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画皮卷 第227节

  他能感到徐翩翩的身形还在暴涨,妖气愈发浓郁,那法宝也要被撑裂了。于是转脸对喝道:“你们两个退开!”

  没等两人说话,天池上方沉沉压下的浓云中猛地炸出几道闷雷,一声虎啸也随即迸发开来——整湖的水炸开了,被轰散成一片浓重雾气。地上的水、天上的云,在这一刻交融一处,大盘山顶立即变得一片昏暗,李无相仿佛重历幽九渊之下、被死气笼罩的情景!

  而徐翩翩的身形忽然消失了。飞剑感应不到她的妖气了,金色剑芒也像是被这黑暗吞噬,不再发散光辉。

  李无相向着湖上踏出一步,将飞剑召回袖中。

  只一刹那的功夫,大盘山顶这天池周围就像是从现世被拖进了另外一片黑暗虚无的空间。他此时看不到离殷与谢祁,更感应不到两人的气息了。

  随后,就在他前方,该是原本天池正中央的位置,黑暗的雾气像帷幕一样朝两旁分开,露出其后的一尊宝座。

  宝座在一座由森森白骨堆积而成的山上,那座以人与动物的颅骨嵌合而成,巨大无比。李无相抬头看时,只觉得自己站在一座大山下,而宝座就是山顶的宏伟宫殿、同曾经的业朝旧一般。

  可这还不是最大的……应该不是最大的。

  因为李无相能感觉到,在这一座尸山、这一尊宝座的后面,那未层拉开的黑暗帷幕中,还有什么东西未曾显露。更加深沉、更加巨大!

  而现在,已经足够巨大的耄就在宝座上俯视着他。

  这东西看起来有老虎的轮廓,然而身上覆满血痂似的鳞甲,又从缝隙中生出钢柱般的毛发。

  她背后还有双翼。但凡一个什么东西生出双翼来,该不会如何难看。可虎妖这双翼,却像是由厚实的膜翼与羽翼拼凑出来的——膜翼上生长了大小、颜色不一的羽毛,羽翼上混杂了千疮百孔的膜翼。这么一对翅膀收起、拢在她的身后,仿佛一件既诡异又破烂的披风。

  徐翩翩的头颅微微仰起,从一双眼红中投下的目光落在李无相身上。她此时又开口:“李无相,你知道你错了吗?!”

  这声音既不是徐翩翩的,也不是刚才的虎啸声了。极其浑厚嘶哑,引得周围一片虚无震荡,甚至叫李无相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一种错觉——这声音言出法随!

  他仰脸看着仿佛站在天上的虎妖,稍稍一皱眉头:“你是谁?你应该不是徐翩翩。”

  “你知道你错了吗”这句话的语气像是徐翩翩说的,然而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她毫无觉察之际,借她之口说出来的。

  元婴的虎妖很强,但不该强到这种地步。宝座上的似乎是虎妖,可她那种“言出法随”的感觉,则应该是虎妖背后的黑暗之中,那个尚未露面的更加深沉巨大的东西所给予的。

  他没猜错——话音刚落,宝座上的虎妖便将脑袋低下来盯着他:“我是勾陈!”

  李无相稍稍一愣,却又说:“你是徐翩翩。”

  “对!我是徐翩翩!李无相,你知道你错了吗?!”

  虎妖听起来像是疯了,可李无相却明白了。

  就像六部玄教的修士请大帝真灵,现在这徐翩翩也请下了什么东西、在她背后的黑暗中的那种东西——它就叫勾陈!

  徐翩翩借了它的神通,它也借助徐翩翩显化,这就应该是东陆妖族的本事了。因此现在眼前这东西,既是徐翩翩,也是以她的道行所能请下来的勾陈化身!

  他就冷冷一笑:“错不在我,而在你。徐翩翩,今天你上山之前我已经给过你几次机会了。我这些天教了你这么多道理,该是我问你——你知道错了吗?”

