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王朝 第145节

从土讫水草原出发,进入莫顿河下游草场,取道兀逻氏族曾经居住的牛角山一带,翻越山岭小道,继续朝北,和肥沃的莫顿河上游草场擦肩而过,再行走约千里的路程,就正式踏入东漠北部草原地界。一座连绵连绵的低矮山脉——都仁捺山脉,横贯百余里,就是最好的界碑,无声又明显地告知过往行人。

都仁捺山脉东西两麓草原、白羊河南北两岸流域,这片广袤的草原大地养育着上百个大小部落,强部例如本部人口近万帐、族中青壮上万的白羊河草场三大部落,拓野部、勒水族、长胡部,这三大部落占领了这片草原肥沃地盘的十之八九,兵强马壮。弱小部落就更多了,百余帐、数百帐、千帐规模的怕是不下百个,绝大多数都是作为勒水族、拓野部的附属部落,剩余的要么在某一块偏僻草场艰难度日,要么就是和某个中等部落有着血亲、姻亲关系,在这北部草原坚守着自己的那一小块生存之地。

北部草原的中等部落,最少拥有两千帐人口,多的有五、六千帐,有实力在混乱的草原上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不必像弱小部落处处看人脸色、受人剥削。一些大部落还会和实力较强的中等部落搞好关系,结为盟友,壮大自己的声势。

盟友虽好,却不如自己的实力好!站在旁边持刀助威的,倒不如把刀握在自己手中!

数年前,身为白羊河草原强大部落的拓野部就和三、四千帐规模的轸钴部结盟,等到轸钴部结盟后放松了下来,披着羊皮的狼就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轸钴部吃了下去,数千轸钴部男女沦为奴隶,拓野部也乘机壮大了自己的实力,隐隐约约有着白羊河第一强部的趋向。

巴比库原本是轸钴部的奴隶,轸钴部被灭亡之后,随着之前的轸钴部贵人、牧人、奴隶换了主人,成为拓野部的奴隶。这两年来,尤其是近一年,随着乞迪内战的越打越烈,拓野部受损严重,陆陆续续吸收了不少轸钴部青壮奴隶作为奴兵。巴比库是轸钴部的奴隶出身,自然更容易获得拓野部的信任,奴兵队伍的不断扩充,又不能每一个十人队都由拓野部族人靠着皮鞭来管理。

特别是去年拖哈瓦率领两千拓野部骑兵在卡密尔城外被一个未知部落重创,只逃回来了两百多人,再加上拓野部二王子浑图不斤在虎牙原那一场大败,两战下来,拓野部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几乎快要被挤出白羊河三大部落的行列。

虎牙原一役后,勒水族上万兵马大举东进,连连攻破拓野部附属部落几个草场营地,佈库氏族等不少附属部落要么脱离拓野部的管辖远遁他方,要么改旗换帜投入到勒水族的怀抱,对于拓野部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顾得什么了,拓野部首领浑图格纳下令强制征召所有附属兵马,凡是不来的,直接调集大军前去灭族破营,顺便捞上一笔,恢复拓野部的元气,再加上族内的宫帐军、青壮牧人、奴兵,总算凑出来上万骑兵,可以和勒水族一战。

冥冥中,不知道是长生天打了瞌睡或者挥了挥手,亦或者拓野部还没有到灭族之时,二王子狐焉碌的钦达烈人援军突然北上,并且杀的叶护诸多附属部落丢盔弃甲、草场染红,使得勒水族大惊,不得不迅速抽回了进攻拓野部的大量兵马,排开阵势牵制住钦达烈人。

拓野部逃过一劫!

看到数千附属部落兵马返回各自的部落,无论是拓野部二王子浑图不斤,还是首领浑图格纳,都看出了底下各头人、族长、贵人眼中那一抹怀疑,怀疑拓野部是否有哪个实力继续成为白羊河草原一霸,怀疑拓野部什么时候就会被勒水族所灭,怀疑是否有更多的拓野部附属部落投降勒水族。

要知道,就在双方短暂交战的一个月内,就有着四个拓野部附属部落,超过两千人马投降勒水族,甚至打算反戈一击的,若不是拓野部宫帐军牢牢守卫在浑图格纳父子周围,浑图格纳父子两个人的头颅就被挂在长矛上了。

形势严峻,浑图格纳知道当下拓野部必须要展现出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附属部落震慑的强悍实力,否则,这些以前如绵羊般乖乖贴贴的附属部落极有可能会成为撕咬拓野部这头猛虎的众狼。因此,两千多拓野部奴兵没有被遣散回去,反而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下去,作为一支震慑怀有异心的部落的力量,甚至还提拔了一些勇猛奴隶作为奴兵十夫长,许下如果立功即可赦免奴隶身份的诺言。

