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复杂性，是他来京城之前未曾预料到的。
跟着山燕，上了一辆停在宫苑角落、毫不起眼的黑色马车。
马车内部装饰简朴，空间也不大。
青妖本以为这辆马车会载着他们直奔宫门而去，重获自由。
然而，马车在寂静的宫道上行驶了一段距离后，竟在一个偏僻的回廊拐角处停了下来。
青妖疑惑地看向山燕。
山燕只是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微小手势，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神秘微笑。
下一瞬，厚重的车帘被一只覆盖着冰冷金属护臂的大手猛地掀开！
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穿着全套紫金色沉重甲胄、宛如铁塔般的壮汉，如同门神般堵在车门口。
他那双藏在面甲后的眼睛，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锐利而冷漠地扫视着车厢内部。
他的目光在青妖和山燕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异样，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视若无物的空洞感。
紧接着，他庞大的身躯挤进车厢，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青妖的身旁，沉重的甲胄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整个车厢都随之微微一沉。
青妖心中一惊，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稳如泰山的山燕大人，又警惕地看向身旁这位散发着铁血气息的甲胄壮汉，脑中念头急转。
难道山燕大人用了某种高深的幻术或隐匿秘法，让此人看不见我们？
我们是要借助此人的身份或通行权限，才能顺利混出宫？
青妖的念头尚未转完，马车已经再次启动，车轮碾过宫道青石，发出辘辘的声响。
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坐在青妖旁边、气息沉凝的紫金甲胄壮汉，突然转向山燕所坐的方向，以一种与他粗犷外表截然不同的、带着明显恭敬和敬畏的语气开口。
“小的紫金甲胄妖，拜见山燕大人！感谢山燕大人为我们创造了这次宝贵的见面机会！”
他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显得有些瓮声瓮气，但那份恭敬却无比真切。
青妖愕然。
因为面对此人，山燕表现出来的态度，平日在他面前表现出的那种随和灵动、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模样完全不同！
此刻的山燕大人，面对这位甲胄妖，显得异常冷漠、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威严。
她只是冷淡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仿佛连开口的兴趣都欠奉，反而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青妖，似乎在期待着他的反应。
紫金甲胄妖这才转向青妖，姿态依旧恭敬，但语气中多了一丝面对“同道”的热络。
“紫金甲胄妖，见过妖都使大人！我等京城妖魔，久闻妖都威名，心向往之！奈何深陷这京城牢笼，诸多不便，一直未能亲身前往妖都探访。今日得见妖都使大人尊颜，总算了却了我等一桩心愿！”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听闻妖都使大人想外出透透气，散散心。正巧，我等也有要事，希望能与妖都使大人面谈商议，这才斗胆恳请山燕大人从中斡旋，促成了此次会面。来得仓促，打扰之处，还望妖都使大人海涵。”
这甲胄妖说话条理清晰，措辞文雅，客气得过分，让青妖恍惚间有种在和那些狡猾的人类官员打交道的错觉，与想象中的妖魔粗犷截然不同。
“你们？”青妖敏锐地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
“是的，除了在下之外，京城内还有一些同族同道，都希望能与妖都使大人会面，聆听妖都的讯息。”
甲胄妖解释道：“不过考虑到妖都使大人身处皇宫深处，行动不便，为了稳妥和方便起见，便只派了我一人作为代表，前来与大人商谈要事。”
青妖微微蹙眉，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一个被软禁在皇宫深处、几乎等同于阶下囚的“妖都使”，京城的这些妖魔费尽心机找他做什么？
没等青妖主动询问，甲胄妖便已抛出了核心问题，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妖都使大人，依您高见，当下我们这些蛰伏于京城多年的同族，处境究竟如何？”
青妖略一沉吟，选择了相对中性的回答：“依我所见，诸位与京城人类高层似有合作，多年来相安无事，日子想必颇为‘滋润’。我的出现，想来也不会对诸位的现状造成多大冲击，更不会改变京城人妖相处的既定格局。不过……”
他话锋一转，表明立场：“……我们妖都，对于任何愿意‘归家’的同族，始终敞开大门。若时机成熟，诸位愿意随我一同前往妖都生活，我们自然竭诚欢迎。毕竟，妖都才是真正属于我们妖魔的城镇，那里的生活，或许才更符合我们妖魔一族的本性。”
听到青妖的回答，甲胄妖连连点头，口中应道：“当然，当然！妖都乃我族圣地，自然令人向往……”
第936章 妖魔交易
甲胄妖脸上堆着笑，但青妖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表面之下，对方的眉头其实已经微微皱起。
在京城享受了人类这么多年安逸的供养，彼此虽有小的摩擦龃龉，但大体上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鲜少爆发大的冲突。
许多扎根京城的妖魔，早已习惯了这种饭来张口、资源上门的舒适生活，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这种躺着就能获得修炼资源、不用打生打死就能享受高位尊荣的日子，试问谁不眷恋？
即便如今他们感受到了一些压力，召开会议时群情激愤，要求争取更多话语权，那本质上也不过是一种对现有舒适区的敲打和讨价还价罢了。
真要他们舍弃这经营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优渥根基，放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去往那遥远的、被描述为“贫瘠”、“偏僻”的妖都从头开始？
恐怕会议桌上叫得最响的那几位大妖，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
所以……去妖都？
当然可以！
但前提是，妖都必须提供与他们在京城时完全对等的、甚至更优厚的资源供给和地位待遇！
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舍弃这天堂般的京城生活？
