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齐哥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脸色比平时苍白了许多，嘴唇甚至有些发紫，显然也是极度焦虑且体力透支的状态。
他先是用力挥动手臂，提高了音量，勉强压下了现场的嘈杂：“各位！各位！先冷静！让方先生了解情况！你们这样吵成一团有什么用？！”
看到齐哥出现，并且明显与方羽相熟，众人稍微克制了一些，但眼神中的急切和哀求丝毫未减。
齐哥挤到方羽身边，先是快速低声道歉：“方先生，打扰您休息了，实在抱歉。”
然后，他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是……一丝绝望，声音干涩地说道：“方先生，我们……我们有麻烦了，天大的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本来，我们所在的这片区域，以及另外几个类似的地方，是他们动用了大量资源，分析了过去所有案例数据后，好不容易才圈定出来的、认为是绝对安全的‘绿洲’。之前也确实有效，躲进来的人都安然无恙。他们甚至以为找到了对抗那种诡异现象的方法……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齐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苦笑道：“死亡倒计时的诅咒，还是毫无征兆地蔓延了过来。就在大约六个小时前，所有身处这几个‘安全区’的人，包括……包括我在内，头顶都突然出现了倒计时。”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一个数字，“我……只剩十二个小时了。”
方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盖上了一层寒霜。
其他人如何，他或许还可以冷静对待，毕竟交集不深。
但齐哥不同。
齐哥是他算是相识的，又是旗胜伯父派来的得力干将，为他处理了大量琐事，提供了诸多信息和便利，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的相处，方羽能感觉出来，齐哥这人是不错的，是属于值得信赖的。
如果他出事，不仅会有诸多不便，更是方羽绝不能接受的结果。
“有什么发现吗？”
方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目光紧紧锁定齐哥。
他知道，齐哥既然来找他，绝不会只是来通报死讯。
齐哥显然早有准备，他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台超薄的折叠平板电脑，迅速展开点亮，调出了一张精细的市区电子地图。
地图上，有几个地点被用刺目的红圈特别标注了出来。
“方先生，您看。”齐哥的手指指向那几个红圈，语速加快，“先前，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幸运地发现了那种规则现象的‘漏洞’，找到了可以规避死亡的‘安全区’。”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但就在我发现自己也被标记后，冷静下来仔细一琢磨，发现了一些……让人脊背发凉的东西。”
他的指尖依次点过那几个红圈的位置：“您看这几个所谓的‘安全区’，它们的位置分布……是不是很微妙？它们无一例外，都位于临近市区边缘，靠近主要高速公路出入口，或者是通往邻近城市的交通枢纽附近！古代兵法上有类似的手段，叫做‘围三阙一’，或者说是‘九死一生’！”
齐哥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可怕真相后的激动与寒意：“这是在封死其他所有看似可能生还的路径后，故意留下一个、几个明显的，看似是‘生路’的出口！目的就是把那些还有能力挣扎、还有资源去寻找生路、甚至可能发现一些端倪的‘精明人’、‘有价值的目标’，像驱赶羊群一样，集中到这几个预设的点上！”
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后怕，看着方羽：“这根本不是漏洞！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方便它后续进行集中式的清理或者……收割！由此推断，背后主导这一切的那个‘东西’，恐怕拥有着我们难以想象的高等智慧！我们……我们其实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自以为找到了生路，结果却是主动跳进了它为我们准备好的屠宰场！”
“是[灵]。”
方羽听完齐哥的分析，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在在场所有还能保持思考的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灵？
齐哥猛地一愣，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茫然。
他对于《求魔》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解确实非常有限，仅限于方羽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以及他自己通过一些极其隐秘的渠道搜集到的、真伪难辨的碎片信息。
方羽平日里也极少直接提及那个世界的具体力量体系和存在层次，“灵”这个词汇，对他而言，陌生而又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厚重感。
甚至不只是他，事实上，即便是《求魔》世界中的大多数玩家，对于“灵”这个概念也会感到极其陌生和遥远。
那是凌驾于寻常妖魔之上的生物，寻常玩家可能都接触不到与之相关的只言片语。
周围那些惶惶不安的富豪和官员们更加困惑了，他们听不懂方羽和齐哥在打什么哑谜，只能更加急切地呼喊：
“灵？什么灵？方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啊？”
“别管什么灵不灵了！先救我啊！”
“到底有没有办法啊？！”
人群中，那个之前就曾质疑过“安全区”可靠性，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此刻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醒悟，沉声道。
