻僵的双腿重新迅速摆动起来,全身的血都热了,向外奔去,身后的刘升水想追上来,却拧伤了腰,只得立在原地。
“外面能冻死人,你做啥去!”
刘升水见着这后辈疯了,忙呼唤着。
“求仙问道。”
许玄笑着回道,声音充满少年人的意气,向着漫天风雪中奔去。
他跑的越来越快,每一步都踏在冻得坚实的冻土上,此时天色渐渐黑暗,失去方向、光亮,许玄只是凭借记忆,向着洛青而去。
身上的血越来越热,他呼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化为霜雪,而后整个人一头倒下。
洛青还在很远的地方,对在云端御风的修士来讲,这点路程,一瞬就到,但对一十来岁的少年,实在是太远。
应该更有谋划,更有耐心才对,没有仙碑,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许玄缓缓撑起身子来,他已经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四肢,只是向着寒风中高声呼喊:
“师父,师父!”
这是徒劳,他应该明白,这一世他和师父见都未见过,这般呼喊又有何用?
漫天风雪一止,寒夜中升起煌煌金阳,身着玄黑道袍,长眉善目的道人自夜空落下,温暖的法力将许玄环绕起。
“你在喊我?”
对方古拙的脸上多了些笑意,背上的八方古剑在夜色中散着明光,照亮四周。
玄镜照下,映出许玄的灵根来,并无两道篆文的加持,堪堪六寸。
“资质尚可,走,随我入山。”
这是真正重生,还是一场幻梦,许玄不知,只是由眼前之人带着,向熟悉的洛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