这种强烈的、根植于享受的抗拒感，青妖几乎能从甲胄妖那看似恭敬客套的姿态下，清晰地感知到。
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问题是……青妖心知肚明，蓝羽鹤那边的态度同样明确。
愿意来的，妖都欢迎。
不愿意来的，绝不强求。
甚至……青妖从蓝羽鹤的只言片语中隐隐感觉到，他那边似乎有着某种计划，会“推动”这些京城妖魔“自愿”地、主动地投靠妖都。
具体如何实施，还需等待蓝羽鹤的进一步指示。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双方各怀心思，气氛微妙。
甲胄妖似乎也察觉到青妖的沉默，主动转移了话题，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和忧虑：
“妖都使大人，不知您是否有所察觉，最近这京城……可不太平啊！我们许多同族，接连遭遇不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势力，正在暗中对我们这些潜藏于京城各处的同族，进行一场冷酷的清算！”
青妖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知道？
他何止是知道！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动手的是谁，那个被某些势力推在前面、充当打手和急先锋的“愣头青”是谁！
若非为了这个“愣头青”的安危，他何必在这深宫之中甘冒奇险也要出来？
青妖压下心头的波澜，面上不动声色，顺着甲胄妖的话道：“略有耳闻。”
“不愧是妖都使大人！即便身陷深宫，依然能耳听八方，洞悉外界的风吹草动！”甲胄妖适时地奉承了一句。
然而他并不知道，青妖对外界的所有消息来源，完全依赖于眼前这位山燕大人。
没有山燕的情报，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聋子。
“既然妖都使大人知晓此事，那事情就好说了。”
甲胄妖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厉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这个名为‘面具人’的组织，接二连三地残害我等同族，手段狠辣，行踪诡秘，已然到了我们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们这是在挑战我们京城妖魔的底线！所以，我们经过商议，想恳请妖都使大人出手相助！”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迫切的请求：“希望大人能仗义出手，为我们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铲除‘面具人’！”
你们费尽心机请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去杀了刁德一？？？
青妖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极其古怪、复杂。
惊愕、荒谬、愤怒、一丝冰冷的杀意……种种情绪在他那双妖异的眸子深处飞速闪过，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妙的神情凝固在他脸上。
甲胄妖敏锐地捕捉到了青妖脸色的细微变化，那瞬间的阴沉和复杂让他心头一紧。
他连忙出言安抚道。
“妖都使大人请放心！绝不会让您感到麻烦的！关于面具人的具体行踪、如何有效压制其反抗能力、乃至后续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应对预案，这些琐碎繁杂之事，统统交由我们来处理！您所需要做的，只是在最恰当的时机，以雷霆万钧之势出手，为我们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根源而已。”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打包票的笃定，显然是误解了青妖神色变化的缘由。
他以为青妖是在忌惮面具人的实力，或是担忧出手后的麻烦缠身。
但青妖内心的真实想法，甲胄妖又岂能知晓？
让青妖去对付那个面具人，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眼前这个甲胄妖，以及他所代表的京城妖魔势力，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至于找到方羽后，如何“解决麻烦”……
青妖心中念头急转，还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让青妖心头沉重的是，他这边还没正式踏出皇宫大门，方羽那边的麻烦竟然已经发酵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
竟然引动了京城本地大妖的集体关注和针对！
这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估。
“区区一个面具人，何至于……”
青妖试图探询更深层的原因，话刚出口，却被甲胄妖直接打断。
“妖都使大人，您可能只看到了表象。”
甲胄妖的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凝重。
“面具人的行动本身或许不算什么，但他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以及他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才是真正逼迫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的关键所在！”
甲胄妖的话语并未挑明，但青妖何等敏锐，立刻便领会了其中的深意。
面具人针对妖魔的行动，背后极可能牵扯到更高层面的人类意志，甚至可能是某种试探或信号！
青妖的脸色不由得又沉了几分。
他原本以为方羽只是在京城杀妖闹事，程度虽重但尚在可控范围内。
现在看来，此事竟已卷入了更高层次的博弈漩涡，甚至可能与某些人类高层扯上了关系！
这无疑让整个局面变得极其复杂和凶险。
一个不小心，被推在风口浪尖、充当“尖刀”的方羽，就极有可能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下，成为一枚被无情牺牲掉的弃子！
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啊！
想到方羽那执拗的性子可能面临的绝境，青妖心中涌起强烈的担忧。
但奇异的是，他紧锁的眉头下，嘴角却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苦笑，眼神深处更流露出一种无奈的柔和。
那是面对亲近之人惹出大麻烦时，既恼火又牵挂的复杂情感。
甲胄妖自然看不懂青妖这微妙的神情变化，但他深知，他们这些扎根京城的本土妖魔，实在不方便亲自出手对付面具人。
一旦他们直接介入，无异于将暗流汹涌的矛盾直接抬到了明面上，后果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