“灵？难道说……我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拥有极高智慧的超自然存在？而我们，居然真的被它算计了？本来以为是发现了规则漏洞，想要通过研究这些漏洞来找到破解对方杀戮手段的方法，结果……结果我们所有的努力，我们自以为是的发现，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它计划的一部分？我们就像实验瓶里的老鼠，自以为找到了迷宫出口，却不过是撞进了另一个设计好的死胡同？”
第1039章 因果
方羽看着眼前这群在人类社会中拥有财富、权力或地位，此刻却在未知恐怖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助的人，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眼神却因洞悉部分真相而燃烧着不甘火焰的齐哥，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地方上的这些势力和聪明人，看来也并非他最初想象的那般愚昧和被动。
他们也在努力，试图用科学的方法，用掌握的资源去分析，去对抗这超自然的现象，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希望。
只可惜，信息的绝对不对等，以及双方实力上存在的，如同天堑般的鸿沟，让他们所有的努力和挣扎，在更高维度的“猎手”眼中，恐怕都显得如同稚童的游戏，甚至……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充满讽刺意味的滑稽戏。
他们不是不够努力，而是面对的敌人，层次太高了。
高到……足以将他们的智慧和努力，都化为绝望的催化剂。
长廊里的空气，因为“灵”这个字的出现，以及随之而来的可怕推论，而变得更加凝滞和冰冷。
绝望，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想了下，方羽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惶惶不安的人耳中。
“既然你们头顶都出现了倒计时，这就说明[灵]的力量，曾经明确地地染指过这片区域。只要它出现过，干涉过现实，无论是通过何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那就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这些痕迹可能违背常理，可能极其细微，但绝不会毫无踪影。”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眼前这群在社会金字塔顶端占据一席之地，此刻却如同惊弓之鸟的男男女女，最后那沉静而锐利的视线定格在齐哥身上：“齐哥，你们这边，最先察觉到异常，或者第一个明确看到自己头顶出现倒计时信号的人是谁？当时在什么地方？我需要最精确的信息。”
这个问题的本质，其实是调查任何异常事件最基础，最常识性的第一步，追溯源头。
能够聚集到这处隐秘据点，并且在早期就获知“安全区”信息的人，无论是凭借其掌握的庞大财富、手握的实权，还是自身过人的能力与信息网，都绝非庸碌之辈，堪称人中龙凤，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自然不会连这点最基本的逻辑都想不到。
然而，理论与现实之间存在着一道名为“绝对死亡”的鸿沟。
根据由无数血淋淋案例堆砌起来的残酷认知，任何人，一旦被那无形的倒计时标记，便是踏入了必死之局，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例外！
在这种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分秒流逝即是生命倒计时的绝对威胁面前，原始的恐慌足以冲垮绝大多数人赖以生存的理智堤坝，让他们本能地陷入对死亡本身的极致恐惧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急切之中，反而暂时性地忽略了最基础，也可能是最关键的调查步骤。
当然，人群中也不乏心智极其坚韧，即便身处绝境也能保持着一丝清明和冷静的人。
齐哥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尽管他自己的生命也进入了十二小时的残酷读秒，额头甚至因强压恐惧而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多年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锻炼出的强悍神经和对局势的精准把握，让他强行将翻腾的恐慌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回答道：“方先生，我们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个关键点。最先出现倒计时反应的，确认有四个人，他们几乎是同时发现的。我们已经将他们……控制了起来，暂时隔离，以避免不必要的恐慌扩散和意外。”
他顿了顿，似乎在谨慎地选择下一个词的力度，然后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至于他们出事的具体地点……分布有些微妙，似乎涵盖了酒店外围的几个不同方向。方先生，我认为您亲自去询问他们，并且现场实地查看一下，可能会得到更直观准确的判断。”
话音刚落，旁边那位一直沉默寡言，但气场沉稳如山，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行政夹克，被称为“尘部长”的中年男子立刻向前迈出半步。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和长期身处高位形成的威势。
“我和你们一起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容反驳。
他需要掌握第一手的情况，这不仅仅关乎他个人的生死存亡，更可能牵扯到更广泛的秩序稳定和后续可能的应对策略，这是他职责所在。
几乎是同时，王总也跟着连忙挤上前来，但这次，却没见到他的女儿。
“方先生，齐哥，尘部长，我也跟着一起去吧。毕竟我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通道，甚至每一个监控探头的视角，都了如指掌，由我来带路，肯定能节省不少时间，也方便各位查看！”
齐哥立刻侧身，低声向方羽快速介绍道：“方先生，这位是尘部长，主要负责本市一些……特殊的安全与维稳事务。”
至于王总，之前见过，就没必要介绍了。