  虎妖此时的气质完全变了,她不再说话,而微微仰起了头颅。

  于是黑暗中有别的东西显化出来了——在她宝座两侧,两排巨大人形像文武百官一般自雾气中现身。他们神情各异,有的欢欣喜悦,有的愤怒狰狞,有的悲伤沮丧。这些东西像是乌沉沉的雕像、陵墓道旁的石人,双手拄剑倒插身前,披挂铠甲。

  李无相瞧见他们第一眼就生出一个感觉——眼熟!

  下一刻他想起来了。之前李业带他回溯因果、到了业朝旧都去。那时候他在山顶的宏伟殿堂中看到了分列两侧的文武百官,现在虎妖面前显化出来的这些东西所披挂的铠甲,就跟他那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李无相再次觉察到另外一些东西——在徐翩翩身后的黑暗中的存在,那个名叫“勾陈”的东西……它的身上也有熟悉的气息,那很像是自己曾经体验过的东皇太一的权柄!

  ……

  上池派弟子昨夜就被告知,未来几天不可越过内山门戒律碑、不可进入山顶区域。因为李真人将在那里做法,为不久之后的宗门大典做准备。

  不过上池派的弟子平时毕竟散漫得久了,因此听到这令之后反而更加好奇。令竟然是后半夜传下的,那位李真人要在山顶做什么?

  好奇的念头一生出来,自然就想要去看了。离坚白带了十几个这谢祁这一脉的师兄弟守在上山顶的四条道上把守,可宗门内的弟子谁不知道几条小路捷径呢?因此离坚白这守卫形同虚设,到早间的时候,天池周围的林中藏的全是想要来看热闹的本宗弟子了。

  离坚白和他的师兄弟们就撤掉了守卫的关卡,也跟着上山去了。因为李无相对他说过,早间之后山上可能会有一场激斗,叫人不许上山,是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可修行人又不是小孩子,要真人有非要去瞧瞧自然都有办法,所以也不用强拦。

  有的人看见将要发生的一场斗法、心里生出些感悟,就是机缘。有人或许被争斗神通波及,或伤或死,那就是自己的劫数。

  离坚白不想遭劫,但谢祁对他说上了山之后可以去找他,他会护着离坚白瞧一瞧这场斗法,也许对他往后有极大的好处。

  于是撤了岗哨之后,离坚白就离了师兄弟,在山林中捡了一条小道往枫林那边去。

  天池很大,周围的山林更大。许多人分散到别处去了,他自己走的这一条路倒是很清净。前行一段之后,忽然听到身边有风声,随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风声?像是有人从天上或者半空中落下来!离坚白心中一跳,顿生警兆。可这警兆就像是刚刚冒出来的火花,随即就熄灭了。

  因为两个人,一男一女,已经从身边的树丛后转出来了。

  那男的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云纹大袍,长相俊美,看着眼生,似乎从前没在山上见过。而那女人也很美艳,离坚白一时间倒是觉得自己是见过她的——山上几百人,有一些自己不熟悉、只打过照面的也算正常。至于这两人为什么没穿上池派的服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跟他之前心里的警兆一样,消失不见了。

  “师弟你这是要往哪儿去?你知道山上在哪里斗法吗?”那俊美的男子见了他,就朝他笑着问话。

  “哦,我知道,在卧牛石旁边。”离坚白立即答话,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们要去吗?我带你们一起去。”

  那男子笑着点点头:“有劳。多问一嘴,是谁跟谁斗法啊?”

  这人笑容和善,离坚白对他戒心全无,又立即回话:“是神君李无相和一个妖魔——前些天吃了本宗弟子胡薇,混上山来了。”

  我是不是不该说?他在心里问自己。可这想法又迅速消失了。

  于是他看到男子身边的那个女子,对男子使了个眼神。

  那男子却笑了:“你是不信我?有话尽管说好了,这位师弟觉得咱们是山上的同门呢。”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离坚白在心里想。可他此时脑袋像是处在一场梦境中——在梦里偶尔意识到什么事不对劲,却又立即忘却、却又觉得一切都很合乎逻辑了。

  就像他此时这样,他觉得这两位都是上池派的同宗——那男人干嘛说是自己“觉得”他们是山上的同门?