就这样,巴比库就幸运地成为了一名拓野部奴兵十夫长,生活仿佛好过了一些。

能够在两千多奴兵中被挑选成为十夫长,巴比库一身武力自然是不用说的,身为大草原的男儿,谁没有几把力气劲,否则连活下来都是个问题,除非是部落贵人的孩子,用不着和残酷的环境斗争,用不着和草原野兽斗争,用不着和饥饿斗争。

或许是轸钴奴隶在拓野部是最多的,巴比库带领的这一十人队,加上巴比库自己,就有着六人是轸钴部人,另外四人是出身几个小部落的奴隶。

凭借一身蛮力劲,再加上巴比库对其余四个非轸钴部出身的奴隶也没有什么歧视,他在这支小小的十人队内算得上是说一不二的,人人对他心服口服的。

可惜,一身蛮力有什么用,即使巴比库在和勒水族作战中砍下六个敌人的脑袋,可是奴隶身份使他根本无法出头,所获得奖励仅仅就是一顿肉食,还被人收去自己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两副皮甲。

“肮脏的奴隶,给你一顿肉食就是大人们对你莫大的恩赐,这么好的皮甲不能穿在一个卑贱的奴隶身上!”

巴比库每每想起就一阵火大,紧攥拳头,恨不得将当时那几个丑陋嘴脸的拓野部战士扁上一顿。那可是自己战利品,腾格里大草原上的规矩,上交部族一份,上交贵人一份,战胜者可以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就算是奴隶,那也不例外,不能剥夺的干干净净。

第二百七十五章:轸钴部(下)

“巴比库大哥,你看,越过那条河,往前再走百多里,就是我们轸钴部的草场了,我小的时候,阿爸带我来过那儿放羊了,可是他却被突然冲入大营的拓野部骑兵杀害了,如今的我还要给拓野部放牧、守卫、巡逻......”一名身材瘦小的骑手说到后边便说不下去了,心中感觉到一根刺在那儿扎着。以前不觉得轸钴部有多么好,总是和阿爸抱怨赶羊放牧的无趣、烦躁,直到阿爸战死、沦为奴隶,他才知道原本生活的珍贵。

听到瘦小骑手的哽咽话语,巴比库这一支巡逻队心情触动,下意识提缰减速,别说轸钴部奴隶,就算是出身其他部落的奴隶也感同身受。

巴比库握住缰绳的双手颤抖了一下,眼眶有些湿润,因为他曾经也在那片熟悉的草场上纵马骑射过。拓野部只知道到巴比库原本是轸钴部奴隶,却不知道他是谁的奴隶!

那一年,轸钴部族大营外数十里的草场,失去双亲的少年巴比库饥饿难忍,大着胆子去偷系在河边树桩马儿上的东西,结果被马匹主人发现,两个十岁左右的草原少年正是不服输的年龄,空手搏斗一番后,巴比库就成为了马匹主人的奴隶。

十年来,两人搏斗、赛马、骑射、套羊,不服输的劲头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褪去,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两人不知不觉有了兄弟般的情谊。

结成安答?一个是卑贱的奴隶,一个是部落少主人,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少主人也曾一度提出赦免其奴隶身份,还打算划拨出一部分牛羊、毡帐给巴比库成家立业。可是,巴比库拒绝了,发誓要有朝一日靠着自己的勇猛让轸钴部族人都知道少族长的安答是一个真正的勇士,而不是一个只会从安答手中讨要牛羊马匹的懦夫。

轸钴部,我的家园!即使身为奴兵十夫长的巴比库,面对拓野部的骑兵,尤其是那些贵人的私兵,不止一次被戏耍、辱骂、羞辱,从来没有被当作是真正的拓野骑兵看待,若是有人胆敢冒犯拓野部的小头目,心情好一点那就是一顿皮鞭,不好时,人头落地也是常事。

“少族长,你......”本想祈求长生天保佑少族长的,巴比库还未祈祷完,就叹了一口气,心里如同凄冷的秋风迅速冷了下来。自从知道其格勒在东部草原遭受了大败,两千多骑兵只回来两百余人,巴比库想尽办法,明里暗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少族长的讯息,为此还被战败逃回的拓野骑兵当作发泄的工具鞭了一顿,背后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巴比库没有绝望,心中还怀着唯一的希望,少族长并没有当场战死,而是被俘虏,在东部草原某个部落的营地内。他相信凭借少族长的聪明机智,肯定不会轻易被人杀死,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的,即使被拓野部当作俘虏折磨那两年,少族长都挨了过来,还告诫自己不许过多接触,不能让拓野部的人产生怀疑。

感伤一番后,巴比库抬头看看天色,道:“回去吧,说不定能吃上一点热食呢!”说完,依旧侧身远望,沿着河对岸,似乎可以看到百里外曾属于轸钴部的草场。

“热食?能有几团带草屑的粗麦米就不错了,拓野部那群驴崽子怎么可能给我们吃热食呢......”