尘部长和王总都对方羽露出了尽可能和蔼、温和，甚至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笑容。
在这位可能是唯一能力挽狂澜、将他们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神秘存在面前，他们平日里赖以维系身份和地位的架子与威严，都被暂时且识趣地收敛了起来。
“带路。”
方羽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只是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性。
在王总略显殷勤的引领下，一行人沉默地穿过酒店内部装修奢华，灯光柔和却因无人而显得格外空旷寂静的主廊，转向副楼区域。
脚下的昂贵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只有压抑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回荡，气氛凝重得如同奔赴刑场。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间位于副楼深处，相对僻静的豪华套房门外。
方羽目光扫过，发现所谓的“控制起来”，并非他潜意识里根据大量游戏经验所联想到的那种关押犯人的阴暗牢房，有着冰冷铁笼的囚室。
眼前的情景要“文明”得多。
那四人仅仅是被集中安置在一个宽敞舒适的套房内，门口由两位身着黑色定制西装、身材挺拔魁梧、眼神锐利、气息精悍沉稳的守卫看守着。
方羽立刻意识到，是自己游戏玩多了，差点忘了这是文明社会。
“老板！”
“老板！”
两名守卫看到老板出现，立刻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般，“啪”地一声并拢脚跟，站得笔直如松，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地报告：“报告！目标四人一直在房间内，没有外出，期间也无人试图闯入或接触！”
他们的姿态和语气，明显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甚至带有一丝军旅作风。
“好。”王总点了点头，脸上原本面对下属时习惯性带有的严厉神色稍缓。
他随即转身，面向方羽时，身体微不可查地前倾，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带着恭敬意味的“请”的手势，腰身都下意识地弯了几分，“方先生，您请。”
方羽没有客气，直接伸手推开了厚重的实木房门。
套房内的客厅空间颇大，装饰奢华，柔软的羊绒地毯，真皮沙发，精致的艺术品摆件一应俱全，但此刻，这些昂贵的物件却无法带来丝毫舒适感，反而让空间显得有些压抑和逼仄。
客厅里，四个人，三男一女，正坐在沙发上。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材质明显优于普通员工、剪裁合体利于行动的深色安保制服。
看到房门被推开，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尤其是认出走在前面的王总和气质不凡的尘部长时，四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他们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嘴唇紧抿，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对未知命运的巨大恐惧和惊惶。
尽管他们极力想要保持镇定，表现出专业素养，但那微微佝偻的背部，不受控制般轻轻颤抖的双手和膝盖，以及急促而不稳的呼吸，都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暴露无遗。
齐哥见状，立刻上前一步，站在方羽身侧稍前的位置，用一种尽量平和安抚的语气说道：“别紧张，都放松点。这位是方先生，是我们请来专门处理这次特殊事件的专家。他……有能力，也有可能，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刻意避开了“保证”、“一定”这类绝对的词语，但“活下去的机会”这几个字，在此刻却拥有着无穷的魔力。
这句话如同在干涸绝望的沙漠中投下了一滴甘泉。
四人刚刚还充满了恐惧和迷茫的眼神，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齐刷刷地死死聚焦在了方羽身上，那眼神中混合着极致的渴望、卑微的祈求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
“方先生！是真的吗？您……您真的能救我们？”
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眉宇间还带着些许青涩的男子第一个开口，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似乎想抓住方羽的胳膊，又在最后关头克制住了。
“方先生！救我！求求您一定要救我！我……我只剩不到一小时了！！”
另一个年纪稍长，脸颊有一道淡淡疤痕的男子情绪更为激动，声音带着哭腔，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去。
“我想活下去！方先生，无论需要我做什么，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只想活下去！”
四人中唯一的女性紧紧咬着下唇，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声音哽咽却带着一股狠劲。
“方先生，需要我们配合什么，您尽管下命令！我们绝对服从！”
最后一人相对而言最为镇定，他努力挺直了腰板，但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双手，依旧暴露了他内心远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尽管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那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显而易见，但这四人依旧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心理素质和纪律性，没有彻底崩溃失态，还能进行清晰的言语沟通和自我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