  那女子就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开口说话:“我就说徐翩翩是很难瞒得过李无相的。那个人的眼睛毒得很。”

  男子又笑了:“嗯,我信你的话,我叫她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女子一皱眉:“那你——”

  “能瞒得过他自然是最好的了。要是瞒不过、像如今这样也不坏。佟宗主你既然觉得李无相本事很大,就正好瞧瞧他是怎么对付翩翩的。她来到中陆之后太忘形了,被打痛也好,可以长长记性。我呢,也能料敌虚实。”

  “你……我只怕徐翩翩她……”

  男子笑着摇头:“所以还有第三件——也叫宗主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梅秋露不好说,李无相么,于我而言只是掌中玩物罢了。”

  他说到这里,转脸看离坚白:“这位师兄,麻烦你带我们上去吧。但不用带得太近,到了你说的卧牛石附近,你就指给我们看,然后你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就好了。”

  离坚白好像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又好像听了之后就全忘了。一见他这笑,心里就生出一种暖洋洋的舒畅感,觉得此人的相貌、声音、语气,都叫人很喜欢。他就也笑着点头:“好啊。两位,跟我来吧。”

第346章 赏罚分明

  三人一路走到湖边,途中遇到四个上池派的弟子。

  那四人不认识徐真,却认识离坚白和佟栩,也都知道前些日子在山上发生的事。每个人见到佟栩时都是稍稍一愣,还以为青浦派已识得李无相的厉害,在这几天归顺了,便都停下来向佟栩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徐真见到他们就问离坚白:“你之前在山下守着,是不是不许他们上来的?”

  离坚白答:“是。我师父和神君都吩咐过,为免被山上的争斗波及,不叫他们上山顶。”

  徐真就笑了:“那你现在在这里看到他们了,就不处罚这些犯了门规的人吗?”

  离坚白愣了愣:“原本是该的,但是……”

  “该就是该,哪有什么但是?”徐真朝人一指,“你去把他们杀了。”

  “啊?”离坚白又愣了。他觉得自己该听徐真的话,可心里却又知道这么干绝不对。这一点矛盾像是一把小刀,要一点点将他脑袋里的迷雾给破开。他站在原地,身子左摇右晃,像是打起颤来。

  那四个人一听了两人的对话才知道不妙,相视一眼,一个人抬手指向离坚白喝道:“离坚白,原来你勾结青浦派——”

  另外三个当中的两个听了他的话立即掉头就跑,只有一个心善一点的还要去拉他,叫他住嘴也赶紧跑。

  可两人跑出一步、一个人刚伸出手、另一个人话只说了半句,就却全愣住了,然后身体舒展、面目放松,一个个地走到离坚白身边站下,齐齐向徐真施礼:“道友说得对,我们真是该死。”

  徐真点点头:“那就一起走吧,现在还没到你们死的时候呢。”

  他和佟栩就带着这五人一起走,等到了枫林中,能从树木缝隙中远远看到湖边的那块卧牛石时,身边已经聚集了十一个上池派的弟子了。

  徐真就站下脚,对离坚白说:“就在这里了。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吗?”

  离坚白摇摇头:“不知道。”

  徐真笑了笑:“我听说你师父就要做上池的宗主了,你将来也会做宗主。既然是备选的宗主,岂能视门规于无物呢?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不守规矩的人——我叫你割脑袋,你就答应了,就说明你自己心中也有愧,能明白吗?”

  离坚白点点头:“我明白了。”

  “好,现在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上池派的弟子下山时穿铁甲,在山上的时候则穿一副软甲,腰间也佩刀。离坚白听了他的话,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刀抽出,抬手就往自己脖子上抹。

  就在这时候听着一个人喝道:“哎!你做什么?!”

  一道气芒嗖的一声飞至,将离坚白手中的刀弹飞了。随后谢祁从一旁的林中冲出来,身后跟着离殷。

  两人见了佟栩和徐真就是一愣,但此时也顾不得去管他们了。谢祁冲到离坚白身边,一把将他拉出几步,怒视佟栩:“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唉!你有仇有怨就来找我,你也是堂堂青浦宗主,何苦为难小辈!唉!”