“就是,恨不得现在就逃跑算了......”

其中有几个奴兵脸色急剧一变,怔怔看着刚才说逃跑的那个奴兵,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嘴巴挪动了一下,像是犹豫着什么。

“好了,别说了,快点赶回去,迟了恐怕连粗麦米都没有了!”巴比库一开口,就将十人队的牢骚、心思暂时化解了。

刚才那几个脸色剧变的奴兵有些感激地望着巴比库,他们都是有家人在拓野部营地的,奴兵十人队中有一人逃跑的话,其余都会连坐受罚,甚至会牵连家人,生不如死的滋味。

回到拓野部的临时游牧驻地,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了,营地内已经升起了不少火堆,还有着一股食物香味飘散开来。下马的巴比库几人闻着空气中的食物香气,下意识舔了舔舌头,发出香味的肉汤、烤肉自然不是给他们准备,所能做的就是嗅上几口香味了。

穿过大门旁的空地,九人奴兵朝着奴兵驻扎的破烂毡帐群走去,身为十夫长的巴比库要到百夫长的毡帐去汇报今日的巡逻情况。奴兵百夫长自然不可能由奴兵来担任,是一个拓野部氏族出身的旁支,带有十几名家族私兵,时常鞭打责罚奴兵,甚至下令奴兵巡逻时抓到的猎物都要交公。

离着百夫长毡帐还有三十来米,巴比库听到一阵急促的风声从左前方传来,“咻”的一声,一支箭矢从巴比库耳边急速擦过,钉在身后的草地上,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了巴比库的命!

三、四十米的距离,如此之短的距离,没有防备意识的人根本来不及闪躲,若不是射箭者箭术有问题,刚才那一支箭矢绝对会在没有穿任何护甲的巴比库身上扎出一个血洞来。

“哈哈哈,没射中,我赢了!不过,你的箭术真是太差劲了,这么短的距离都射不中......”一股嬉笑声响起。

“明明是这把弓有问题,你的弓有问题......”辩驳者不愿服输,在那一个劲地强调是弓的问题,不是自己箭术差,对差点中箭的巴比库却没有只言片语,仿佛他就是一个靶子,射中了又能怎么样呢。

刚走开没几步的巴比库十人队的众人看见这一幕,心中大惊,急匆匆跑了过来看看巴比库是否受伤了?

“干什么,你们这群卑贱的奴隶,竟敢冲到百夫长的毡帐前,怎么,是想造反吗?”朝着巴比库射箭试弓的就是奴兵百夫长,迈出一步对着赶过来的众人嚷嚷一声,身边十几名卫士拔出弯刀对着巴比库等人。

“我没事,你们退下,退下!”巴比库轻轻摆手,最后一声加重语气的“退下”两个字是对那个紧握拳头就要冲上去的轸钴族人喊的。

一回到驻扎营地,巡逻使用的长矛就被收了回去,现在的巴比库等人都是赤手空拳,冲了上去根本没什么胜算,白白丢了性命。

“呸,卑贱的奴隶,你们害我输了二十头羊,今晚你们继续巡逻,不准吃饭!”输掉赌注的百夫长很不高兴,对着巴比库等人发泄怒火。

别看巴比库止住了族人的冲动行为,此时的他也是十分恼火,任谁白白被人当作靶子射了一箭,都不会好受,握紧了拳头,压制住内心中怒火,咬牙道:“好,知道了!”

“巴比库大哥,他们......”那个瘦小奴兵咬牙切齿,眼中的怒火丝毫不比巴比库少。

“先回去,想想你的家人!”对着瘦小奴兵叮嘱一声,巴比库便硬拉生拽地将刚才那个要冲上去的轸钴族人拖了回去。

返回破烂的奴兵营帐区,那名被架住的轸钴族人终于有机会舒动筋骨,大骂:“他娘的,这贼狗东西,我恨不得冲上去一刀宰了他。不,说他是狗,都侮辱了狗,懦夫,一个连弓都拿不稳的懦夫,我看他就是卡洛斯农夫生下来的杂种,就不是我们的草原男儿......”一连串地骂了一通,才感觉解气了不少。

“他的弓要是拿得稳,就不是我架着你,而是你抬着我了!”巴比库既是开导,又是自嘲地说了一声。巴比库现在终于体会到少族长提斯萨姆是多么累了,一个有血有肉的草原汉子忍受如此屈辱,却依旧不能拔刀相向,害怕族人受到连累,免得拓野部的人将怒火发泄到可怜的轸钴奴隶身上。

“赶紧的,你们这群卑贱的奴隶,百夫长大人下令你们立刻去巡逻。”巴比库等人前脚刚进入毡帐,后脚就有拓野部百夫长的卫兵过来幺三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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