  佟栩神情木然,并不说话。

  徐真看了看谢祁,问佟栩:“这位就是谢长老吧?”

  佟栩点点头。

  “他身边那位就是离殷了?”

  佟栩又点点头。

  徐真就去看谢祁:“我们跟他没什么仇怨。只是上池派往后既然由我做主,就一定要讲规矩了。你这弟子办事不力,自然该死。要不然你问问他,他该不该把脑袋割下来?”

  谢祁愣了愣:“你又是谁?哦……你就是徐真?青浦山那个妖王?”

  徐真没答他,离坚白开口说:“道友你说得对,我是该死的。”

  说了这话,俯身就去捡刀。谢祁脑子再慢时候也发现自己这弟子不对劲儿了,抬手在离坚白背后连点两下,离坚白就像一截木头一样倒了下去。

  他又在自己胸口一摸,一道金光自身上闪过,立即变成此前穿戴全副甲胄的模样,手持一柄大槊拦在离坚白与徐真之间。

  徐真笑了:“你这人要做宗主了,自己就不讲规矩,往后如何服众?罪责嘛,总是要有人领的——”

  “呸!妖魔!闭上你的嘴,冲我来!”

  徐真脸色一冷:“就是像你这种蠢材,利害不分、赏罚不明,你们的大业才完蛋了。冲你来?跟我动手,你配么?”

  他的语气严厉起来,却并没有对谢祁出手,而将手一摆,对身边的两个上池派弟子说:“你们两个给我领罚。”

  那两人听见他的话,齐齐拔刀,也像离坚白一样往自己的脖子上抹。谢祁大惊,手中又发出一道气芒去打他们的刀。可徐真像是早有预料,在谢祁抬手时就对另一个门人喝道:“过来!”

  谢祁那道气芒发出,第三个门人正好移步撞上。就听见噗的一声,谢祁的气芒将他的脑袋射穿。当当两声,他身后那两个同门已用刀切断了自己的脖子,佩刀掉落在地。

  此时两人将死,一下子回过神来了。抬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被血呛得口中嗬嗬作响。这两人该是离殷那一脉的弟子,就一边捂着脖子一边往离殷那边爬。

  而离殷的脸上阴晴不定,看看地上的门人、看看徐真和佟栩、又看看谢祁,忽然大喝一声:“佟宗主!你可终于回来了,我忍这老匹夫好苦了!徐真人,我这就将他的脑袋献给你!”

  他在谢祁背后忽然出手,一掌摧在谢祁的后心。谢祁身上虽然着了甲,可全没防备离殷的偷袭,两人又都是元婴的境界,经了他这一掌、向前踉跄一步,口中鲜血狂喷。

  离殷一击得手心中大喜,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柄小刀,对徐真大叫:“徐真人,我——”

  可他话没说完,就见到徐真皱起了眉。离殷还在想这徐真是不是想要活口,就见徐真身子稍稍一振,背后忽然生出一股气劲。那气劲是有形的、是在空气激起了涟漪的,离殷在此刻觉得那透明的涟漪像是一只麒麟,可头上生的却不是双角,而是一柄剑似的独角。

  他只瞧见了这一瞬,那气劲就嗡的一声朝他扑来。离殷避无可避,本觉得自己会受上这重重一击,但下一刻却只觉得胸口一凉,好像这气劲就只化成一阵烈风,从他的软铠缝隙里穿过去了。

  离殷吓了一跳,险些把手中的小刀给掉在地上,忙叫:“真人息怒、真人息怒,我不杀他就是了,我——”

  徐真冷冷地看着他:“献给我?你这种货色也配么?做了师父,却对自己的弟子见死不救,还残害同门,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种东西。”

  离殷怔在原地,转眼去看佟栩,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刚才这妖王说了“上池派往后既然由我做主”,就该是想把大盘山也收服了的——他既然不要谢祁,那自然是要自己安抚山上诸人了。

首节 上一节 227/288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